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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正是。”一旁已是六神无主的王校长,低着头赶紧应答道。
“是这样的,鄙人小巷摊有一丁,已用大洋买过,为何……”
“哦,还有这等事?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六爷稍等,待我去问问。”程司令是个豪爽人,说完就返身进了祠堂。
不一会,程司令出来了,身后跟了一个军官。
“这是四团的李团长,这是襄阳城大名鼎鼎的六爷。”程司令一口气就把双方都介绍了。
“久仰,久仰。”李团长双手一拱,显出几分文雅。
“彼此,彼此。”六爷赶紧回礼。
“刚才程司令讲了,按说这区区小事,理应照办,只是这新兵已点数上报了,本人作不了这个主。”李团长一脸的无可奈何。
“这……”六爷拖着腔。
“再说这平乱安国,人人有责,如果……”李团长收住了话。
“李团长,鄙人用人与你交换如何?”六爷单刀直入。
“只是明日一大早就要起程,怕是……”
“明日五更前送人来。”六爷果断地说。
“六爷,让老朽去吧。”王老夫子连忙表示。
程司令哈哈一笑,李团长与六爷都好像没听到王老夫子的声音。
李团长说了句:“一言为定。”
六爷回了句:“一言为定。”
六爷说话算话。
次日五更时,一条血气方刚的青年汉子来到了杨家祠堂。天亮时,王老夫子的独生子走出杨家祠堂回到了马背巷。
六爷派去的替死鬼是六爷丐帮里的弟兄。六爷说,当丁跟着队伍走少不了饭吃,比吃百家饭好。再说,六爷手下的弟兄高手多,不说飞檐走壁,瞅着空子当逃兵的本领还是有的。六爷又说,去吧,回来了还是自家的弟兄,六爷不会薄待你。
六爷的话见功力,几句话就让人心甘情愿地去当了替死鬼。
六爷派去的这个替死鬼姓李,字虎,小名叫老虎,六爷让李虎去,可不是乱点的,还真掂量了一番。李虎长得虎背熊腰,百家饭养人,李虎从五岁起吃百家饭,别看他成天蓬头垢面,脱光衣裤,一身溜圆的肥肉,四肢肌肉如铁。李虎有股子亡命劲,自幼练得一手好拳脚,也就助长了他一身虎气。李虎的老虎之威风,还取决于他心窝刺有一“猛虎”,为勇敢与力量的象征。
李虎跟着国民党队伍当天夜里过江到樊城,半夜里队伍开拔,天亮时到达随县,紧接又是一个长途急运军。正值暑期,天气闷热,那黄皮军衣罩在身上,烈日一烤,就如同火笼一般。过惯了自由日子的老虎,哪受过这种罪,好象是被人捆着手脚熬了一天。傍晚,好不容易到了歇息地,他就寻思着逃跑。队伍驻扎在一片树林里,林边有条小河,老虎想,洗个澡,一身轻松再痛痛快快地溜掉不迟。
李虎下水前,已有几个弟兄先下去了。李虎站在岸上两手一交叉,上衣就被倒剐下来。李虎没急于下水,站在原地活动筋骨。老虎的胸脯上刺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东北虎,虎头的王字特重,四只虎牙呲咧着,大有一口吞下山河之势。夕阳西下,在河水的映照下,李虎胸前的东北虎威风凛凛。
水中有人叫起来了:“哎,看,又来了一只老虎。”
李虎四周看了看,正在狐疑:“难道队伍里还有一只虎?”
“你娘的,吃了豹子胆啦?”随着一声吼,李虎的背后揍上了沉重的一拳,李虎不备,身子往前一倒,摔进了河水里。“哈哈,老虎?我看叫你老鼠才是。”
李虎从水中伸出头来,用手将脸上的水珠一抹,往岸上一看,是张班长在耍威风。他们是早上才相识的。行军走路听你张班长的,这下河洗澡你张班长撒的又是那门子野?李虎吞不下这口恶气,蹬蹬几步蹿上岸来。
张班长见来者不善,一把撕掉了衣袖,左右臂一边一只下山虎跃然而出。张班长两臂往腰里一插:“怎么着,反了你,你这小新兵蛋子想撒野不成?”
李虎愣住了。一山不容二虎。他屏住气,弓着腰,冲过去一把拽住张班长的左手,一个反背包,将张班长重重摔倒在河滩上。张班长正想翻身,李虎一个跨步,屁股死死地压在张班长的背上,双手按住头,张班长当即呈现出了一副狗啃泥的丑态。
李虎这一连串的动作,眼花缭乱,仅发生在几秒种内。一场精彩的搏击,赢得了岸上水里的一片叫好声。
排长闻讯赶来,李虎在吃了两记耳光后,连夜被关了禁闭。
张虎斗不过李虎,有李虎在必无张虎之宁日。三更时分,张班长领着自己的几个铁弟兄潜入禁闭室要对李虎下毒手,结果发现,禁闭室内早已四壁空空。
早在二更时,李虎绞断了手臂上的粗绳子,一掌打断窗棂,给了黑色的夜幕一个腾空飞,溜了。
李虎在外躲避了两个月之后,绕道回到了马背巷,回到了六爷的身边。
第二十八章
时令已进入了春季,太阳暖烘烘地照着三太太的院子。六爷今日心情特别好,昨晚留宿三太太处,破例在这里贪睡了一次早床,没有起早赶回杠子铺。吃过三太太亲手做的早点,六爷便坐在院子里和三太太唠着闲话。
三太太第一次走进这座小院时,是在一个很爽心的傍晚。那时候残酷的严冬已经过去,春风悄然吹绿了大地。小院里繁花似锦的景象心平气和地代替了冬日的衰败。垂柳如丝,群芳吐艳。三太太走进百花丛中,更显得婀娜多姿。
六爷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三太太的情景。那身穿红旗袍的女人在古渡口的微风中,简直如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她那适度的腰身被绸袍裹出优美的曲线,白皙的鸭蛋型脸庞上,一对漆黑的弯弯细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布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端庄的鼻梁笔直笔直,随着嘴角儿的牵动面颊旋起深深的酒靥。她芳龄十八,唱腔清甜圆润,溢荡着青春的活力。
三太太的鸟笼子仍旧挂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柳树上。式样是老的,但笼子是新的。笼里的两只小鹦鹉欢快地跳着。
“前天均州城康老板托人捎信来,说他闺女出阁请我去玩玩,我与他是老交情了,今日我得去助助兴,你看呢?”
“六爷理该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又要守空房了。”
三太太的样子十分妩媚。
六爷微笑地看着三太太:“你是说……”
“《铡美案》唱的就是均州的事,我早就想去秦香莲的故乡看看,不知六爷方便不?”
“不,不行。我六爷走江湖从不带太太,规矩不能坏。”
“也好。那康老板的客船何时到?”对六爷的拒绝,三太太不在意。
“也许就是今日下半晌吧。”
大概是三太太一大早忘了给鸟笼子的鹦鹉喂食,这时两只小鹦鹉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得更带劲了,叽叽喳喳的。六爷斜着眼扫了一下鸟笼子,问三太太:“你怎么今天没有吊嗓子?”
“六爷在我这里难得恋一回早床,我能忍心破锣破鼓地叫?”三太太送给了六爷一个甜甜的笑。
六爷看到了三太太雪白的牙齿和柔软的舌头。三太太与六爷说话有个习惯,就是将那有些尖的舌头伸出一点点在嘴唇间转着小圈。
“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都有个爱好,何况爱唱又是你多年的习惯了,进了我六爷的门不能委屈了你,不唱可不行。”六爷一席话,说红了三太太的眼眶。难得六爷一片心。“今个儿六爷可真还想听你唱上一曲呢。”
“那我就给六爷助兴了。”三太太站起身子,踩着自己哼的点子,小碎步地在院子内转了两圈:
他说让我说,
张先生的病、病,
他病得不轻啊……
“唉,我说你不要尽是病呀病的,多不吉利。”六爷用手指抓着头上那不黄不黑的头发说道。
三太太赶紧收住了唱腔,小舌头伸出嘴来在外转了一个小圈后收了进去,又唱道:
待月西厢下,
迎风户半开,
月移花影动,
疑是玉人来……
“好!”六爷猛然将大腿一拍,吓得三太太猛地停了下来。三太太知道,六爷爱听戏可他不懂戏,充其量只是凑热闹而已,此时此刻,为何竟然叫出了一个“好”字?她很是惊讶地望着六爷。
这时的六爷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笑。右脚不在意地将刚坐过的竹制大躺椅往后推了一下。
院门开了,手里提着鸟笼的瘸子张低头闯了进来,他抬头一看,大惊失策:“哦,六爷您也在这儿?”
“什么?我不该在这儿?我正在听馥香唱戏呢。”六爷显得兴致特高。
瘸子张偷神扫了三太太一眼。三太太没有表情。
“你忙着呢?”六爷问。
“哪儿,我是特地给三太太送鸟笼来的。”瘸子张将手中的鸟笼子拎起来晃了晃。
“你看管家多心细,还不快接着。”六爷笑着看了三太太一眼又转过头对瘸子张说,“你来得正好,我要去均州几天,杠子铺的事全托给你了。嗯!”
“嗳!”三太太与瘸子张几乎是异口同声。
午后,太阳还老高老高的,六爷满面春风孓身一人从古渡口上了船。六爷外出交朋会友,从不多带人,为的是不让对方生疑。
船顶着阳光逆流而上。
半夜过后的江雾越来越重,马背巷的空气里揉进了越来越多的湿润气息。雾浓降临,模糊了整条巷。
六爷突然回到了马背巷。他蹑手蹑脚地摸到了自己杠子铺后院上房的窗前。这时的小巷静极了,荷塘边的蛙声戛然而止。没有风,所有的草木都肃立不动。一切都屏息着,仿佛在等待一个事件的发生。没有风的夜总是有些怪诞,总是会出些大胆的事。
快要贴近窗口时,六爷似乎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粗细不同的喘息声。贴近了,静心了,六爷的的确确听到了窗内那激越的呻吟,以及肌肤相触的细微声响……
六爷对屋内的呻吟声是熟悉的,只是感到这种呻吟比往日急促得多,沉重得多。这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亢奋。在这之中,还夹杂着一种床板受力后的磨擦声,时而声柔细欢,时而爆响清脆,仿佛在为这男女间的腾云驾雾而伴奏。
六爷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他瞪大眼睛显然不是为了看清什么,而是表示一种愤怒。他屏住呼吸显然不是强忍痛苦,而是疑惑这男女之事竟然能如此忘情如此激烈。渐渐,呻吟变成了轻吟,一阵喘息代替了刚才翻江倒海的欢快声。
“喂,你说六爷会回来吗?”六爷分明看到了三太太那发声的小舌尖。
“瞧,瞧你这芝麻大的胆,今个中午你不是看着六爷走的吗?”瘸子张仍喘着气。
院内的树叶在晨风中抖擞,呼唤黑暗又送走黑暗,给人一种以神鬼莫测的惊慌。一只秋蝉像突然受到了侵袭,发出垂死挣扎的嘶鸣声。
……
六爷有些迷惑了,在他看来无比犯难的事,窗内的畜生竟然干得如此的有滋有味。一种颠狂,更是一种炫示。一种疯狂,更是一种挑战!
六爷已经接受了一个耻辱,一双敌人,一顶绿帽子,一种无法容忍的摧残。六爷躯体的深处,立刻浮起了一个未曾体验过真正男人和真正女人的谦卑与困惑。当第一个女人袒露给他温柔如水的身子,当第一个管家给他亮出一个阳刚之气的肌体,六爷多么想即刻就脱去懵懂和惶惑,可他不能。
六爷踩着一个遥远的幻觉:六爷觉得自己是以极其丑陋的姿态趴在那块光洁透明的青石板上,下身之物异常坚硬地挺立着,身后是一群龙腾虎跃的子孙……
六爷觉得自己是脱尽了羽毛的裸鸟,无法抗拒刺骨的寒风,双翅冻冰了,整个身子都坠入到一个无底的深渊……
六爷被一种强烈的震撼麻木了躯体,筋骨碰撞在尖硬的岩石上,痉挛般地抽搐着……
六爷本是在探索陷阱,可探索到的陷阱里装入的竟是自己的耻辱。六爷在制造残酷,可这种残酷却降临在自己头上。面对刚强的雄性,六爷没有丝毫的反击之力;面对肉欲,六爷是欲罢不能欲弃不舍,只能恶狠狠地盯着。这就是六爷么?六爷厌恶和嫉恨窗内的亢奋与挺拔,六爷又无比怨恨着窗外的无根与无能。这一切的一切,百倍千倍地激起了六爷一泄到底的迫虐欲和摧残欲。
六爷感到疲惫至极。六爷没有立即闯进去毁灭这窗内的销魂之夜。他悄然离开了窗前,在小巷里从这头踏到那头,又不慌不忙地从那头返身回来。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迎接着什么。当江面上开朗了些时,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