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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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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到三号前去按铃。
    手心里都是汗。
    她是不是个老妖精呢?对于未来的自己,我一点把握都没有,环境造她,不
是我之天性。
    看样子她很有点办法,不是省油的灯,要小心应付。
    可以这样客观地谈论自己,太荒谬了。
    没有人应铃。
    我寂寥地徘徊一阵,才乘车回家。
    用钥匙开门,女佣见到我,鬼叫起来。
    她原来棕色的面色转为浅灰,用手指着我,“你,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她退后一步。
    “别过份,我是谁你都不知道,我是夫人。”
    大家斗卡通。
    “那么,那么刚才那个是谁?”
    我抬起眼睛,心中有数。
    我能找她们,她们当然也可以找上门来。
    “那,那是长得极之象我的老朋友,她同你开玩笑,是不是?”
    女佣惨叫:“鬼鬼鬼,你们中国特别多鬼。”
    我啐她,“你再说,你再说!”
    “有人按铃,我以为是太太忘记带锁匙,一开门,果然是你,你却跟我说,
你要找你,我说,太太,你明明是你,还找谁去,谁知你笑笑走掉,现在你又回
来,到底谁是你?”
    我捧着头,走到沙发躺下,“我才是我,她只是我的老友。”
    “怎么两个人一式一样?”
    “她说什么?”
    “叫你明晚七点钟到她家去。”
    “你可别鬼话连篇,还有,这事不准同咪咪谈起。”
    “太太,我觉得好诡异。”
    “长得相似有啥稀奇,快快做饭。”
    “我问她姓名,她说她叫顾玉梨,太太,你不是也叫顾玉梨?”
    “你懂什么,中文不知有几许同音字。”
    女佣略为释然,但眼神犹如受惊的小动物,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明晚七点钟。
    我斟一杯酒,跌坐在安乐椅中。
    她主动约我来了。
    试问又怎么会平静下来,见完年轻的自己,又见年老的自己。
    忍不住挂电话给丽华,想与她倾诉几句,她却歉意地说,家中还有亲戚在吃
晚饭,我连忙识趣地挂上电话。
    朋友不是每分钟都可以接触到,人人都有工作亲人,时间不够分配,就得排
座次。
    好不容易等到咪咪回来,她手中提着球拍子,一头汗。
    “过来过来。”我拍着椅垫。
    她连人带汗的过来挤在我身边,我深深嗅她濡湿的头发,庆幸她并不象我,
外型与心情都似她乐观的父亲。
    “我与爸爸打球,他一个人,女友离他而去。”
    “啊,为什么?”
    “最近他周转不灵,三部车卖掉两部,没心情。”
    “他有的是办法,一个筋斗又回复旧观。”
    咪咪说:“他说如今机会又不那么多。”
    “我仍然看好他,他是一流生意人,”想想又忍不住补一句“九流丈夫。”
    “但是,当初怎么嫁给他呢。”
    “你当心我将来也问你这个问题。”
    “起码要隔二十年我才结婚。”咪咪说。
    “怎么对婚姻有恐惧?”
    “没有时间,要做的事情太多,婚姻生活耗时失事。”她说得头头是道,
“我看你这些年来双手没停过,吓死人,还是独身省事。”
    “是吗?”我感动起来,“你知道我忙?”
    “我也知道你苦。”
    咪咪把面孔挤过来,脸皮贴着我脸皮,似要把生命力注入我体内。
    真感激上主赐给我这个女儿。
    “那你就伴着母亲一辈子吧。”我自私地说。
    “那好。”
    说都是这么说,我并不是怀疑小女儿的诚意,但再过数年,昏头昏脑不幸地
恋爱起来,什么人都不再重要,老妈还不是对牢电视机喝威士忌过来她余生。
    是夜当然没睡好,第二天醒来,身体不知少什么,不归位,巴不得放十年假,
但也逼着自己起来梳洗回到写字楼。
    女秘书抱着影印的文件出来,笑道:“没有那几部司乐机不知怎么办。”
    我说:“用手抄。”
    “也可用复写纸。”她说。
    我的心一动。
    “一百年前的人看到简单的影印机都会吓死。”她说。
    我凝神。
    “现在我们每架机器每月印万多张。”
    我没有说什么,心中疑团似见曙光。
    

第三章

    女秘书笑着说下去,“科学进步,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都可以实现,照相机
留声机都妙不可言,还有,传真机可以把数千公里外的图片在十五秒内传到地球
另一半,昨夜我母亲才说,洗衣机比神仙还好,大堆脏衣服塞进去,耽一会儿,
雪白洁净的取出来,不是魔法是什么。”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在一边听得发呆。
    她把文件整理好,递上来,“看,比真本还漂亮。”
    我接过文件。
    她说:“迟早人都可以影印复制,公司放一个,家中放一个,真的那一个躲
到一角不问世事,哈哈哈。”
    我不由自主接上去问:“但那些副本不可能做到有年龄分别吧?”
    女秘书侧头想了一想:“咱们公司有一付电脑,印起图则来,可以随时作出
修订,出来的副本,跟正本不一定一模一样。”
    我坐下来:“我的天。”
    “它的记忆系统可以储三十年前的旧图片文件,一按钮,马上把它印出来,
丝毫不差,还是彩色的。”
    我着了魔似的,是是是,我知道有这样一部机器。
    “真伟大。”
    “嗳,象神话故事中的法宝。”她说。
    我看着她,“你真聪明。”
    “我,”她腼碘起来,“我不过胡扯而已。”
    “老板今日脾气好吗?”
    “面如土色。”
    开完会,我匆匆走到科技部门。
    技术员迎上来。“顾小姐找什么资料?”
    “我的过去。”
    “嗯?”
    “我过去十年在本公司的资料。”
    “那最容易不过,”他微笑,以为我另有高就。“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我将来的资料呢?”
    技术员一怔,有点紧张,“顾小姐也知道这件事?”
    我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
    他松一口气,“当然,顾小姐是本公司高级职员,是的,公司打算根据各人
过去表现,预测他未来成绩,在考虑升级时用。”
    “预测?”
    他笑,“预测一个在未来十年中的成就,比预测天气容易得多了。”
    我震惊地站在那儿。
    “不过该部门资料只供总经理过目,顾小姐,我们的前途,可以说受电脑控
制了。”
    隐隐约约,我似明白了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
    “顾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如梦初醒,“没有了,谢谢。”
    我回到自己办公室去。
    女秘书问:“会议顺利吗?”
    “老板直骂人。”
    “要不要胃药?”
    咦,怎么这次免疫,不能置信,往日开完大会出来,总是头痛脚痛,今天,
心里有别的事,注意力不集中,不受刺激。
    我问秘书:“公司里最高级的科学家是谁?”
    “维修工程师。”
    “不,他是实践派,有没有谁想象力比较丰富?”
    “唏,算了吧,他们都忙着读马经,哪儿有空。”
    “一个也没有?”
    “有的话,我早去追求他。”
    我微笑,说得有理。
    直到下班,我都心神不宁,因此没有伏案工作,看到日落满天红霞的美景。
    秘书说:“下班一条龙,我游泳去。
    “年轻真好。”我顺口说。
    她回过头来,“海滩上并没有牌子注明二十五岁以下才准游泳。”
    我一怔。
    “你们几位女士把所有精力都灌注在工作上,”她说下去:“完全没有调剂,
我认为不值得如此牺牲,不过一份职业而已,你们一走,即刻有人上来顶替,公
司不会垮掉的。何必送命地做呢。”
    我呆着聆听。
    “对不起顾小姐,我只是个小秘书,我的想法是百分之百胸无大志的。”
    我抓起手袋,“你说得很对。”
    “不怪我吧,顾小姐?”
    我拧拧她脸颊。
    我们离开公司时是六点半,灯火通明,根本没有下班的意思,这整个城市有
点走火入魔,习惯赶命,还动辄嫌他乡正常速度节奏缓慢。
    我不管了,我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到家,神情紧张,即刻神经兮兮地淋浴休息,用两只湿水茶包敷在双目上,
不想那一位玉梨看到我,发觉我比她老。
    一边吩咐咪咪,“那套咖啡与黑的麻布裙,叫佣人熨一熨。”
    “那套衣裳已有两季历史。”
    “只穿过三次。”
    “可怜的妈妈,实在很省。”
    “你懂什么,最笨的是比赛时装,老来只余一橱旧衣,除非有个大户无限量
支持,否则整洁大方便可。”
    “嗯。”
    “这人有点苗头吧。”
    咪咪误会了。
    她以为我这陈年旧货终于有人问津。
    “是一位小姐。”
    “妈妈你真糊涂,女人同女人,于事无补。”
    咪咪的口气是妖精,也好,没有人会占得到她的便宜,不用替他担忧。
    但愿我十九岁时有她这般智慧。
    我说:“我约了人家是谈正经事。”
    “生意?”
    “把我那双唯一的高跟鞋取出来。”
    本想吃点面才去,但是胃部不合作,象是塞住一大团棉花,我们这种人是无
论如何胖不起来的。
    到玫瑰径三号,早了十五分钟。
    准时是帝王式美德,我在门外徘徊,心中模拟各种问题多则,预备弄个水落
石出。
    终于在九点缺五分上去按铃。
    大门打开,她站在我面前。
    感觉就象照镜子,十分诡异。
    我们两人呆了一会,反而是我先开口,“你保养得真不赖。”
    她笑了,“请进来。”
    屋子里陈设大方名贵,我坐下,来不及地问:“你是不是真人?”
    “骗不到你,不,我不是真人。”
    我一阵晕眩,“那你是什么?”
    她没有即时回答,沉吟着。
    “如果你不是真的,那我呢,我是什么?”
    “你是真的顾玉梨。”
    “你怎么知道?现在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镇静一点。”
    “你到底是什么?”
    她笑吟吟的答:“我是玉梨魂。”
    我被她说得啼笑皆非,沉默下来。
    在这所静寂幽暗的寓所内,我看到了自己,与自身对话。
    “我觉得你生活得很好。”我羡慕地说。
    “托赖。”
    我低下头,“区先生似乎很照顾你。”
    “我知道你去看过他。”
    “他是不是真人?”
    “当然是。”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
    可比我有办法得多。
    我叹息一声,“谁不想认识那样的人才。”
    “你很寂寞吧?”她似乎很了解。
    “我想是。”
    “而且不快乐。”
    “因为我是个失败者。”
    “我不准你小觑自己,因为我即是你,你即是我。”她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大惑不解,这明明是一双活生生温柔暖和的人手。正如我拥抱少年顾玉梨
时,也感觉她的肉体存在。
    她说下去:“我认为你做得不错——”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自然帮我,正如你适才说的,你是我,我是你,你有
没有听过一首诗:月边河塘照瘦影,卿须怜我我怜卿。”
    “那又有什么不好,”她说:“我若不是一个自爱到极点的人,就不会捱到
今天。”
    我深深震惊喜悦,这确是我,语气姿势论调,都属于进化的顾玉梨。
    但是我不能说她是十九岁的顾玉梨,她们是两个人,若果没有我做桥梁,他
们俩见面不相识。
    人真是会变的,非随环境变不可,适者生存。
    我问老练的顾玉梨,“你完全知道要的是什么。”
    “当然。”
    “你要嫁给区先生?”
    她笑,“那要看他向不向我求婚?”
    “我看他会的。”
    “别太天真,别忘记那些十八二十二的小妞。”
    我也笑,“同你说话太有趣,完全放心,不用戒备,真痛快。”
    “我知道这些日子里你很吃了一点苦,父母没留给你什么,丈夫又没送给你
什么。”
    这话听在耳朵里,只沉得无限窝心慰贴,又带来几分辛酸,一刹时不知如何
应付,只得傻笑,笑着笑着,忽然发现自己双眼润湿,啊,多年来感情压在心底,
哭笑难分,一切委屈屈辱无奈,都不敢发泄,我连忙用手掩住脸,精心描绘过的
化妆全糊掉。
    “可是你很能干,照顾得也还周全,放心,明天会更好。”
    只需片刻,我便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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