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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聚集了半个村子的人,人群中充满了一种沉闷的气氛,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形成的麻木不仁几乎使人群陷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有些妇女和男人,自感大难临头而向不知来由的感官欲望投降了,听任自己的怨气胡乱发泄;一些人好似丢了魂,呆呆地站立不动,一些人四肢颤抖着,好似已丧失了控制能力,一个妇女口吐白沫,独自跳起了一种又淫荡又显示绝望的舞蹈,一边还用手扯拉着自己披散的长发。克乃西特清楚反常气象已经在发生作用了,村民们几乎都丧失了理智,好似中了纷纷坠落的星星雨的邪毒,都发疯了。一场疯狂、愤怒和自己毁灭自己的悲剧也许即将发生。现在到了集合几个勇敢而又有头脑的人来加强全体村民勇气的时候了。
女祖宗看上去很镇静。她相信全村的末日已经来临,一切都已无法挽救。她面对既定命运,露出了一副近似嘲笑其辛酸苦涩的坚定而又冷酷的面容。克乃西特试图劝说她,给她指出那些恒常出现的星星仍旧高挂在天空。然而女祖宗没有接受忠告,也许是她老眼昏花,无法看清那些星星,也可能是她对星星的观念以及对待自己与星星的关系上和克乃西特的看法迥然不同。她摇摇头,始终保持着自己狰狞的冷笑,而当克乃西特请求她不要听任村民们陷于着了魔的恐惧之中时,她却立即赞同了。一群害怕得要命,总算还没有疯的村民这时围到了女祖宗和呼风唤雨大师身边,打算听从他们两人的指挥。
克乃西特本想趁此机会通过实例、理智、言论、阐释和鼓励的办法,引导村民摆脱恐慌。然而,女祖宗的一番简短讲话让他明白,想挽救局面为时已晚。他原本希望能够与其他人分享自己刚刚获得的经验,想把观察所得作为礼物赠送给大家,他也衷心希望说服大家首先看清实况,真正的星星并未坠落,或者至少是并非所有星星都坠落了,也不会有什么宇宙风暴把星星一扫而光。他原本以为可以帮助他们从惊恐绝望转变为积极的观察,惜以顶住这场灾难。但是克乃西特很快发现收效甚微,全村没有几个人肯听他的解释,他刚以为说服了几个人,另一些人却又完全陷于疯狂状态。无法可施,这里的情况就如同常常发生的情况一样,人们听不进任何理智的和聪明的话。
克乃西特庆幸自己还有别的办法。如今想用理智去化解人们这种吓得要死的恐惧,显然绝不可能了,但是设法引导人们的恐惧感还是有可能的,组织他们,赋予他们以正确的形貌,从混乱的疯狂绝望状态转化为坚定的统一状态,让这些不受控制的狂呼乱喊转化为集体的合唱。克乃西特立即作出决断,也立即付诸行动。他走出几步站到这群人前面,高声念出人人熟悉的祈祷词,这是当年为悼念每位刚过世的女祖宗举行的公开哀悼仪式,或者为疾病流行和洪水泛滥而举行祭献和忏悔仪式时,必须大声念诵的祷告词。克乃西特高声叫嚷着有节奏地念着这些祷词,边念边拍着手以加强节奏感,而且合着节奏、叫喊和拍手,不断作着弯身动作,先弯身向前,几乎触到了地面,接着向后退,伸直身子,接着又弯身,接直又伸直,他反复不停地念诵着、运动着,顷刻间就有十个,二十个村民加入了他的有节奏的动作,就连站在一旁的年迈女祖宗也合着节奏喃喃念起了祷文,还以微微躬身的形式参与了大家的仪式。从各家茅屋里又涌出了许多村民,也都毫不迟疑地加入了这个有节奏有灵魂的典礼之中。那几个恐惧得失去常态的村民,这时也大都不再乱动,而是静候在一边,另一些人则跟上了喃喃的合唱声和有节奏的虔诚敬神行动。克乃西特成功了。一批丧失理智的绝望疯子,变成了一群虔诚悔罪和准备献祭的村民,他们愿意互相鼓励,愿意把畏死的恐惧深深锁进身体里或者至少只在自己内心里发泄这种恐惧感,他们有秩序地加入了大合唱,让自己和这场祈祷典礼的节奏保持一致。
这场仪式显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其中最强大的力量表现在人人强化了的协调一致,表现在大家的团体意识,还有就是它的不容置疑的医疗作用,用节奏、秩序、韵律和音乐。
与此同时,整个夜空始终下着流星雨,像由无数静悄悄光滴组成的人工瀑布一般从大空倾泻而下,巨大的红色光滴还持续了足足两个钟点之久,然而村民们的恐惧已转化为恭顺和虔诚,转化为祈求和悔罪之情了,已经进入秩序之中的人们能够以神圣的和谐协调来对付人类的弱点了。这奇迹早在星星雨尚未减弱,变得稀少之前便已发生了,奇迹治愈了村民。当天空渐渐平静下来,似乎已经恢复正常时,精疲力竭的村民们人人都有获得拯救的感觉,他们的祭献仪式平息了天上众神的怒气,使太空恢复了秩序。
村民们没有忘却这个恐怖夜晚,整整一个秋天和冬天总是不断议论这件事。然而不久以后,人们不再用满怀恐惧的语气,而用了平常口吻,并且像是在回顾描述一场人们曾经勇敢抗拒,并最终获得胜利的灾难。人们议论着种种细节,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描述这场吓人景象的怪异之处,每个人都想做第一个发现者。有些村民甚至敢于取笑那几个当时特别惊恐的人。很长期间,这次事件都是全村的热烈话题:村子里出过大事,人们经历了大灾难啊!
克乃西特从未参与议论,也不像他们那样逐渐淡忘了这件大事。对他说来,这次不祥的经历是一种不可忘却的警告,是一根始终不断刺激他的芒刺。对克乃西特而言,不能因为大难已经过去,已经通过列队祈祷、忏悔祭献得到化解,而把事情置之脑后。时间过去越久,克乃西特反倒越益感觉灾难的重要性,因为他已赋予了整个事件以重要意义。这幅奇异的自然景象,显示了形形式式人类前景的无穷无尽、巨大艰难的问题,谁若亲眼目睹整个事件,也许值得他花一辈子时间进行思索。
克乃西特知道村里只有一个人会和自己持有类似观点,也会用类似目光来观察星星雨景象,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和学生土鲁。唯有这个人也曾是目击者,才可能证实或者校正他自己的观察,也才可能影响自己的观点。但是他当时让儿子在茅屋里睡觉,后来他越是久久地思考自己为何这么做,为何不让唯一可作为证人和合作者的儿子一同观看这场奇异景象,就越是深信自己的做法正确,是一种顺从聪明理智的行为。克乃西特只想保护家人不面对这场吓人景象,包括这个徒弟兼同事,因为他最爱土鲁。所以他向家人隐瞒了星星的坠落现象,不让观看。克乃西特那时候信仰善良的睡眠之神,特别是年轻人的睡神。尤其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记错,就在上天显示灾象的最初时刻,他便认为并不会立即危及村民的生命,却是当即感到是一个预示未来灾难的恶兆,这恶兆与任何他人无关,仅仅涉及他呼风唤雨大师一个人。
某种危险和威胁已在与他职务相关的领域内出现了,不论今后再以何种形态出现,他都将首当其冲。让自己对危险保持警觉,当它来临时予以坚决反击,让自己的灵魂时刻作好迎接的准备,却绝不让自己受到羞辱,这便是他的决心。正在临近的可怕命运需要一位成熟的勇敢男子汉去对付,因而,倘若把儿子也牵扯进去,让他跟着自己受苦,或者成为知情人,也许是很不妥当的,虽然他对这个年轻人评价很高,却难以预料,一个缺乏考验的无经验青年能否受得了。
他的儿子土鲁当然闷闷不乐,因为睡觉而错过了这么一场伟大经历。不管有多少抚慰解释,也无论如何抵不了这千载难逢的大事,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再遇上类似的情况,因此土鲁有好一阵子对父亲非常不满。而克乃西特对他日益增多的关怀终于消融了这种温怨。老人逐渐比以往更多地将土鲁带入自己的一切事务之中,更不厌其烦地训练土鲁的预测能力,竭尽全力要把他培养成完善的继任者。克乃西特仍旧很少和儿子谈论那场星星雨,却日益越来越毫无保留地让他窥视自己的一切秘密,一切实践,一切知识和研究成果,允许他陪同自己出巡,研究自然现象,进行实验,这是克乃西特迄今以前从未让人参与的事情。
冬天来了又去了,那是一个潮湿而又暖和的冬季,既没有星星坠落,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大事。村子里太平无事,唯有猎人们频频出门狩猎,他们茅屋旁的木杆上挂满了一捆捆冻得铁硬的兽皮,在寒风里吹得嘎啦嘎啦作响。人们在雪地上铺一条光滑的长木板,满载着木柴从森林里拖回家中。恰恰在这个短暂的冰冻时节,村子里死了一位老年妇女,人们挖不开冻土,只得把冻硬的尸体停放在自家茅屋门口,直到许多天后,土地略略解冻,才举行了葬礼。
第二年春天,这位呼风唤雨大师的预测首次得到印证。那是一个特别糟糕的春天,由于月亮的反常,一切都了无生气,奄奄一息,决定播种日期的种种征象总是收集不齐。原野里花朵少得可怜,村子里枝条上的花蕾都枯萎了。克内西特焦虑方分,却不让自己表露出来,唯有艾黛,尤其是土鲁,知道他是多么五内如焚。克乃西特不仅经常念驱邪的咒语,还进行私人的祭礼,替恶魔烧煮芳香诱人的饮料和杨水,他还在新月之夜剪短自己的须发,把它们拌和在松脂和潮湿的树皮里,然后点火燃烧,制造出浓浓的烟雾。他想方设法拖延举行公开的典礼,全村的献祭仪式,祈祷游行以及鼓乐合奏,他尽可能把驱逐邪恶的春天气候作为个人职务来处理。但是正常的播种时间早已延误多时,情况却毫无好转,他就不得不向女祖宗汇报了。
真是不幸,他在这里也倒了霉。那位女祖宗向来待他友好,简直视他为自己的儿子,这次却没有接见他,她已病倒在床,全部职务都移交给了她的妹妹。这位妹妹却一向十分冷淡呼风唤雨大师,她缺乏姐姐的正直严谨的品性,而比较喜欢戏耍玩乐,她的这种偏好使她对那个魔术家和鼓手马罗很有好感,他很擅长逗她开心,而马罗却是克乃西特的死对头。两人一对话,克乃西特就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冷漠和嫌恶,虽然她并没有反驳他的意见。他建议把播种的日期,连同大家举行祭献和游行的时间都略略向后挪移。她赞成和同意了这些建议,脸色却很难看,好似对待一个下属一般。她拒绝了他探视女祖宗的请求,就连他想替老人配些药剂的要求也被否定了。
克乃西特懊丧而归,满嘴苦涩难过。此后半个月里,克乃西特千方百计地试图改变气候状况,促使它宜于播种。然而向来与他体内血流循同一方向流动的气候,这次却固执地和他作对,不论是咒语,还是献祭,都毫无作用。于是克乃西特只得再次求见女祖宗的妹妹。但这一回的延期要求几近恳请宽容了。克乃西特还立即发现她已经同那个逗乐小丑议论过自己和这件事情,因为他们在谈到选定播种日期的必要性,或者在讨论如何安排公开祈祷事宜时,这位老妇人竟然卖弄这方面的知识,甚至还援引了某些专门术语,她只可能从那个曾是自己徒弟的马罗嘴里听到这些话的。克乃西特要求宽限三天,认为那时整个星座的位置会有新变化,播种比较吉利,他择定第三次娥眉月的第一天为开始播种日。老妇人表示同意,并且议定了仪式事项。他们的决定向全村宣布后,每一个人都投入了筹备播种典礼的忙碌工作。
事情就是不如人意,正当一切安排就绪之际,邪魔们又开始作祟。恰恰就在播种大典万事妥当,人人期待那一日来临的前一天,女祖宗逝世了。播种庆典不得不延期,代之以筹办葬礼。葬礼极其隆重。克乃西特身披举办盛大祈祷游行穿的礼袍,头戴尖顶狐皮高帽,走在刚接位的女祖宗和她的姐妹以及女儿们后面。克乃西特的儿子土鲁则作为助手陪同着他,一路敲击着两种音调的硬木响板。人人都对已故者以及她刚上任的妹妹表示了极大的敬意。马罗率领着他的鼓乐队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赢得了大量喝彩。全村人一边哭泣,一边庆祝,一面哀伤,一面吃喝,一路欣赏鼓乐,一路祈祷游行。这一天真是全村的好日子,然而播种日期又再度被拖延了。克乃西特的态度又庄严又镇静,内心却一片黯然。他似乎感到,自己一生的好日子已随着女祖宗一起被埋葬了。
接着,按照新任女祖宗的要求,又举行了极其隆重的播种开播仪式。游行队伍庄严肃穆地绕着田地巡行,新任女祖宗神色庄重地将第一把种子撒在公众的大田里。
她的妹妹们走在她两旁,每人手提一袋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