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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 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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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齐差点没晕过去,他几步窜到刘丽都跟前,跪下来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哭腔道,翁主何必如此,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的,倘若府君遇赦回来,看见翁主不在,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啊! 




  刘丽都的额上已经现出汗珠,大概是鸩毒初步发作,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死,他就……就不能活着,只要……只要他能活着,我……我也没……没什么遗憾了。 



  齐潸然下泣道,翁主太傻了……不,不能这样……请恕下吏无礼。他突然拦腰一抱,将刘丽都揽在怀里,大叫道,水井?水井在哪里?他知道刚服鸩毒的人,马上大量灌进冰凉的井水,就有可能催吐,将鸩毒逼吐出来,这是当时宫廷和民间都普遍采用的解救办法。 




  但是赵何齐冷冷地说,这个庭院里,有没有水井,我也不知道。 



  婴齐没有理会他,抱着刘丽都疯狂跑下堂去,一边跑一边凄声大叫,水井在哪里?水井…… 



  守门的侍者不知就里,看见他神情狰狞,有点害怕,赶忙答道,侧院里就有,你从便门出去。说着伸手指了指。 



  婴齐跑过去,穿过侧门,果然看见一个辘轳横架在井榦上。他电似的奔过去,将刘丽都轻轻放下,颤声安慰道,翁主,你且等等。他抬袖擦了把汗,就去扳井榦上的辘轳。汉代一般稍微好点的宅子,都有水井,水井边一般都放置有陶罐,以便随时汲水之用。如果井的水位低,则有辘轳帮助汲水,陶罐一般系在辘轳的绳子上,垂在井里。婴齐一扳那辘轳,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因为手中毫无重量,拉上来的只是一截绳子,陶罐早就不见了。 




  他凄厉地大叫一声,带着哭腔,捶胸顿足地转身来看刘丽都,刘丽都脸色已经蜡黄,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留下,乌黑的长发也被汗水浸湿,冒出隐隐的蒸气。她蜷着身子,想减轻痛苦。声若游丝地说,婴……婴齐君,我……我答应了使……者,自杀……以谢……谢皇上,只要……要府君没事就好…… 




  婴齐跪在地下,扶着井榦,拳头狂击地面,大声号哭,吼道,不,不!是谁,是谁将陶罐打烂了。不,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这帮天杀的禽兽……,他的手满是鲜血,浑然忘却了自身的痛苦。他突然又腾的一声站起来,涕泪零落,翁主,翁主你再忍耐一会儿。他重新疯狂向侧门跑去,想找人索要陶罐。可是近前,发现侧门竟然关闭,怎么也拉不开。他拔出长剑,对着门狂斫,他边狂斫边凄厉地狂吼,可是这庭院里的人好像一下子全死光了一样,没有一个人理他。赵何齐正站在阙楼上,偷偷俯视这一切,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表情,不知道是忧伤,还是欢乐。 




  第二十章 可喜闻赦令 可怜失丽卿 



  一 



  云阳,甘泉宫钩弋殿。年老的皇帝刘彻半倚在云母镶嵌的榻上,赵何齐正跪在他面前,陈述出使长安的情况。刘彻的身体很糟糕,近月来,每天只用一顿饭食。掌管皇帝御食的太官令和他的一群属下忧心惶惶,度日如年。按制度,皇帝每天应进食四次,倘若皇帝驾崩,有司肯定会劾奏太官令奉食不谨,下狱处死。就算是皇帝不死而病情迁延,照样让人提心吊胆。一个身体欠安的皇帝,心情也好不了哪去。特别是象刘彻这样的人,性格这么强悍,一辈子这么风光,对人世的留恋和对他人生命的忽略,都让他随时可能将身体不适的愤怒转移到臣下身上。这时他听见赵何齐的奏禀,怒道,朕的身体不适已经这么久了。江充信誓旦旦地说是因为有人诅咒朕,现在他不尽心尽力为朕治理巫蛊,却念念不忘侵害沈武,倘若不是朕觉得他治理巫蛊很有一套,早就将他下狱了。他那个弟弟侵辱长吏,沈武将他射杀,本来就很应该。朕本欲直接下诏赦免沈武,只是不愿难为二三大夫之意,才让他们杂议,没想到他们竟群党比附,甚失朕望。 




  赵何齐道,陛下息怒,还是保重御体要紧。他不敢说什么劝慰的话,但知道趁着皇帝发怒的机会可以办成很多事,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封简书,臣这次在长安,沈武的妻子刘丽都求臣将此简书转呈陛下,据她说,内容乃是劾奏江充隔绝她夫君上书,大逆不道。为了表明并非为了苟救其夫君的犬马之命,她上书之后饮鸩自杀,以示不欺。 




  刘彻哦了一声,不错,真是忠直可嘉。他做了一世皇帝,听到人自杀,只如听见一只蚂蚁死了一般,丝毫不觉惊异,不过嘴上会赞叹一两声罢了。 



  把简书呈上。刘彻命令道。 



  光禄勋韩说过来,将简书接过,摊在刘彻榻前的几案上。刘彻看了几行,眉头皱了起来,是了,沈武的妻子是宗室女子,朕险些忘了。这简书谁执笔的,文法甚佳,可算得上良吏。 




  赵何齐道,臣不知道,翁主自杀前将这简书托我上呈,跟从她来的是京兆尹府二百石卒史婴齐,据说颇为擅长刀笔。 



  刘彻将简书看完,道,哦,沈武掾属颇多才俊,赵卿,你将这简书念一遍。 



  赵何齐惶恐称是,不知道皇帝是何用意,他尖着嗓子念了一遍,刘丽都交给他时,简书是封缄好的,他并不敢拆看。现在读来,觉得颇为铿锵悦耳,整篇的都是旁征博引律令。 



  刘彻待他念完,道,赵卿怎么看? 



  赵何齐赶忙道,江充舞文巧诋,以成大臣死罪,蒙蔽君上,逼死宗室翁主,实在是罪不可恕。臣以为应下使者收系江充,下廷尉狱案验。 



  刘彻嗯了一声,脸上没有表情,问韩说,按道侯,君以为如何? 



  韩说听到赵何齐念诏书时,已经心惊肉跳,他和江充、刘屈氂、李广利也一向关系密切。如果将江充下狱案验,必定会牵连到自己,汉法至严,自己连坐并诛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于是赶忙答道,陛下,臣以为江都尉固然教弟不谨,自身却行为整饬。沈武被判死罪,律令上记载分明,说江都尉是舞文巧抵,并不合乎事实。至于隔绝上书,也未必无误,也许沈武服罪不愿上书也是有的。翁主自杀代其夫上书辨冤,可能因为一时之愤懑,不能看作是江都尉所逼迫的。当时翁主在赵君面前自杀,赵君应该晓以律令,多加安慰,阻止她自杀才对啊。 




   赵何齐暗骂了一声,这竖子实在阴险,竟把责任推到我头上了。他赶忙应道,翁主自杀,事发仓促,可见是郁闷在胸,早萌死志。臣事先不知,仓促之间想要救助,又安可得?臣以为,以堂堂大汉的翁主,为救夫君也只有一死上书以抒其愤懑,可见江充的确是一手遮天,蒙蔽君上。倘是寻常百姓,只能沉冤千载了。他顿了顿,感叹了一声,道,翁主真乃天下丽人,臣目睹翁主临殁前惨状,宛转悲哀,催人下泪。唉,〃美连娟以修姱兮,命剿绝而不长〃,〃佳侠函光,陨朱荣兮〃,绝代红颜,一朝陨落,臣虽宦者,睹之亦未尝不怜惜凄恻啊。直到现在,臣追忆起来,也颇为动容。 




  刘彻来了精神,奇怪道,哦,翁主有这么美么?朕竟然没有福气一睹。〃美连娟以修姱兮,命剿绝而不长〃,〃佳侠函光,陨朱荣兮〃两句是他自己悼念李夫人的歌辞,他一听之下,不禁大感兴趣,心想,这世上岂有比李夫人更美的女子,那可是万万不能信了。 




  赵何齐免冠叩头说,臣罪该万死,刚才一时悲伤,竟引用了陛下专门为李夫人所作的歌辞。不过臣的确是脱口而出,没有冒犯之意。翁主之美丽,实乃臣所未见。臣出身定陶豪右之家,生平阅人无数,颇多面容卓异的美女,然而将她们和翁主相比,却如将粪土与和氏璧放在一块。臣绝无诋欺,愿下使者案验,臣敢以人头担保。 




  刘彻头仰了一仰,好像有些神驰的样子,喃喃地重复了那两句词,突然道,来人,制诏御史:立即持朕的节信,驰奔若卢狱赦免沈武,以八百石秩级继续守京兆尹,赐金百斤以给丧事。若妾侍有子,奉翁主封邑。赐玺书江充,自今日以来,专力治理巫蛊事,毋得越职劾奏大臣,善自整饬族人和部属,毋得惊扰百姓,倘有再违,以重论之。 




  赵何齐松了口气,他进宫以来,一直在揣摩皇帝心理,知道皇帝好色,惯有怜香惜玉之心。听到翁主乃天下绝色,定然十分惋惜,再发诏令定然对沈武有利。今见皇帝草诏,果然。沈武竖子,今天老子也是小小的报了一仇,虽然让你拣了条命,但必须尝尝丧妻之痛。哼,现在你虽然还是官居京兆尹,秩级却从中二千石跌到八百石,比老子还颇有不如了,看你还威风个屁。只是江充那竖子还是不倒,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果然非同一般,怪不得这么多朝臣死活巴结他。不过皇上也是因为太相信巫蛊了。等巫蛊事件一过去,我再和沈武那竖子揭发出他们和昌邑王勾结的案件,他也死定了。想到这里,他简直要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刘彻道,朕要派人前去护理翁主丧事,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天下绝色。 



  赵何齐心想,这个难道他妈的会有错吗,你派再挑剔的人去案验,也不可能认为我胡说八道。他快活地叩头道,此去驰往长安不过一二日,翁主面容尚未败坏。如有半句不实之词,臣愿授首阙下谢罪。 




  刘彻叹了一口气,道,好,倘若不是朕身体欠佳,朕真的要亲自去看看。 



  二 



  长安刘屈氂接到使者诏书,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虽然事先他也探过赵何齐口风,可换来的只是冷脸不答,理由是不敢非议诏书,也不敢妄测上意。他只是意味深长地告诫他们秉公办理。刘屈氂以大汉丞相之尊,却拿赵何齐毫无办法。他又不敢完全相信章赣的解释,再加上江充的坚执,在第二次廷议的时候,虽然不再判决小武腰斩,却也没判无罪,而是判髡钳为城旦,笞一百。江充听到判决,大为不悦,可转念一想,算了,虽然从判决来看,小武逃了一命,但是自己可以使点手脚,比如买通狱吏对小武执行笞刑,一百下鞭笞即使打他不死,也得打成重残,想做刑徒都没资格了。于是,他重新快乐了起来。 




  然而当他们听到使者宣读制诏,完全傻了眼。皇帝这次也不再文绉绉地暗示客套了,而是直截了当地切责刘屈氂朋比为奸,阿谀附从以及江充怠于职事,纵亲为虐。并让使者持节即刻赴若卢诏狱赦免小武,官复原职,只是稍有降秩。江充气得差点吐血,这降那么一点秩级等于没有惩罚,只不过少领点薪俸,职位权力丝毫无损。而且过了一年后考绩合格,就可以重新享受原俸。使者一离开,刘屈氂就脸色阴沉地埋怨江充道,我上次就猜到了皇上想要赦免沈武,若不是为了你,今天也不会这么狼狈。 




  江充见丞相在气头上,也不欲和他计较,于是安慰道,君侯且息怒,我也是为了日后着想。现在朝臣大多都逢迎我们,少数几个虽然不附从,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和我们作对。独有沈武这竖子一意跟我们过不去。倘若不除了他,怎么能够杀鸡骇猴?只可惜皇上终是不肯杀他,留着总是个隐患啊。 




  刘屈氂差点想一口痰吐到他脸上,什么和我们过不去,只是和你一个人过不去而已。他抚住胸部,沉吟了一会,道,江都尉,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以大事为重,却也不管束一下自己的族人。你要知道,皇上待臣下一向苛察,每当我想起前此诸位丞相的死事,真是辗转不寐。不瞒你说,这几天心悸之症都犯了。你看看天汉元年以来,三公九卿坐罪诛死的不知凡几,群臣都极其谨慎,象都尉这么行事张扬的,真是少有。我恳请都尉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吧,等大事成功,少主继位,都尉再怎么张扬都无所谓啊。 




  江充冷笑一声,县官刻薄寡恩,万事总为自己考虑,这样的君主,哪值得我们为他卖命。若不是我自称善治巫蛊,他还要依仗我行事,恐怕这回下狱的就是我了。好了,这回算我们的失败。既然县官贪生怕死,我们就正好利用他这种心态,加紧行动,借助巫蛊先除掉太子。县官如果听到是自己至亲的太子在诅咒他,肯定会大吃一惊,伤心失望,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受这样的打击,离死期也就自然不远了。 




  刘屈氂道,好,我们现在就好好计划一下,下一步怎么做? 



  江充道,现今长安城东北的百姓居住区都爬梳遍了,年前两次征发执金吾车骑闭门大索,捕获了不少人。其实那些百姓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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