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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岁的老伴在葬礼结束后依然哭得不成样子,有人劝她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别太伤心了。老太太抹了把泪水说,我哭的不单单是老胡,还有我自己,你们都知道,我和老胡过一辈子,也打了一辈子,老胡临咽气的时候对我说,他对不起我,我们也许真的不该是两口子,现在一想也真的有道理,这辈子老胡不幸福我也不幸福,可我们醒悟得太晚了,我们都太对不起自己了。老胡老伴的话对吴敬初的触动很深,晚上睡觉时谈及此事,他想不到于雪莉竟然也有如此感触。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再一次把离婚两字吐出了口。
这一次,这两个字显然已经不是口号,而是作为一个提案被摆放在面前。吴敬初感到非常奇怪,一向情绪化的于雪莉怎么会在这个晚上如此理智,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提案,或者说她就是提出这个提案的人更为恰当。她说我不想做那个老太婆,趁我还有一点点残存的资本,我们都重新选择一次吧。吴敬初当然不会不同意,离婚其实是他十五年来一直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
你真的同意?吴敬初侧身卧着,尽管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于雪莉的表情他还是看得很清楚,于雪莉仰卧着,一双眼睛亮得有些出奇,说话时异常平静的音调令他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只要你同意,我就同意。于雪莉说。
吴敬初清楚地记得,十五年前,于雪莉也是这样回答他的。当时他们是经于雪莉的一位同事介绍而相识的,第一次见面,他们没有选择通常的那种介绍人在场的三方会谈形式,而是由介绍人给约会,由他们俩在某一个指定地点单独见面。那天吴敬初是乘公交车去的,由于中途堵车,他晚到了十分钟。指定的那根电线杆下面没有女孩子的影子,吴敬初一边抿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四处张望,这个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矜持的女孩子也应该赶到了,那么她到哪里去了呢?是见对方迟到赌气走了,还是有意躲到一边,偷偷地先观察他一番呢?一想自己可能正处在对方的观察之中,他就难免紧张起来,落在身上的阳光也成了带刺的东西,令他很难承受。
时间不长,吴敬初注意到有一个女孩匆匆穿过马路,奔他这边走来。尽管是头一次见,他还是瞬间就把她确定为既定目标。这是一个不好看但也不难看的女孩子,身材适中,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和不高不矮的鼻子,鹅蛋型的脸庞,按理说这些硬指标应该使她成为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但事实显然并不这样。吴敬初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不好形容的东西,也许正是这种东西令他的判断有些模糊。
你是吴敬初?于雪莉开口就问。
吴敬初点了点头,他没有反问于雪莉,他觉得那样做有点多余,就说,我们散散步吧。
两个人沿着那条马路按右侧通行的方向走下去。于雪莉说,要是刚才我也这样问一句就好了。吴敬初不解地看着她,于雪莉的侧脸要比正脸好看一些,眼睛鼻子嘴这条线十分明快,也正是这条线,令吴敬初做出了最初的判断,他断定于雪莉很可能是个很刁蛮的女孩。
于雪莉接着说,不然,我也不会闹出个笑话来。
听于雪莉细讲了一遍吴敬初才明白,原来于雪莉刚来的时候,电线杆下正好也站着一个小伙子,她问人家是等她吗,对方居然说是,于是两个人就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聊了一阵,于雪莉才觉得不对劲,怎么对方和介绍人说得不一样呀?一细问才弄明白,原来那个小伙子也是在等一个没见过面的姑娘。婚后两个人吵嘴的时候,吴敬初就说,当初你跟那个人走下去就好了,我们现在也就不会吵架了。于雪莉说没错,那也许是上天有意的安排,也许我跟他才是天生的一对。
他们俩的恋爱进展得很快,第三次见面就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在市郊的那条小河边,吴敬初握住了于雪莉的手,当时两个人就并肩坐在有些泛黄的草地上,那也是个秋天,空气很爽,但吴敬初却出了一身透汗。那一年吴敬初三十岁,那之前他虽然也谈过几个女孩子,但准确地说,那都算不上恋爱,很短暂就分手了,也根本没碰过人家的身体。此时仅仅一握手,他就几乎受不了,一股热流在身体里乱窜,令他全身颤抖起来。于雪莉就势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吴敬初眼皮斜一斜,就能看见她那张潮乎乎的脸,视线稍稍下移,就能从她的领口滑进去,看见那对乳房的上缘。吴敬初觉得口干得厉害,他突然把自己的身体往后撤了一点,于雪莉就倒到了他的怀里,他低下头,嘴唇很容易地扑在了于雪莉的嘴唇上。
通过了接吻这一关,于雪莉防线大开,吴敬初的手很顺利地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吴敬初的手一接触于雪莉的皮肤,他的全身就抖得不停,倒是于雪莉要比他从容一些,她闭上眼睛,一副微醺的模样。吴敬初觉得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一想人到三十才有这种感觉他就觉得赔得慌,几乎悔不当初随便找一个就尽情享受了。间歇期,吴敬初说,我们结婚,你同意吗?于雪莉说,只要你同意,我就同意。正是从这开始,他们的关系进入快车道,恋爱了三个月,然后就结婚了。整个恋爱期间,两个人几乎都是在享受性乐趣,其他的东西则被淡化得不成形状,这辆跑车一路绿灯冲进婚姻。
婚后,新鲜感很快过去了,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被淡化得不成形状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成了有棱有角的随手可触的东西。比如性格,吴敬初偏静,于雪莉则偏动,吴敬初想安静一些的时候,偏偏就是于雪莉想大说特说的时候。吴敬初淡化生活中的琐事,而于雪莉则喜欢在这些琐事上做足文章,一顿不满意的晚餐可以让她不停嘴地抱怨几个小时。而吴敬初想放大感觉的时候,于雪莉却要淡化和忽略了,床上的于雪莉大大咧咧,和她的碎嘴形成了很鲜明的反差。对于这种不和谐,吴敬初的看法是一分为二的,他不认为正确都属于自己,不和谐是双方的事情,就像对待一双不合适的鞋一样,你无法追究是脚的责任还是鞋的责任。好在他们都醒悟了,对于这双不合适的鞋,他们共同选择了放弃。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吴敬初伸了个懒腰,于雪莉则迅速地走到了他的前面,几十步外的一扇极普通的门里,将是他们婚姻的终点。吴敬初渴望闯线又不想率先闯线,他抬头望望天空,阳光真的不错,几丝云彩的斜影在远处的楼顶摇曳着,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
二
晚上,吴敬初和于雪莉依然睡在一张双人床上。
他们虽然在上午已经办妥了离婚手续,但是要真正分开,还需要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把事情跟女儿吴唯唯讲清楚。吴唯唯已经开始读高二了,应该到了能够理解这件事的年龄。究竟是谁先跟她讲呢?两个人研究了一番,最后这个任务落到了吴敬初的肩上。
明天一早我就跟她讲。吴敬初说。
要策略一些,注意不要伤害她。于雪莉说。
不伤害是不可能的。吴敬初叹了口气说,这是件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这人理解力怎么这么差呀?于雪莉提高声音说,我的意思是,要把孩子受伤害的程度降到最低。
我尽力吧。吴敬初说。
吴敬初翻了个身,席梦思床垫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张床是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买的,七百六十元,这在当时已经是一个不低的价格了。最初相中这张床的是于雪莉,她说她非常喜欢这张床的颜色,这种海蓝色的床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海,而躺在这张床上也一定会像躺在一艘船上,那种飘飘悠悠的感觉一定美极了。但看到床的价格后,于雪莉又摇起头来,说这价钱可不是我们应该买的。吴敬初拿出男人的气魄,用很果绝的口气说,谁说不是我们应该买的,买,我们不买谁该买?
十五年了,除了床垫换过一次外,床身依然完好。在吴敬初看来,所有家具中,床是最重要的,人生的一半都会在床上度过。人不光是在床上睡觉休息,最重要的是还要在上面造爱。吴敬初不喜欢做爱这个词,而喜欢造爱这个词,做是程序化的,造则是创造性的,每一次“造”都会与另一次有所不同。但令他遗憾的是,于雪莉对此种事的理解力十分有限,她对于一种方式总是过于偏好,并且拒绝创新。和于雪莉同床,吴敬初觉得只是在做,而从来没有过造。
明天这张床就不属于你了。于雪莉说。
吴敬初感到有一股热气从后脖颈处席卷而来,吹得他有些发痒。于雪莉说得没错,因为孩子归于雪莉,房子自然也就归了于雪莉,吴敬初对此毫无异议。他准备先搬到单位的独身宿舍,然后再考虑买新的房子。
明天我也不属于你了。于雪莉又说。
于雪莉这句话说得相当柔情,几乎不是于雪莉的风格了。吴敬初动了动身子,他的后背碰到了于雪莉的前胸,这说明于雪莉已经挨他相当近了。他想得出,在这最后一晚,于雪莉也许很想做一次,也许不是出于性欲,而只是一种仪式,可吴敬初却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已经办了手续,何苦呢!
于雪莉的柔情也保持得相当短暂,她翻过身去,唠叨了一通家务事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吃罢早餐,吴敬初叫过就要走出去的吴唯唯,准备把预备好了的一套话讲给她听。
吴敬初说,唯唯,有件事情我必须要跟你讲。
吴唯唯说,爸,我也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跟你讲,你不说我差点给忘了,今天下午学校要开家长会,老师要求每一位学生家长都得参加。是你去还是妈去呀?
吴敬初瞥了一眼于雪莉,于雪莉是医生,工作要比在文化部门的吴敬初忙一些,以往每一次家长会都是吴敬初去的,这一次显然也不能例外。吴敬初说,我去吧。
吴唯唯把家长会的通知书塞给吴敬初后就背着书包出去了。于雪莉尖着声音说,你怎么不和她讲呀?
她那么急,怎么讲?吴敬初叹了口气说,看来只能在家长会后跟她讲了。
吴敬初找到吴唯唯的座位坐了下来,每次开家长会都是这样的,学校不是按着家长在单位的级别来安排座位,而是家长坐到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吴敬初觉得这样安排别有一番味道,是对家长自己的一次有趣的还原,仿佛通过了一条无形的时间隧道,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和他坐同桌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她一落座就和前排的一个家长不停地说着什么,吴敬初没有细听,他的注意力显然不会在她的身上停留,他甚至对这次家长会本身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事情上,那就是怎样跟唯唯讲离婚这件事。
家长会开始了,首先是校长通过高音喇叭给到校的家长们讲话,校长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从遥远的空谷传过来,或者说像火车上的广播,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班主任老师讲话的时候吴敬初的精神才为之一振,班主任老师就活生生地站在教室里,这很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唯唯的班主任姓刘,她有着很顺眼的五官,和耐人寻味的微笑,她讲了些什么吴敬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散会的时候,刘老师被一群热情的家长围住,吴敬初不想凑这个热闹,他从人缝中挤过去,艰难地向外走。走到走廊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开始他以为听错了,继续往前走,但喊声越来越清晰,他只好回过头去,原来喊他的人竟然是刘老师,这令他十分惊讶。
吴唯唯的家长,我有事找你。刘老师急匆匆走过来,说话的声音有些喘,显然是从其他家长的包围中突围出来的。
吴敬初的眼睛亮了一下。
走廊太乱,我们到外边谈吧。刘老师说。
就在操场上,让人看着很顺眼的刘老师和吴敬初谈了吴唯唯的问题,这是一个令吴敬初没有想到的问题,经刘老师这么一提,他才不得不认识到问题的存在与严重,这个问题就是吴唯唯的学习问题。
刘老师说,吴唯唯现在的学习状况很像是一辆爬陡坡的小推车,你推它一把它就上去了,你拉她一把,或者放任不管,它就会一下子滑下来。
吴敬初说,这孩子和她妈一样,性子太急躁。
刘老师说,性情只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环境,尤其是家庭环境,家长应该在家里为她营造一个有利于学习的环境。
吴敬初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就不住地点头。
刘老师说,离高考只有一年半多的时间了,对一个人来说,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时间段。
吴敬初突然涌起一种很羞愧的感觉,在孩子最需要家庭关怀的时候,他居然和于雪莉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