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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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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艳色逼人的脸上,挂着笑意晏晏。丫头的话,是忠言,所以逆耳。

经营到今时今日,的确不是为了意气用事。但当初让父亲成为替罪羔羊的那群人,已经被那个独占她身子多年的男人除得所剩无几,而剩下那两三个,也被下了慢性毒药,一步步向死亡迈近。当为报仇而存在的一个人在无仇无恨,又无爱可以期待时,想做点什么来派发余下生命,也不为过罢?

在山庄修复期内,元慕阳和春眠住进了水沁园里。而一并返回江南的元家二老,一半是对子抗婚违君的余气未消,一半是对自己无意却使长子陷身牢狱而含有愧意,不想再与他们同住,搬进了次子新居。

元慕阳将白日时辰一分为二,上午到商行处理商事,间或去看一眼由元通监督的山庄修葺进程,下午则全部用来陪伴娇妻,天气好时泛舟湖上,天气冷时则在室内围炉说话。尽管两人都不认为阳恺会就此放弃,春眠也隐约察觉相公为了回敬其人正在运筹一些事,但并不妨碍夫妻两人拥有这段惬意逍遥日子。

但那一日,还是来了。

“小姐,您别往前走了,奴婢去把皮小子揪回来。”竹林蓊郁,襄菊拉住小姐脚步,不想让她走进那深处。姑爷不在,走得深了,不利于庄内护卫的跟随保护。

春眠却不想听话,“皮小子是我的干儿子,我没拉住我的干儿子,当然要把他找回来才行。”

“谁让那臭小子刚学会走路就这么精力十足?”听着儿子在林叶遮挡处的吱哇怪叫,襄菊手心泛痒,直想给那个胖屁股狠揍几巴掌,“您就站在这儿罢,看奴婢怎么收拾那个臭小子!”

“不许你虐待我干儿子!”

襄菊翻着白眼,“成,成,成,奴婢不去虐待小少爷。。。。。”只会狠揍不孝子!

她如是发着狠愿,一头扎进那空隙窄小、的确最适合幼儿穿行的竹林内,但行不多时,面颊遽然青白,喉内发着莫名怪声,两只脚倒行着踉跄退出。

“怎么了?你也学皮儿,发一些奇怪动静。。。。”春眠睇见林内一幕,已然健康的心脏几乎在刹那停摆。

“夫人,您只要踏进林子,小的便不会为难这个娃儿。”杨成一身竹绿劲装,置身竹林之中,一只手的虎口扣在怀内小娃细颈。

而皮儿,不知自己命在旦夕,犹咯嘎欢笑,两只胖手向前伸张着讨抱。

襄菊困难呼吸着,“小小小姐。。。。。您快走。。。。。。来。。。。。来。。。。。”

杨成睐她一眼,“你如果惊动贵庄的护卫,不但白白让他们过来送死,还会搭上你儿子的这条小小生命。你忍心么?”

襄菊脸色灰败,唇瓣抖瑟,忽然,她双手握拳,目间一狠,张口:“来。。。。。”

春眠迅疾地捂上了这傻丫头的嘴,对杨成道:“快设法治住她,我随你走。”

话刚完,手便被移开,襄菊天生大力,她焉压得住?但襄菊张大的口被杨成一片击中穴道的竹叶消没声息。

春眠扶她靠竹子坐下,将她双臂拉成一个适合环拥的姿势,把皮儿塞其内,走进林中,“走罢。”

皮儿是襄菊身上落下的肉,这傻丫头若为她不顾皮儿性命,那份伤痛必定是天崩地裂的,她怎能容她至斯?她辞去没有生命之忧,且走且看。

非但没有生命之忧,而且处处饱受优待。在林中行没数步,便被杨成喊一声“得罪”握住手臂翻出园墙,坐上了墙外停驻的马车。车内布置清雅而舒适,且有迷人香氛阵阵,致使不到半刻,她便昏睡在锦褥之上。醒来时,身下被软帐柔,放眼看,一室的精致华丽。

可,她始料未及的是,没有生命之忧,并不意味着没有生死之历。

这夜,月过中天,她在一片诡异中突然清醒,乍见床前十步外,站了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恶道。不理她叱问,恶道默咒舞剑,一道赭红猝光自道士剑尖流出,注进她体内。

无痛无觉,她一声惊呼尚不及发,一些原本不复存在的人和事便翻江倒海般的波涌而至,在她体内裹卷出冲击万千。

她,又回生死边缘,只是这一次换成前世。

她看到自己,不,是一个更美丽的自己。虽刚值豆蔻,已生得闭月羞花,与嫂子到京都名园游玩,一个正与同伴嬉戏的韶年小公子远远跑来,她左避右避,还是被他撞上。那个小了自己整整六岁的男娃,从她身上坐起时,两只黑眸定定盯着她,大叫:“我要你做我的娘子,你记住,你这一辈子,只能做我的娘子!”她把那话当成一个年幼小儿的稚话,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和嫂子相偕而去,回家后,嫂子把此事和家中人拿来说笑时,她也凑了一言半语。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卫国将军府的小公子,兹此便成了家中座上宾。

她看到自己长大及笄,订亲,小公子前来闹场,退亲,再订亲,身形抽长的小公子再来闹场,再退亲。。。。。最后嫁入侯门。。。。。死亡。。。。

“恋儿,恋儿,你。。。。。道长,她怎会如此?她怎会如此脸色?”

这个人是。。。。。是。。。。是。。。谁?

“有药还不快点拿来!快拿来。。。。。恋儿,把这药丸吃下去就没事了,来。。。。。”
这个是。。。。。是。。。。。是。。。。。。

“。。。。。。。恺弟?!”


七十七 前缘 (一)

孩子没了。

她的孩子又没了。

当睁开眼,摸着扁平的小腹,记起昏晕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时,她知道,她又一次失去了。

第三次了。第一次,孕期不到三个月;第二次,孕期五个月。这一次,已经到了六个月,在她为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骨肉时,又没了,没了。。。。。

“真可惜,听张婆说都看出是一个男胎了,真是可惜了的。。。。”

“要说,这人的命可真说不准呢,我们村春花在王爷府当差,是侍奉王妃的,那王府的王爷娶了一大堆小老婆,王妃不算得宠,但人家肚子争气,孩子是一个接一个的生,把那些蛋都挤不出一个的小妾们压得连门都不敢出。咱们这位主子,人长得好,也受宠,可就是。。。。。唉,那可是女人的命呢。”

“不打紧的,王妃还年轻,还能生。。。。。”

“还说年轻,我大姐十八岁的时候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亲,王妃今年二十五岁了,还。。。。。。”

在窗前喁语的,是她的两个丫头。

床上的她,抱足蜷缩至床榻一角,意识被抽空,秀颜苍白如雪。

“小蹄子竟敢胡乱嚼舌,不想活了不成!”一声怒喝,插入那些闲话之内。

立时,吓得面无人色两个丫头跪地告饶,但还是被随着侯爷同至的女管事一人踢了一脚,“嘴贱的小蹄子,喂饱了你们不知好好侍候主子,净把。。。。”

“娘,把人拖出去,随你怎么教训,莫在这里吵着了夫人。”

“不必教训了,把人赶出府了事。”男人的声嗓内,寒意透出。

丫头们的哭求声,女管事的叱骂声,都渐形远去。男人的长影被室外光线映着,先本尊一步进入室内,柔缓罩上了床上人儿。

“恋儿。”凝睇着妻子那张空白容颜,他心间痛折,低柔轻唤。

“。。。。。你为他取名字了么?”

“恋儿。。。。。”

“是个男娃呢,不知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恋儿!”他展臂,将她揽进胸间,“没了就没了,只能说明他和我们无缘,我们。。。。。”

“他在哪里?你把他放在哪里了?我要抱抱他,亲亲他。。。。。”

“恋儿。。。。。”

“你把他扔了对不对?你把他给我,把他给我,把他给我!”

“恋儿,恋儿!”他扯着松软丝被将她包住,不使她的挣扎伤到自己,“恋儿,我将他的骨灰安放在普济寺里,请高僧为他超度,等你身体好了。。。。”

“我现在便要去,我要去看我的儿子!你放开我,我要去看我的儿子,放开。。。。。。”

“恋儿。。。。。”男人将头埋在她小小香肩,“那是我们的儿子,失去他,我何尝不难过?可若你硬要这样折磨自己,是想让我心痛至死么?恋儿。。。。。”

听出了男人话声中的哽咽,她遽然一愣,随即哇声痛哭出来,“恺弟,我们的儿子没了,我们的儿子。。。。。。。他为什么不肯做我们的儿子,我会疼他会爱他的啊。。。。。。”

“我知道的,恋儿。他一定也知道,他会知道的,恋儿。。。。。”

“恺弟,我好想为你生个儿子,好想。。。。。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恺弟,你娶错我了,你娶错我了。。。。。”

“恋儿,莫这样说,能娶到你,是我今生做过的最引以为傲亦是惟一肯定不会后悔的一件事。。。。”男人拥着她,晃着她,哄着她,心如刀绞,年轻英俊的脸上,亦泪痕交错。。。。。。。

三个月后。

“不是听说侯爷极喜欢咱们这位夫人,怎么还会娶侧室,而且一娶两个?”

“你少见多怪了不是?哪个男人不想左拥右抱?而且我还听说了,咱们这位夫人,中看不中用的。。。。。。”

“中看不中用?啥意思?说啊,说嘛。。。。。”

赶走一两个小婢,又能如何呢?人生而有口,口内有舌,口言舌语为人之本能,但有口有舌,谁能挡得住?

她坐在自己的精美寝室内,那张镶着水晶案面的黄梨木桌旁,一手支颐,一手抚着颈间珠串。玉笋般的指尖,衬着晶莹紫气,颜色对比分明得令人心悸。

紫玉珠串,是他们洞房之夜的订情物,他说,他要用这串千年古玉串住她的生生世世,让两人恩爱不逾。

生生世世,在那样浓情蜜意的时候,她是真的相信他们会生生世世的,是罢?

音乐之声穿过这栋侯门深宅的亭台楼阁,隐隐透到了她耳轮之内。今天,是新人进门的日子。侯府娶得是侧夫人,而非寻常妾室,所以,也须三媒六礼,也须红烛花堂。那喜乐声,便是迎娶新人的喜声。

想两位尚书千金甘屈身为侧,是因为喜爱极了他罢?也难怪她们,自己的夫君是如此俊拔绝伦,如此伟岸出色,哪个女儿家会不喜不爱?

“恋儿,你为了给恺儿生子,将身子生生拖垮了。你这个身子,不能再有一回了,真要出了什么长短,娘不是要心疼死么?原本娘是想给恺儿找个清白丫头做通房,但想来想去,这侯府的长子骨血不能来自低贱。娘看着你同两个常来府里走动的尚书千金是很合得来,她们不介意做恺儿的侧室,也愿意尊重你这个姐姐,而一下娶上两个,总会有一个为阳家生下长孙,省得一个不行,还要再娶。你看好不好?”

她敢说不好么?能说不好么?婆婆盼孙心切,她却次次让她失望,到如今,她已是无能为力,无能为力了。

只是,她曾经心存奢望。。。。。

“恋儿,找个人替你做那件事也好,你只管好生调养,有了孩子,只叫你娘,我的儿子只能管你叫娘。恋儿,你的身子健康重于一切,你是我失去不起的,明白么?”

她。。。。。不明白,极不明白,可是,不明白也要明白啊,难道,她要让阳家无香烟可续,让恺弟背上不孝之名么?也不过是,这个怀抱从此再不独属自己,这个夫君要分出一半。。。。。。不,不是一半,娶得是两个,这个丈夫,从此要一分为三了。


她相信夫君不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薄幸之辈,那三份里的一份,她还是会有。。。。。但,为何明知如此,她的心仍是如此。。。。。。如此的痛,痛得好似五脏六腑绞成一气,痛得她连喘息都觉无能为力?

“恋儿,你准备停当了么?这新人要到了,你要受她们礼的,快。。。。。。”

婆婆好体贴,在人进来前,先把声传入,让她有时间擦去自己满颊的冷泪,行一个稳妥的媳妇礼,“娘。”

“让娘看看。”阳老夫人牵着儿媳素腕,上下打量,满意颔首。“好,这身衣裳,有正室夫人的华贵端庄,又没有抢去两个新人的喜气,恋儿,你真是个贴心人儿。”

“娘。。。。。。”

“走罢,新人到了,你这个当姐姐的理所应当的要受她们一拜,吃她们一碗敬茶的。”

“娘。。。。。”

“你们还不过来搀着夫人?敢情是想挨板子不成?”

“娘。。。。。”她想说,她不想去,不想到前堂受新人一拜,更不想受那些有同情有讥讽有探究的眼光,不想啊。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出现的,还要带着笑含着祝福出现,若不然,若不然。。。。。

若不然又如何呢?她为何一定要出现?她不想去,不想去,为何要去?她——

“夫人!”

“啊,夫人吐血了!”

吐血了很好,吐血了,就不用去了。吐血了,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真好。

她想笑,虽不知有无笑成,却能如愿睡去。睡了,便不必再到自己丈夫的花堂,亲眼睹他与新人行礼。。。。。。


七十八 前缘(二)


“侯爷,您正值喜期,学生不知有些话能不能讲?”

“什么话能讲不能讲?你是大夫,诊完了当然要如实叙述病人病情!”

“那学生直言了。夫人原本即因屡次失妊伤及了身体根本,那一口血更使元气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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