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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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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作声。
  老头摸摸我的头。没有关系,孩子怕生,慢慢就习惯了。他对着我,欣喜地笑。
  别摸我的头,我不爱人摸我的头。我拨开了他的手。我的另一只手中是我在麦场里抢来的两个彩色的玻璃球。
  脾气挺噘的。蛮像我。呵呵,呵呵,就是我的孙子啊!他望着钱馨云笑。钱馨云也笑笑。
  这样我就开始了在筒子楼里的生活。拘束,不习惯。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我的好伙伴,没有胡晓燕,更没有可以惬意的麦草垛子,也没有窑洞,我们可以随意玩耍的地方。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的一切新的生活从钱馨云给我洗澡开始。她给我脱衣服,我不。她说不洗澡爷爷会生气。我又不认识他。王小绵说梁田福是我爷爷,在很多年前就死了。(其实我真的不明白,这个军人应该是我姥爷)钱馨云又说。奶奶也会生气。说小北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我想起山坡上步履艰难的王小绵,就依了她。我脱光衣服。就是一条鱼,一条光滑无比的鱼。我在温暖的浴缸里穿梭,幸福无比。她笑,温柔,和蔼。给我擦香皂。香皂的薄荷味道淡淡,在我的皮肤上蔓延,一直在整个浴缸里,最后到整个房间。我吹泡泡。香味浓浓的泡沫,吹在她的脸上,身上。她还是笑,那是一种幸福与甜蜜的滋味。
  后来呢。钱馨云说。每次吃饭之前要洗手。上完厕所要洗手。洗手时候要搓肥皂。早晨起来要刷牙。洗完脸要擦润脸油等等。我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在渔家岭。我甚至可以拿着王小绵给我烙的油饼边吃边拉屎。我甚至整个冬天就不擦棒棒油,直到手脸被冻的裂了口子的时候。我甚至有时候可以一个礼拜不洗脸,双手黝黑,还那么幸福的生活着。我甚至长到5岁的年龄就没有用过牙刷,或者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鸟玩意。总之,我不能出去痛快地玩。没有满山遍野,也没有秋天一簇簇盛开的野菊花。更没有我们认识的好朋友们。我不能无拘无束地躺在麦秸垛上看五颜六色的阳光。我也不能在冬天里在白雪皑皑中和胡建娃、王小牛、周兴兴他们一起追赶一只受伤的野兔。总之,我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起床,吃饭,洗澡,玩的地域,玩的时间等等,都有了安排,还是写在一张纸上,条条框框的那种。
  这是个白发苍苍的钱馨云叫我叫他爷爷的用毛笔写的。
  关于梁小北每天生活安排表1、每天早晨6:45起床。5分钟穿衣服。10分钟刷牙洗脸。
  2、7:00正式参加广播体操,和部队一起。
  3、7:30吃早饭。然后和爷爷跑步,到8:00。4、8:00以后可以自由活动,但不能超过9:00。5、9:00开始学习,认字,画画,背诗。到中午吃饭,中间可适当休息。
  6、12:00开始吃午饭。然后午休。
  7、下午2:00学习书法。到4:00。中间也可适当休息。
  8、4:00以后陪爷爷溜狗,或者钓鱼,到吃晚饭。
  9、晚上可以看6点的动画片,但不能超过9:30。9:30必须入睡。
  以上几条周末可不执行。遇到特殊情况另行安排。其它事宜由钱馨云妈妈具体安排。
  1985年3月16日窃!真不明白,他竟然用一个军人的思想来安排一个5岁孩子的生活的点点滴滴。还写完后洋洋自得,欣赏了好久,把它贴在客厅的玻璃上。给我念了一遍。起初我以为他老人家在写处方哩!我在渔家岭曾经看到过一个中医就那么写的,小小的字,像蚂蚁的脚,爬过去,用毛笔。
  
  11
  那是来到这个小院的第一天早晨。一阵嘹亮的军歌把我吵醒。然后有洪亮的喊声。立正。稍息。向右看齐。接下来是整齐的跑步声,伴着“锻炼身体,保卫国家,保卫人民”的口号。
  我柔软的小手揉揉眼睛。阳光从窗棂上爬进来,弥进我的眼睛。有股气息,和渔家岭一样的太阳的味道。窗外,一堆一堆的军人在院子里来回训练。我趴在窗台上,出神地看着。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生命的全部。从那开始,我幻想自己将来会当一名解放军叔叔,端起钢枪,迈着矫健的步伐,在人群中,威武潇洒。然后给胡晓燕看看,她一定会很幸福。她就不会生气我吻了她。
  我对这个小院充满了好奇和幻想。它有很多值得我去探索的地方。与我们渔家岭不同,截然不同。渔家岭的地方我和王小牛曾经一个上午就跑完了,钻完所有的窑洞,在岭脚下的树林中还拉了一泡屎,我用杨树叶擦了屁股。王小牛对着周兴兴家的西瓜地尿了一泡尿。周兴兴家的那只大黑土狗对着他汪汪叫了两声,算是招呼。我开始研究这一家的每一个人的行踪。钱馨云要上班,每天早上七点半就消失。然后的安排就依照那个处方进行着。那个有着倔强的白色头发的老军人会在中午的十点半出去买菜。我在八点以后,就在整个院子里自己到处跑。好奇地看着每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还有很多地方,站着解放军叔叔。他们不让我进去,说那里是禁区。九点开始写字,我不会,什么都不会。甚至人口手上中下。还有āōēīūǘ什么的,我一个都不会。我就用铅笔在本子上画圈圈,画胡晓燕,两只弯弯的辫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画钱馨云,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画那个白发军人,头发竖直,四方的脸,黑黑的眉毛。画站岗的解放军叔叔,他歪歪斜斜的嘴巴。画渔家岭的那棵槐树。画周兴兴家里的西瓜。总之,我画画的天赋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显现出来的。一个中午,我画完了两个生字本。还用了背面。
  钱馨云中午是不回家的。吃完饭。那个老头说。梁小北你睡觉吧,爷爷看看你中午写的字。
  我赶紧跑进小屋,把本子藏在怀里。
  他说。给爷爷看看。
  不。我不。我说。我不给你看。
  听话。给爷爷看看,爷爷带你出去看大炮,飞机。我最终经受不住他的诱惑,在他对我的未知世界的一种好奇心中我交给了他。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先是眉宇紧锁,上面起了疙瘩,然后又慢慢舒展开来。会心地笑。像个小孩子。天真,无邪。
  他说。原来小北将来想当个画家。爷爷支持你。好好画。爷爷下午给去买图画本。还有彩色的蜡笔。
  下午。老头在客厅里看报纸。我从小屋的窗子爬出去,从阳台上跳下。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这个地方比起我们渔家岭小多了。不到一个多小时我就转完了。我在东面的那个仓库里看到一辆坦克,真的。我个子不高,踮着脚跟都看不到的。我一跳一跳,终于看到坦克长长的炮筒。我想摸摸,但是它在房子里。
  有一个人拍拍我的头。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回过头。看了他半天。眨眨眼睛。我不认识你。我在看坦克。
  你是谁家的孩子。
  钱馨云。
  哦。不要到处乱跑。早点回家啊。
  我说嗯。
  然后我沿着那个房子,一直往里。那里是个空旷的靶场,每天都有人在那里打抢。我偷偷爬过铁丝网,因为我身材矮小,可以从铁丝网的下面钻过去。很多解放军叔叔,端着枪。神气的要命。
  小孩不能过来。这里危险。回去。我被一个人拎着衣领放回到靶场的外面。以后不许来,来我拿枪崩了你。他嘴里“嘭”的一声,然后哈哈大笑。朝着我。小家伙,你是谁家的孩子。
  钱馨云。我说。我一点都不害怕。
  钱馨云。他疑惑半天。钱馨云不是刚结得婚么,那有这么大的孩子。
  我说。我不知道。我是渔家岭的梁小北。然后就跑开了。朝他噘噘屁股,做一个鬼脸,吐着舌头。他就笑。很豪放。
  我从阳台爬上去,钻进屋子。那个老头还在看报纸。《人民日报》、《陕西日报》。我又佯装着学习起来。
  我记得。我不习惯在马桶上拉屎。尿尿还可以,我站在凳子上,就可以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像我画画一样的完美。但是拉屎不行。我坐在马桶上拉不出来,然后我就站在上面,还是不行。后来我干脆穿上裤子跑到靶场旁边的草地上,舒服舒服地进行了一次。还用一个土疙瘩擦了屁股。后来我还去过那里几次,像电线杆一样的一堆一堆的往里面拉。最后那里整整齐齐的堆放着我的杰作。后来才知道那里竟然是一个雷区。我居然多少次都没有踩到过。算我运气好。
  我在这里过了不到一个月。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晚上我趁他们熟睡的时候爬上房顶。看天上的星星,和渔家岭的一模一样。或者爬上墙头,在上面过独木桥,两只胳膊平着,一晃一晃,头顶上有昏黄的路灯。或者跑到公共浴室的房顶上看女人们洗澡。那里有很多的大屁股猪。我这么叫那些肥胖的女人。或者我会在站岗的警卫面前扮鬼脸,逗他们笑。等他们笑了,就会被罚,在院子里跑圈。那时我会开心的要命。或者我在院子里大摇大摆着晃悠的时候,有人就会在背后喊。梁小北。我哗的站直,一个敬礼,道。有!他们就会哈哈大笑。愚弄我成功。我甚至可以从放坦克的房子的地沟里爬进去,不管地沟多么的脏。然后摸摸那炮筒。
  我开始想念渔家岭。我不出门。甚至不吃饭。钱馨云以为我病了,带着我看最好的军医。做梦,吃饭,甚至站在马桶上尿尿我都会想起渔家岭。钱馨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地转。
  你知道,一个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单纯的。
  那天。钱馨云上班。那个老头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
  我在屋子里。看着我画的画。我想起了王小绵,我的奶奶。我拿起蜡笔,在我的房间洁白的墙壁上。画渔家岭的太阳,月亮。画渔家岭的河水。画王小绵。画钱馨云。画那个把我从靶场里拎出来的解放军叔叔。画胡建娃,我给他画了好长好长的胡子。画王小牛,他长着牛一样的犄角。画周兴兴家里的那只大黑狗,吐着舌头,舔周兴兴拉完屎的屁股。总之,我画完了我想到的一切我要画的,用完了所有的彩色铅笔和蜡笔,从我的小房子到客厅,厨房,厕所。
  然后我拿起铅笔给钱馨云写信。这段时间,我已经学会了拼音,并且会了好多字。我有机会展示一些我的成果。真的,也就是这份信,使我的文学水平有了质的发展和突飞猛进的飞跃。
  我用五个指头抱着铅笔。那个时候我还不太会使用铅笔。写写停停,或者咬着铅笔。思考。由于距离现在时间太久,我无法把信的原文给你一一回忆出来。不过大致内容如下:亲爱的TIAN妈妈:鹅(我)打SUAN会(回)鱼加(家)令(岭)。鹅(我)在ZHE里一点DU不HAO。你门(们)对很好鹅(我)。我节(借)了你5块钱,鹅(我)会还给你。
  梁小北也许你看到这封信一定觉得好笑。其实也是,我为这封信整整花了3个小时。满头大汗。那个铅笔头被我咬去一大半。占了一张生字本的纸,歪歪斜斜,扭扭捏捏,没有间架结构,一拉窝从开始到结束。根本不像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信一样。因为根本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写信。我本来还想多写一点,说我还会回来,回来再看你们,就想回到渔家岭看看王小绵,再看看我的小朋友。你们对我都很好之类的话。结果那么久,就是因为没有文化,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一封令人不可思议的信。
  我把信压在钱馨云的香脂盒下面。然后给怀里偷了一个蒸馍。就跑了出来。对了,我还从钱馨云枕头底下拿了5块钱。她那下面有很多很多的钱,钢崩,明亮,耀眼。还有纸币。
  
  12
  我总是把梁田玉忘记。他在我的脑海如过眼烟云,和麦子一样。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从王小绵的口中了解的他们,所以他在我记忆中支离破碎的感觉也就慢慢完整起来。
  梁田玉见到毛主席。这的确在渔家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可是,梁田玉的归来让他见到了渔家岭的另一番景象。渔家岭从此再没有地主,没有贫富差距,没有阶级。渔家岭的政权真正的属于了人民。这是参加批斗会的那个头头说的。因为他们镇压了那个唯一的由人民选举出来的地主,那个曾经是土匪头子的梁长福。
  你看过电影《闪闪的红星》么。回到渔家岭的梁田玉,一身行头与那个叫潘冬子的神似。我不知道梁田玉是怎么经受住了这样的打击。麦子死了,他的亲娘。梁长福死了,他的叔叔。应该说是他的父亲。他却回到家里没有哭,一滴泪都没有滴。他的嘴唇最后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在王小绵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以后。
  梁田玉,你要与走资派梁长福划清界线,他是人民的公敌。知道么?这是梁田玉回到渔家岭后的第二天村书记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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