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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慕阳携妻纵身,纵若轻功卓越,仍有数点磷火燃上袍衫,怀里的春眠忙不迭挥袖为他拍打。
蝶仙扬手再发。
元慕阳一飞冲天,后借树枝之力提气奔跃。
蝶仙如影随形,手执飞珠,恫叱:“元慕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那个没用的妻子扔到地上,饶你一命!”
元慕阳身形倏停。
“怎么,动心了是不是?”人性之弱,她由来最是掌握,谁能在生死关头不顾自己生命?蝶仙扬唇,“把她抛到地下,你可以走过来,也可以径自离去,本姑娘说到做到,不会伤你。。。。”
元慕阳勾笑,目光明灭一动,脱手抛出——长剑。
“元慕阳——”蝶仙尖唳。剑锋所取,正是她胸口。元慕阳武功之高在她之上,她避不开这精准一剑,却也不会让人好过,手中尚余的三枚飞珠全数掷出:要死,一起死!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破声中,飞沙走石,火光冲天。。。。。
九十四 鬼咆
当被漫天遍野的火光包围,视线里尽是碎沙飞石时,他深知难逃生天,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妻子。。。。他的记忆,到此处截止。重新有了意识时,是因为有人在耳边话声不断——
“你不把他的手打开,如何套锁链?”
“你说得轻巧,你打一下试试?他也不知是吃了什么,我费了半天的劲儿也没能打开。”
“打不开怎么办?”
“能怎么办?推着走呗,你没看走得还挺好的么?”
“他们这是殉情罢?不然抱得这样紧作甚?”
“谁知道?你看这两人头顶上都有一抹白光,应该都是阳寿未终死于非命的。。。。。”
实在是很吵,很烦!他才要张口叱责,便听到怀里人儿道:“黑白无常大人,好久不见,二位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代、英俊不凡呢。”
黑白无常?他两眸倏启,四遭雾气沼沼,前路不知所终,这是。。。。。低首,迎上妻子灿灿星眸,“眠儿,难道我们已经。。。。。”
春眠笑靥如花,“认识一下,小日儿,左边这位是黑无常大人,右边这位是白无常大人。两位大人辛苦了。”
他左右各看一眼,“黑白无常?这么说,我们确实死了?”
“应该是罢,不然怎么会有眼福瞻仰到两位地府里的绝世美男,一位气死宋玉,一位吓走潘安呶。”
“元春氏,你少在那边贫言贫语!你当咱们愿意看见你呢?这一回咱们不找你,你偏投上门来,上一回送你返阳,你也百个不愿。咱们勾了几千年的魂,还没见你这般想死的!”
春眠向他们撇了撇嘴儿,抱着相公颈子向上爬了爬,把颌儿垫在相公肩上,“小日儿,别理他们,他们都和判官大人一样,是又啰嗦又糊涂的老头子。老头子们羡慕我们可以生,可以死,可以忘却旧有的重新来过,还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地把这说成是轮回之苦,实在是人越老越小家子气,不要信他们的胡话!”
“。。。。。”如果不是怕被问责,黑白无常真想伸手就此把她丢回阳界。
春眠嘻开小嘴,“小日儿,我们都死了,觉得难过么?”
元慕阳一笑,“你说呢?”
“能和小日儿死在一起,眠儿好高兴!”
“我也是。”黄泉路上无客栈,更不必担心脚下设绊,元慕阳不管前方,只管紧盯妻子娇靥。夫妻两人的视线细密胶缠,直让黑白无常怀疑:这幽冷的黄泉路,何时变成了他们的花烛间?
“前面便到冥门,希望二位这份好心情会保持到阎王殿。”
阎王殿。
幽冥光闪,鬼火簇烁。春眠虽是故地重游,小脑袋犹转得不亦乐乎,反观生平仅见的元慕阳,兀自岿然挺立,不动如山。
一殿阎王秦广王拧着两道重眉,瞪着两只圆眼,“有谁来告诉本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这个人不是已经打发走了,怎不请自来?还是又有哪个糊涂东西勾错了魂魄,需要本王给他收拾烂摊子?”
“启禀阎王,这二人因突遭意外致使魂魄离体,乃属下巡游时意外遭遇。”黑白无常答。
“并非自寻生见,又非寿终正寝?”阎王攒眉,“这倒是个难题了呢。以几位判官之见,该如何处置这对。。。。。这对?”森森阎罗殿,各魂跪听判,他们两个不但不跪,怎么还。。。。。还抱在一起?这成何体统?你们还不上前将他们分开!
“禀阎王。”黑白无常嗫嚅,“。。。。。抱的太紧,分不开。”
“分不开?”阎王高声震得举殿铃声作响。
“分不开。”
“堂堂冥界神司,分不开一对凡魂?”
“男魂执念太深,除非阎王下令,属下出手致其魂飞魄散,否则,很难分开。”
“。。。。。。有这等事?什么人执念深的连冥界的神司也无可奈何?”
“黄梅元慕阳。”
“元。。。。。”阎王两眼倏投红衣判官,“是那个元慕阳?”
“就是那个元慕阳。”红衣判官作答。
阎王还未作态,春眠一见古人即展颜欢叫:“判官大人,多日不见,您老人别来无恙罢?”
后者视若无睹,听若罔闻。
阎王陡然拍案,“元慕阳,你先前以金银收买将死之人的魂魄为你搜寻亡妻下落,即犯阴司法条,在本王这里留下了案底。你此时既倒地府,便须接受审判,见了本王,为何不跪?不怕本王抽筋剥骨么?”
“阎王老爷休要吓唬人!”春眠挥拳,“我家相公生前广结善缘,积德无数,单是去年水灾,便放粮放款,修建安置的屋舍,惠及几万人。而我家相公所行善举,又何止这一桩?你不褒不扬便也罢了,怎还会说出什么审判?难不成阎王老爷也如判官大人一样老糊涂了?”
几千年的修养差点毁于一旦,阎王忍中胸中闷响,不让自己破功。而下面的四位判官中的三位也皆把兴味目光隐藏于森肃面相之下,总之一个字,忍。
“咄,元慕阳所行善举,其心不为向善,其德不在惠人。所行所为,概为你积攒功德,行善皆为有所回报,不啻功利之心,何来褒扬?”
“嗤。”春眠掩口,送出一个好假的笑,“阎王老爷,说您老糊涂,还是恭维您。依我看,您的糊涂不是老来的,是打盘古开天地、混沌初开时便有了!”
红衣判官很不客气地扬声一咳。
阎王暗瞪他一眼,“大胆小鬼,敢对本王不敬。。。。”
“何谓功利之心?有人道,有佛心比有佛行更重要,难不成这是说,一个人心善如佛,但无意犯了杀人放火的罪过,就可以饶恕么?而一个人心怀功利之心,为了这功利,修桥铺路,济民活人,便错了么?有善心,行善果,何谓善?有恶心,获善果,何为恶?不管初衷怀得是怎样一份心思,重要的是结果不是么?我夫行善的结果便是,当真有无数人因他活命,因他获得生计,因他老有所养幼有所托,因他得以存活之后也效仿他恩及他人。。。。难道阎王老爷计人功德时不是根据此些结果只管究其初衷?难道阎王老爷的功德簿上所记载的那些功德,都是将一个人的心胸剖开看过真善伪善以后才誊录在册?”
阎王眉锁得紧,脸板得臭,“牙尖嘴巧,红衣,你这位亲。。。。。”
“咳咳咳!”红衣判官以袖掩嘴。
阎王眄了眄这位极不愿回想过去的下属,再望诸人,“你们来看,这元慕阳到底要如何发落?”
黄衣判官道:“其人的确有过在案,但也委实累积了些许功德,功过相抵,不惩不奖也就算了。”
阎王颔首,“就依你之见,找一个平凡无奇人家,令其投胎去罢。”
黄衣判官施施然走来,“元慕阳,还不谢过阎王,随我走。”
元慕阳不言不语,启步便走。
黄衣判官皱眉,“你就这样走?”
不然呢?后者挑眉,无声反诘。
“你须把你怀里的人放下。”
“不放。”他说了自踏入阎王殿后的第一句话。
“不放?”黄衣判官拔声,“难道你想以这个模样去投胎?”
“正是。”
“你可知,她正是你的执念,诸法空相,万事到头皆不过一个空字,执念过深,害人害己?”
“不管。”
“什么?”
“我不管!”元慕阳将怀里人举到胸前,“我什么都不要,功德,财富,名位,都可以拱手让人,除了她!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要她,只要她!”
“你——”黄衣判官冷笑,“若你来生只是一个贫贱书生,一个平民莽夫,还敢说宁肯无财无势无名无利,也只要她么?”
“我若是贫贱书生,既然命中注定没有功名,便为人代写书信,代写状纸,代写春联,了不起弃了笔墨,做商贩,做杂役。。。。。。我若是一个平民莽夫,便将气力尽付田地,春种秋收,冬季农闲便四处为人修葺房舍,打短工,赚花销。。。。有几百几千种谋生法子,我自会养家糊口。”
“你愿意,她愿意么?你没有锦衣丝被,没有金玉钗环,她岂不要随你受苦?”
“没有锦衣丝被,我会搂抱着她度过酷寒长冬,没有金玉钗环,我会亲手削木为钗,攒花为环。而眠儿绝不是为了锦衣丝被金玉钗环才愿意随我,我若在街头营生,她会在家中洗补,我若在田地操劳,她会将粗茶淡饭送到地头。而身为男子,我自会竭尽所能让妻子温饱度日,岂会坐困愁城?”
“你说得好听,也不问她。。。。。她。。。。。”看那小女子面含娇笑,将一只小颅紧贴在男子颈侧,什么也不用问了罢?
“黄衣,你说了半天,还是说不通么?”阎王高高在上,闲闲发问。
“怎么说不通?”黄衣判官可不认输。既然唇舌费尽也无济于事,便施出最笨却最是有效的法子。“元慕阳,你是想永远在地府做鬼,还是重生做人?”
“有眠儿,做人做鬼都好。”
“。。。。。”千百年来都没有碰到这么一号了呢。“你若想做人,还想与她有来世姻缘,必须放开她。”
“为何?”
“你若不放开,以此形态投进新生,两人必是双胞孪生,你倒说说看,想和她做兄妹还是姐弟?”哈哈哈,不怕你不放!
九十五 鬼乱
神会欺人么?
会。
在元慕阳问判官:“若我放开,我二人便能永做夫妻么?”
那个穿黄衣的判官点头,满殿的阎王判官都点头,是以,他确信无疑,放开了眠儿。然后,他瞥见了那一殿的阎王判官都露出狡狯笑容,悉知上当欲抢回妻子之时,黄衣判官袍袖一挥,他身子便飘了起来,被挥进了不知名的洪流之中。
“眠儿,眠儿,眠儿!”他想抓住也向他伸出手向他奔跑过来的妻子,但无力扭转那股洪流的吸纳,眼睁睁看着妻子越来越远。。。。。
“行了,别叫了,本神医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你救活了,你也给我一点意外的反应,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叫眠儿,眠儿就在你里边躺着,想见她自己睁开眼来看!”
这一串聒噪声,他只准确听到了“眠儿就在你里边躺着”,随即,熟悉的一切皆入目来。
“我在哪里?”
“当然是你自己家里,难道是阴曹地府么?”季东杰自以为幽默的回之。
“眠儿?”他翻身,看到了苍白较弱的妻子,“眠儿?眠儿她怎么了?眠儿。。。。。”
“她脉息还算平稳,呼吸也正常,全身更无任何伤痕,只是,一直睡着。丫头给她喂了一些汤水,也能给咽下去,但就是不醒,许是先前受惊过度了。”
脉细平稳?呼吸正常?他抬起可以活动的一手予以验证,是。。。。。真的,但,地府里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抑或,只是一个梦境?
此念方动,他始感觉到自己半边身子都打了绷带,动作稍大便痛不可当。“我的伤势如何?”
“很严重,你是被炸飞的碎石所伤,石片扎满了你的半边身子,失血极重。所幸得是,每一片都没伤及到经脉。更庆幸我没有按你所说的呆在庄里不动。你走了一刻钟,我越想越觉得你一个孤军深入会有不妥,便带着几个侍卫随后动身。没想到将进暗道之前惊动了凉风寺开解院的住持,动起手来。我以针把他治住之后,听见轰炸之声。那当下,当然不必再走暗道,按着那声音向后山寻去,正见你抱着眠儿在火光中飞身出来。实话说,你那血淋淋的样子委实是把我吓了一个正着。”话说到这儿,季神医抚胸,余悸犹存。
“你只看到我们?”元慕阳眸眯了眯,“没有别人?”
“有。”
“有?”
季东杰点头,“当然有。”
元慕阳挑眉。
“你那一剑真是悬呢,只有毫厘之差便刺中她的心脏,但纵使如此,她也命在旦夕。不过嘛,有我神医在,自然能与阎王夺人,我把她给救活了!”
“。。。。。救活了?”
“当然要救活,她可是本神医的老相好。”
“你确定?”
“万分确定!”季东杰忍不住得意洋洋,“不止把她身上伤治了,脸上的伤也给治了。”
元慕阳想拱手,但力不从心,只得以诚意欠缺的淡淡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