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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对我说:
“阿叔!走吧!先到我们的民兵分队里看看,你不是还想访问几个阿伯、阿婶
吗?”
“可是,”我在惊叹阿娟的执著、勇气和智慧之余,却颇为踌躇,我完全不知
将会出现什么结果,我想拖延,“我跟你阿爸还没有谈完呢……”
“你和阿爸的事,回来再谈。”
“万一苏军医来了呢?”
“他会在家等你回来的。他还要给阿爸针灸呢?再说,你也并不是今天非走不
可。……”
阿娟又把我带到了村外的那棵大榕树下,找了一块高坡坐了下来。
我忽然觉得绕弯、回避纯属多余,还是毫不掩饰开诚布公直面人生的好。结果,
却是阿娟毫无顾忌直言不讳,坦率得惊人:
“我想过了,”她的微带决绝的声调里饱含着一种内在的冲动,“我和阿乔有
三条路好走,阿乔现在不能见我,那是他不得已,我相信他绝不会变心;第一条路,
是他留在越南,你们的红卫兵可以越境过来,他为什么不可以留下呢?第二条路,
是在施工部队回国时,我跟他去;第三条路就是逃进深山老林过野人的生活,然后
去死!……”
她的思路几乎和乔文亚相同,这一对恋人在过去的热恋中,也曾比较清醒地向
他们的未来投去畏惧的一瞥,也曾预想过他们的艰难,只是还没有或是不愿意正视,
以免给他们的伊甸园罩上悲惨的阴影。
我几乎是用与乔文亚相同的分析向她讲述了一遍,因为我考虑到她的承受力,
说得既婉转又轻松,好像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深情,甚至奚落成一种幼稚的冲动后的
逢场作戏。另一方面又给她相当大的希望,就像对一个虚弱的病人,采取保护疗法,
既哄又吓,不敢猛投药石。
我首先对他们的感情表示理解。但又从许多事例中说明过分的热烈的爱情不能
持久。我还讲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用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使她慢慢降温。
她开始从伤痛欲绝的深渊里慢慢挣脱出来,在我讲到那些变心的先例时,她的
脸上竟然有了淡淡的笑容。
我也深知时间对于各种情感的磨蚀作用,正像一个死去独生儿子的母亲,在短
期内她可以经受着痛不欲生的悲伤,可是数年之后,她就会从剧疼中恢复过来、仍
然有新的欢乐,仍然会嬉笑颜开,我渐渐地引领她绕过感情的陡崖:
“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男朋友一准不少。……”我仅仅提醒这样一句,绝不
引导她拿自己的朋友去和乔文亚比较,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果此时提出这样的问题,
准会加深她对乔文亚的倾慕之情。
“是的,”她陷入一种深沉的回忆,“跟我要好的有四五个人,最好的一个阿
追哥,”她哽咽了一下,“前年他在南方牺牲了。”
“你的同学像你英哥那样。时常回北方来轮换休整吗?……”我想起了拿女友
照片给我看的那个少尉。
“是的,有几个男同学也来找过我,……”阿娟迟疑了一下,“我和阿乔好,
也就找个借口躲开他们。……”
“如果你不遇见阿乔,你最喜欢那一个呢?”
“阿坚!”
“如果阿坚知道你跟阿乔好,他会怎样想呢?会怎样说你呢?”
“我不知道……”
“你能想得出来吗?”我一心为她失恋之后铺路,不惜用偷换概念之法,给她
一杯苦药,“他在南方的丛林里日夜苦战,万一他知道你爱着别人,还是一个中国
人。他会很痛苦的吧?”
“也许,……”阿娟垂下头去,似乎回忆起他们往日的感情,某种愧疚在她的
呻吟般的声音里流露出来。“也许不会。……”
“别的我不敢说,”我掂量着语言的分量,“最低限度,他会说你舍近求远,
爱情上往往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可贵,也就越想得到,你看,……”我指着对面
山崖上的石缝里的一丛小花,“你一定觉得它特别鲜艳。你费了好大的劲,甚至冒
着跌伤摔死的危。险,把它采下来,一看,还没有小溪边的那丛顺手采到的花娇嫩
芳香。……”
“阿叔,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不看我,身体前倾,双手紧扣在一起,忧
心如焚地说,“你从昨天晚上说那个故事到现在,都是劝我和阿乔断掉!”
我觉得背上有一群蚂蚁在爬,烦乱不安,觉得于心不忍。
“阿叔!你一进我家门,我就把你当成从远方归来的本家的阿叔,”她对着我
凄然一笑,这笑带着心头的血泪,“你是作家,读了那么多书,你就想不出更好的
办法来吗?”
我心头又漾起那上、中、下三策。我无法在他们爱情的里程上找到“四维空间”,
让他们跳过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对他们的爱情却找到了某种新的解释,我说:
“人生经历悲欢离合,就像眼前的这一清溪水,一切喜怒哀乐都将化为过去,
随时间流逝,只留下痛苦的或者是幸福的记忆,就像昨天中午那一餐好吃的美味佳
肴,那鲜美的穿山甲肉,还有我在饭后给你讲的故事,已经成了回忆,你跟乔文亚
在一起的时光,也都成了回忆。……所以我教你一个办法,永远回忆美好的东西、
美好的感情,那是一种精神享受。……就像我来你家做客,等我回国之后,我会永
远记住你们,记住你们的真诚款待,记住你们的友好感情,盼着你们有朝一日再到
中国去做客,我想,我能用什么来招待你们呢?我想,我也能找到几样你们既没有
见过也没有吃过的好菜。……”
我暗自好笑,我是在真诚地哄小孩,用这些美好的善意的想象来抚慰她的心灵
的创伤。
“阿叔,人是不能光靠回忆来生活的,”阿娟凄枪地一笑,对我的抚慰提出质
疑,“也许正好相反,就像我昨天没有见到乔文亚,本来这是我们约好的,我没有
等到他,很是失望,我的心就像被人揪着,回来,我的腿好重啊,昏昏沉沉就像得
了重病,夜里,我就像你说的老回忆过去在一起的时候,越想越难受,越嚼味越苦。……”
我想,我是讲颠倒了,在幸福时回忆苦难,那会带来欣慰,在苦难中回忆幸福,
自然是更难忍受。我觉出这次谈话的失败,但我还是想尽一切方法来挽救。
“阿娟,人生不能光吃甜食,听说你们越南人喜欢清淡,可也喜欢吃酸的苦的
还有辣的调味品,我看你阿爸就不喜欢吃香蕉菠萝,却很喜欢喝苦茶,人生五味:
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才是一桌人生的好菜嘛!”
阿娟微微笑了,颇有点山回路转的样子。
“先说苦吧,你阿追哥牺牲的时候,你一定哀伤欲绝;后来阿坚跟你交朋友了,
你对追哥的牺牲也就不那么痛苦了;可是,你一见到阿乔,简直把他们两个给忘了,
是不是这样?”我向她展开了进攻。我让她的思绪分流,引起她自身的冲突,让她
从牛角尖里挣脱出来,像给病人针灸一样,索性刺疼她一下,“你不能忘了阿坚!
在这一点上阿坚肯定很痛苦!……”
“也许是。……”她略带羞愧地低下头去说,“可是……”
“人生的路很多很长,只看到一条路,甚至走绝路是傻瓜蛋!万一阿乔回国,
你们可以互相等待,也可以不等待,如果阿坚从前线回来找你,你怎么办?会不会
觉得他比阿乔更适合作朋友呢?……乔文亚国内也有很多女朋友,他是大学生,女
同学有多少?万一他喜欢上一个女同学,你在这里怎么办?……”我假托了一个名
字,把苏长宁的移情和未来面临的悲剧告诉了她,“阿娟,假若你是法官,你怎样
分辨他们的是非呢?假若你是三个人中间的一个,你怎么想怎么做呢?”我把球踢
到她的场地上。
她心情烦乱,忽然仰起脸来问我,“你说的就是宁叔(她叫苏长宁为宁叔)的
事吧?阿乔跟我说过。……”
“就算是吧!”我笑笑,产生了一件多年朦胧不解而今一旦豁然开朗之感,我
找到对付阿娟的办法了,“阿娟,等你宁叔来给阿爸看病时,你可以问问他,你们
两个可以互为法官,你来审判他,他来审判你,等我从奠边府回来之后,我来听你
们互相审判的结果好不好?既然你们都已经互相知道了,也就用不到保密了!”
她窘困地勉强地笑笑。
“阿叔,你把这些事都弄乱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想。……我的心里好乱哟。……”
乱而后治,我发现她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痛苦了!
“阿娟,你读过中国的古诗吗?”
她摇摇头,不知何意。
“只有两句,你记牢就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详细
地为她作了讲解。
她的明亮的眸子里隐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阿叔,让我好好想一想。……”
过后,我仔细想了想这次诡辩式的交谈,也许并非哄小孩!
第十三章
(一)北上反修
从竹萝村回到支队,宣传科长和我说了三件事,以便我根据情况安排活动:
一是昨天敌机轰炸了公路上的两座桥梁,支队长到抢修现场去了;二是太原防
空部队来电告知:孙家杰在对空作战中受伤,望酌情告知他的父亲,政委指示,暂
不告知支队长,而是由宣传科派人先作慰问,看看伤情,而后再向支队长报告;三
是黎氏娟来找乔文亚,未让他们见面,估计她还会来找,想让乔文亚离开几天,到
太原去慰问孙家杰。
这三件事的主旨,是希望我借此去访问太原,并把乔文亚带去。这正中我的下
怀,本来张科长也与我同往,在临行前有两位筑路工程师要搭车去太原,张科长便
让位给他们了。
乔文亚本来是很愿意陪我四处采访的,当他知道带他去太原的目的后,便表现
得失情少绪,心甚怏怏。13号公路是敌机轰炸的重点区,道路坑坑洼洼,颠簸得翻
肠倒肺,脑袋不断地撞着顶篷,也不适宜谈话,我们只好门声不语,各自想着心思。
车过山阳,有一座桥被毁,路上弹坑有三米深。青年突击队正在抢修,我们把
车开进路边的树丛中暂避等待。两位工程师对这段路了如指掌,带我们到路边的加
油站去吃茶。油料库设在壁立的悬崖下的两个巨大的溶洞里,洞口外垂挂着绿色的
藤萝,山谷间林木苍郁,一进溶洞就觉得凉气森森,管理油库的四个战士,正在一
个木板箱上兴高采烈地下棋!其中一个黑大个(大概是个班长)一见我们到达就一
推棋盘把坐位让给我们。我赞叹他们的溶洞像是仙居,说约翰逊丢几颗原子弹也奈
何不了他们的。……可是两位工程师对他们表示不满,责怪他们许多地方不符合
“疏散、隐蔽、伪装”的防护原则,首先是做饭烧水搞得烟雾腾腾,而且在洞外的
树上还晾着衣物。
那班长一边检讨,一边给我们泡茶,一边跟我们要烟抽。那神态却是。你们这
些过路的家伙总是指手划脚发号施令,犯不上跟你们叫真,并且给工程师一个绵软
的小小反击:“首长,若是不烧开水,你们可就喝不上热茶了!”“要离油库远一
点啊,”工程师教训人教训惯了,对班长的油滑甚为反感,“烧水要在夜里烧,”
然后,他向我解释说,这些玩命鬼不经常敲打他们不行。麻痹得很,去年在这
个路段上,一个施工连遭敌机轰炸,伤亡30多人,就是因为不注意隐蔽。这些小鬼
蹲山洞蹲烦了。总想挨几颗炸弹来点刺激!
最后,工程师丢给他们一盒香烟,换了句:“希望首长再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水下桥已经铺好,我们的车从离桥大约半华里的地方从离
水面只有几厘米的浮桥上开了过去。这是运输线上精心构造的替换系统。我想,美
国佬是不是知道炸掉公路桥后并不影响车辆的通行?
我们下午6时到达太原。和两位工程师分手后便直奔62支队的卫生队。不料孙家
杰已经回连队去了。这就是说,他的伤并不很重,我们怕当夜去连队很不方便,就
住进了高炮团的招待所。乔文亚和团政治处取得联系后,宣教股长立即来接待我们,
要我们在招待所休息等候,他跟二营一连的高炮阵地取得联系后再说,那意思是不
想让我们到阵地上去,据说一种高爆力的气浪弹杀伤力很大,它可以把数吨重的85
高炮,从山顶上抛进几十米外的山沟里去,热浪能把战士们吹走,像飓风吹走树叶。
即使在掩体里也会被震得七窍流血。
宣教股长简单地告诉我们,自从克夫至太原的新建铁路通车后,美机的轰炸重
点就转移到太原地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