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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晃地奔文竹所在的那个车棚来了。
他又站到了那棵树下,定了定神,屏住呼吸,把耳朵支棱开来。天啊!他听到了,他又听到了那嘎吱嘎吱的响声,还是那么的不紧不慢,却分明又是那么尖利地一声声向他的心口刺来。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喉咙发紧,不住地咽着唾沫。
驴日的,怎么这么大的劲呢?他心里骂道。自己和文竹可从来没有坚持过这么长的时间呢。不行,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一定要制止他们。他心里暗暗发着狠。他顺来路又后退了一些,略微稳了稳神,然后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接着很有动静地径直朝车棚走。他的腿有些软,心里也有些发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没有预料,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只是固执地认为那没完没了的响声该停止了。
走到门旁了。那门卫室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儿动静。推推门,里面反锁着。他就拍门,并尽可能大声地喊着他老婆的名字:
文竹。
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很没有穿透力,像是劈开了很多的岔。
半晌屋里才传出文竹弱弱的声音:谁呀?那声音在他听来虚虚的,带着颤音。
是我,大输!
大输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有事吗?
是呀,自己这么晚还不睡,来做什么呢?他想起来了,自己还欠着食摊的钱呢,就说,我来拿钱。
里面□□□□的有了动静。一会儿后文竹打开门,只是打开一条缝,伸出一只白白的手,手里有一张钱。大输木讷地接了过来。里面文竹说,你快回去睡吧。门一下子就又关上了。连大输为什么要钱都没有问,只这么一下就把他打发了。大输很生气。
很生气又能怎样呢?大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他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离开。弄吧你们,使劲地弄吧,弄死你个驴日的……他在心里愤愤地骂着,说不上是在骂吴科长还是在骂老婆文竹,或许,那两个人都有份吧。
二
太阳已经很高很亮。大输悠悠地醒来。他出了好多的汗,汗里还夹着股浓浓的酒气。
头天夜里他拿着那张钱——那是一张百元的大钞,又去喝了多少酒已经不记得了。什么时候回的家也忘记了。头还有些疼,但这疼并没有耽误他想起一些事情,只过了一会儿的工夫,夜间那嘎吱嘎吱的响声便又在他的耳中响了起来,不依不饶的。他真希望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一切都将会重新开始。可惜,那不是。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显然文竹早就回来了,正在洗澡。
有一件事让大输时时感觉着对文竹的愧疚,那就是他有好久没有尽一个丈夫的义务了。差不多有三年了吧,是的,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和文竹行床上的事了。自己年岁大,没有也就没有,可文竹还正当年啊,正所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龄呢。说到这事就不能不说说大输那次被骗的经历,是那件事毁了大输的精神和肉体,毁了大输的一切。
我们不妨把话题再扯远点。
大输是六十年代末毕业的中专生。您可别小瞧了那时候的中专文凭,那时候有这么个文凭比现如今的硕士生都要好使。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缺呀。他学的是机械制造,分配来到D厂这个以生产锅炉为主的国有中型企业,也算得上是学有所用了。刚毕业的他,风华正茂,踌躇满志,D厂的老人儿都还记得那时候在从厂区到职工宿舍间的林阴小道上,匆匆走着一个头发很长却很时髦的年轻人:身穿一套学生服,背着一个军用挎包,手里拿着一卷图纸……那就是大输,不,应该是达书。达书才是他真正的名和姓。
达书是农民的儿子,质朴、忠厚,少有城里人的世故和狡诈。每天一头扎到车间里,围着那一座座建造中的锅炉转,看图纸、查工艺、对参数,将自己在学校的三年所学融入到具体的工作实践中,忙得很是带劲儿。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后来他就有了爱情。当然是经过别人介绍的,让他自由恋爱,他可没那个胆。七十年代的人哪里敢和现如今比呀,那时候的人很傻,把所谓的爱情看得比什么都神圣。你看现如今的爱情多爱情啊,就像速食面一样来得简单而实惠,两性关系也简单得就好比是去收费厕所一样。别人给达书介绍的那个女子很不错,人不算很漂亮但心地善良。达书很喜欢,动辄就请她去看电影,因为只有在黑黑的电影院里达书才敢很幸福地握那女人的手,软软的很让人心醉的手……相处了一年多后,他们结了婚。那时候的达书,家庭幸福、工作顺利,可谓是春风得意了。
有个哲人不是说过吗,叫做什么福祸相依相附。命运开始不停地和达书开起了玩笑。先是老婆总不见怀孕,去医院也没查出什么。到结婚第六个年头终于怀上了,老婆却为生孩子难产死了。从怀孕时起女人就没得好,折腾得很厉害。后来又浮肿,血压也高出了许多,大夫说胎儿大。孩子长得大是好事吧?谁想却要了女人的命。孩子生下来了,她也断了气。那婴儿在急救箱里放了一天,也没能哭出声来,追他母亲去了。达书欲哭无泪啊。自古生孩子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也没追究医院的什么医疗责任。躺在空荡荡的家里,达书的世界变得毫无生气……生活像一弯色彩绚丽的彩虹,沿着这道虹他越走越幸福,可转瞬间彩淡了,虹消了,他被重重地摔了下来,摔得晕头转向。
没有老婆的日子里,达书学会了搓麻将,打发那些寂寞难捱的时光。就在他那个只有他一人的家里玩,也带点彩头,但输赢不大。达书输的时候多,时间久了,也不记得是哪位牌友先喊开的,达书被叫成了大输。越叫越广,越喊越熟,以至于几年后,达书工资条上的名字都写成大输了。
这都没有什么,大输就大输吧,大输实际上也输不了多少,有时是几块钱,最多也就是几十元而已,输不坏的。大输的工作是没得说的,一直都干得不错,先后换了几个岗位,技术科、计划科,后来又调到供应科,都属要害部门。他技术好,人品也好,深得领导和同事的信任。
坏也就坏在这信任上了。当时调大输到供应科,也是因为他在技术和计划部门干过,懂得生产中的需要,加之他对制造锅炉所需的材质和配件也是了如指掌。九十年代初,有一阵子钢材特别紧俏,价格一涨再涨,可还是供不应求。一时间大输他们科的任务就是急生产之所急,挖空心思使出浑身解数在全国的市场中采购钢材。大输有个中专时的同学,打电话过来说认识某某省某某钢铁总厂的人,可以弄到计划内的钢材。那一时期全国上下许多大企业产品价格实行双轨制,计划内和计划外的价格有时每吨要相差几百甚至上千元,这样就应运而生了一大批对缝也叫拼缝的人,想那同学也属这一类吧。大输就没有多想,管它白猫黑猫,能拿出钢来就是好猫。向领导汇报并征得同意后大输就信心十足地奔某某省来了。
同学领他到了钢铁总厂下属的一个叫做兴达的物资贸易公司。那公司很有门面,气派很大。那时候的钢材是卖方市场啊,卖东西的牛气些也属正常。第三次去时大输才见到了公司的总经理。嗬!那人可真有个总经理样:分头梳得像两扇小镜子,金丝边眼镜后面的那一双贼亮的眼睛总是斜着很大义凛然地看人,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骗子就是小偷,让大输感觉自己快成要饭的了。问明来意,总经理把头很潇洒地摇了摇,说不行啊,你要的螺纹钢、角钢和钢板是目前市场上最紧的货,我们能不能弄到呢?当然能!只是你要的数量太小,去批一次不值得,我们做一次都是上千吨的活儿,三百吨怎么去批啊?你等等吧,等有大的用户时看能不能把你这点货挤出来……说得好像也很在理,让大输很失望,他那同学也很失望。对缝的人都希望他介绍的生意能成,好从中捞些回扣。大输要采购五十吨角钢,五十吨螺纹钢和二百吨钢板,共三百吨,按约定事成之后要给他的同学每吨五十元总计一万五千元的介绍费。所以从兴达公司出来后大输的同学也在急着替大输想办法。那同学替大输分析:这事能不能办呢?能。为什么能呢?因为那总经理是钢铁总厂厂长的亲戚,只要总厂厂长大笔轻轻一挥,那三百吨钢就跟玩似的了。为什么不给咱办?那是因为总经理嫌咱们的量小呀。量小怎么办?沟通啊……
搞供销的人有哪个不懂得沟通呢?请客吧。请了好几次,同学还真把总经理请来了,在一家很排场的酒店里。那天总经理还带着一个那时候还不叫小蜜的小蜜,很性感很漂亮的一个尤物。菜是好菜,龙虾王八都上了;酒是好酒,茅台五粮液之类。大输那时候还不怎么会喝酒,到最后就喝大了,只记得总经理曾对着他的耳根子说总厂的厂长是他的叔丈人,还记得小蜜嗲声嗲气地劝酒,最后总经理说只要大输喝了桌上的三杯酒,一杯酒算一百吨钢……大输那时候舌头早已经发木了,很壮烈地吞下那三杯酒后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酒喝多了,大输非常遭罪,吐得五脏六腑都抽抽了。不过感觉还很值得,因为可以弄到计划内的钢材了,就很高兴。第三天他和同学到兴达公司,总经理一个劲儿夸大输实在,说和这么实在的人做生意心里就是舒服等等,让大输觉得自己的醉酒真是英雄所为,飘乎乎的。接着总经理很郑重地从抽屉里拿出张纸,递给大输看。只见上面写着兴达公司求购大输所需的钢材品种和数量,落款处有一行用粗笔写的字:同意,按计划内价格执行。然后是一个龙飞凤舞般的签名。大输的同学也看了看,兴奋得直搓手,连声说着好啊好啊,这是我们厂长的签名呢。大输心里也很兴奋。接下来的事就按程序走:大输跟着一位副总经理到钢铁总厂那堆着山一样钢材的货场看了货,人家那是一个大型钢铁总厂,什么货多少货没有呀。结算方式是在酒桌上定的,按总经理的话讲,谁也别说谁信任谁,谁也别说不信任谁,我们都相信共产党吧。怎么个信法呢,就是大输的厂先把货款汇入兴达公司指定的一家银行,证明有钱购买这些货,然后由兴达负责提货请车皮装车,拿到铁路的货运大票后再到银行把钱划到兴达公司。
听上去够稳妥的吧。大输就和厂里汇报了一番。厂领导也很高兴,夸奖了大输几句后对结算方式提出了意见,货款二百来万,厂里资金紧张,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让大输再做做工作,看能不能货到付款或先少支付一些,并答应事成之后给大输奖励一级工资。大输就去做工作。总经理很是失望,并生气地说要取消这笔生意,好说歹说,左劝右劝的,后来总算答应了可以先汇过来一半的货款,并又签了余下的部分限期到账的协议。大输厂里也表示同意。没几天近一百万的货款就以大输的名义汇到了指定的银行。该兴达公司操作了。他们对大输说,既然来到他们这里,公司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接下来的事大输也插不上什么手、帮不上什么忙的,就安排了一部车,拉上大输到一百公里外的一个著名风景区玩了两天。回来后,一切竟都办好了,公司的人领大输去了铁路,有六个平板火车装着各种型号的钢材。铁路货运大票已经出来了,车号发货地址一样不差,装车单也在,一件不少,真的就如总经理所说,都齐了,回家等着接货就行。还有什么可说的,给钱吧。公司派人和大输一道去了银行,把货款加上运费划入兴达公司。接下来免不了的寒暄喝酒告别,大输的同学拿到了钱,很高兴。大输也很高兴,厂里下个季度的生产原料不愁了不说,还少花了十几万的货款呢,还会给自己晋一级工资呢。大输兴高采烈地回家来了。
大输的高兴劲就不说了,可没过几天他想哭都找不到了调门。那一切都是假的,是的,假的!大输的工厂左等右等的也不见货到,拿着运单跑到铁路部门一问就傻了,运单是假的。大输急忙火烧火燎地跑到钢铁总厂的那个兴达公司,早已人去楼空。大输当时就晕了过去……
钢铁总厂的领导根本就没有给大输他们厂批过货;货场上存有几千吨的钢材,说是谁的就是谁的那还了得;铁路上每天发出的各类钢铁二十几个车皮,从来就没有见兴达公司发过货;就连那家银行在大输去划款时监视系统竟出了故障,没留下骗子的影像。
九十多万就这么被人家骗去了,也报案公安部门也抓了紧地侦破,终无所获。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就是把大输割碎了零卖他也赔不起啊。大输家的文竹娘家的亲戚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