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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
“你病啦?”
“有点。你知道,我这么大的年纪,已经有了忧愁。瞧,自从爸爸去世之后,他们就让我躺着,在我头上摆着冰块……我好希望追他而去……妈妈说,他有点严厉,因为他终日生活在书里。但是同我在一起时,他非常慈祥!”
维奥莱特,虽说也完全是个孩子,但是她以小姑娘的细心,知道在伤口愈合时,最好不要再去揭疮疤。她由于不太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找来些朴实的字眼说:
“听我说,皮埃尔。你叫皮埃尔是吗?你愿意我们成为朋友吗?愿意用第二人称单数来互相称呼吗?”
“好,我愿意。我俩散散步去,行吗?”
“好,皮埃尔,我俩散散步去。到那儿去,那儿有阳光,有鲜花,有小鸟……”
“这不错!这非常好!”
全新的美景顿时映入这小孩儿眼帘:一幅幅美景优雅绚丽。他已经感到与他人交流和勾通的需要。当大自然将它的书卷展开在这孩子惊愕的眼前时,他那颗敏感、温柔的心顿时滋生出一种感受:能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初次感受,这本身就是甜蜜的。他接着说:
“我们可能遇到小拇指,吃人的妖魔,束缨王子里凯。”
“你在说梦话……这些都是故事。”维奥莱特说。她毕竟是个缺乏诗情画意的伙伴。
“不,我起誓,”皮埃尔果断地说,“我们在书中阅读到的都是真事。从万佩尔庄园的顶楼处向外看,我甚至看到了被施了魔法的森林,睡美人的森林,我认为……我们在里面可能遇到女神,龙……”
“对于你的森林,我比你了解得多。”维奥莱特宣称说。她不愿置身事外。“我能够指给你看,角度比在你家的顶楼更佳。”
“哪儿?”
“从代·奥比埃城堡的主塔上。”
皮埃尔毫不掩饰他的激动与喜悦。
“从那里,”说着,他声音中透出贪婪,“从你们的大主塔那里往外看?我早就向往那个地方啦。”
“正是。”
“但是,妈妈对我说门是关着的,塔里也没有楼梯,你们连钥匙都丢了。”
“不,不……有楼梯,我也知道钥匙在哪儿。”
“啊,我们还不去找!”
受人所求,维奥莱特颇感自豪,但她忽然变了主意。
“不,”她说,温和中透着坚毅。
“为什么?”皮埃尔恳求说,“你怕了,那里有幽灵吗?要打开大门,可能必须讲些咒语,是吗?”
狡黠的维奥莱特及时地抓住时机,扣住皮埃尔的思想不放松。
“是这样,”说着,她略带微笑,“必须要讲咒语。”
“当然!应该是这样的:芝麻开门!”
“对,对,我也认为是这样的。”
“那么走啊!上楼去。”
“不。”维奥莱特接着说,有点任性。
“为什么?”
“我不高兴。”
“什么才能使你高兴呢?”
“这些。”
维奥莱特手臂夸张地一枪,指着她的领地:农庄,邻近的田野。蓝天中有只云雀好似在欢叫,翅膀欢快地煽动:“滋,滋,滋,滋呖呖。小姑娘说得有道理,自然美景胜过财富。滋,滋,滋,滋呖呖。”
“你愿意我领你去看院子吗?”这时,维奥莱特说。
“宫庭①?不,真不可能!你在开玩笑!我们马上便可以看到坐在黄金宝座上的国王和王后了,是吗?”
①在法语中,院子与宫庭是同音词。——译注
“不,小傻瓜,我们说的院子是家禽饲养场,是鸡舍。”
“好,”皮埃尔说,神情端庄,“我跟你走。”
“好。首先,请脱去你的绒背心,别捡剑了。你这人有点滑稽。”
皮埃尔这次一点没感到受到伤害。
他们走了,手拉着手,走在家禽院子中宽大的小径上。在那里,皮埃尔厌恶地跨过红棕色的水沼,忍着阵阵恶臭。然而愉快的太阳则从水沼平面上露出窃笑。
“真的,这应该是你父亲抽的烟味!是烟油,这些难看的黑水坑?”
“小傻瓜!……啊,对不起!……不,小皮埃尔,这是粪水。”
皮埃尔仍表现得无所不能,实际上他根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实际上,”他说……
后来,他缄口不语了。这女孩子懂得不少知识。他带着孩子特有的嫉妒般尊敬,暂时佩服于维奥莱特的高深的博学。
在热气腾蒸直冲云霄的鸡屎上,有斑斑点的珠鸡像在大厅里一样,咕咕地对叫着,只是这叫声既无意义,又不协调。
公鸡用生硬骄傲的嗓音叫着,它对自己的饲料非常自得,易怒的鸡头上粘满饲料。大鹅们带着满面讥嘲的神情,以及“还不至于如此之蠢”的表情,摇摆地走在自己白色的屋顶下,像家禽村里的已婚族。它们嘲讽地将小眼睛的目光投射到山扁豆上。它们那张黄色的嘴好似胡萝卜掩藏在雪白的羽毛里一样。后来,它们口里发出毫无意义的鸣叫声。
“咯、咯、咯、咯哒……就是这些,孩子们,有好东西可以拿。”皮毛光鲜的母鸡跑着,好像长舌妇追逐新闻一样。它们旁若无人地鸣叫着,完全蔑视邻近动物的声音。
“那儿,是羊群。”维奥莱特像在主持某种仪式一般,非常自豪。
她打开门。在朦胧混浊的光线中,出现一个长着撒旦般脑袋的公羊。它那绽锤般的小细腿似乎承受不住那多毛的身躯。
“快关门,”皮埃尔说。他那巴黎的心灵被某种模糊的恐惧紧裹着。“这里好臭。”
“好臭?”维奥莱特受到了侮辱,回答说。“好吧,我们去看望维克托。”她接着说,声音里充满了报复。
另一道门通往一个恶臭的地方。维克托像是个享用一餐佳肴后的绅士,自信而又怡然自得地躺在草窝的床上。
它那金黄缎子般的耳朵晃动起来,像在驱赶苍蝇。在它娃娃般的脸上,微合的双眼很能说明它的狡黠。只有某位官僚在充满警惕时,才能见到这种表情。
“这就是维克托,”说着,维奥莱特朗笑了。“它很乖,你看,你的独角兽,它独自回来的。”
“但……这是……一头猪。”皮埃尔说,满头雾水。
“对,是猪。当我找兔草时,它就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后来,它从蓄水池那个方向跑去,当时里面响起地狱般的声音。”
皮埃尔受到极度的凌侮,他简单地问:
“你为什么叫它维克托?”
“在农村,猪都叫维克托。”维奥莱特不容置疑地说。“来!快走。”
“怎么生气啦?”维奥莱特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后来,尽管皮埃尔仍旧还想着登塔,但是他也渐渐地放弃了这类梦想,而体验着现实生活的魅力。这个农庄的院子里,这些动物的叫声,这种形式的“挪亚方舟”,显然比他以前感受到的生活要生动得多。以往,只有在圣诞节期间,当他看到一些来自费鲁街的壁橱的烟囱之中的东西时,才有这种感受……这里的一切非常有意思。
正当有人接近兔子让诺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场面教他懂得了痛苦生活的残酷。
正当欢快的维奥莱特请他欣赏这些皮肤光亮的美丽的啮齿目动物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必然带来不幸的嘈杂声。
一个掉了牙的老妇人走上前,她的职业便是在家禽院里工作。她穿着的木鞋磕着路面,庄重地宣布她的到来。她以上帝的名义前来执行血淋淋的神圣使命。
“她是卡罗利娜。”维奥莱特低声叹道。
卡罗利娜走来,像帕尔卡女神一样。她身上穿着纬起毛织物衣料。她并没有用目光向两个孩子打招呼。
卡罗利娜有着家庭妇女的思维。她考虑的问题是准备第二天的夜宵。她毫不迟疑地在糊满兔屎的干草根笼子里寻抓着小兔。小兔在用小驴般的耳朵敲鼓般动着的同时,还耸着鼻子,给她做着滑稽可笑的鬼脸。她像拎着肮脏的衣服一样抓起兔子,用那只黑糊糊的脏手,照着这无辜的小兔的后脑便是可恶的一击。小兔再度跌倒在地,没了生气,两眼翻白,鼓槌儿般的耳朵往后翻,红鼻子最后痉挛地抽搐着。
这可怕的场面不仅使皮埃尔甚至使维奥莱特也感到害怕。两个孩子当场顿时惊愕了,像模仿洛特的女人塑造而成的两尊小盐雕,他们已经感到痛苦与死亡的神秘悲剧……
这个时刻是短暂的,但是这种杀生的行为使这个城里孩子仍旧无法适应乡间的生活。这里的生活,曾一度征服了他全新的心灵。
皮埃尔激动的内心还是沉浸在可悲的梦臆之中,始终想着死兔那对小鼓槌般的耳朵。女孩子给人的印象是女性化与早熟。维奥莱特猜到皮埃尔内心仍旧忐忑不安,所以她果敢地用手抓住伙伴,命令地说:
“到厨房去。”
“我更愿意去塔顶!”
“不,去同拉齐比斯玩儿去。”
“猫?你真认为我能够像书中描绘的那样,能同它讲话?”
“啊!猫就是猫,你真笨!”
皮埃尔被人牵着手,跟着走。这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发光的路面,棕色的水塘,两个孩子长长的身影映在路面上,他们几乎是雄壮地离开那里。
很快,他们来到一间圆拱形大厅。几个世纪以来,这里是几辈代·奥比埃的老爷们举行盛宴的地方。然而,昔日的辉煌已经衰败。在蹩脚的旧琴前,坐着一位神气活现的姑娘。她那像红皮小苹果一样的脑袋显然似来自果园。
她坐在矮凳上,有节奏地摇动乐器的曲柄,没有出声。
“这是玛丽亚,”维奥莱特介绍说,“好心的玛丽亚在这儿什么都干。爸爸出门时,便将我托付给她。”
“你好,小姐。”皮埃尔颇懂礼貌地打招呼。
玛丽亚由于太忙,欠欠身表示回答,但是没有讲话。皮埃尔贴着维奥莱特的耳朵,悄声地问:
“为什么她在弹古时候的管风琴呢?这琴已经坏了。”
维奥莱特忍俊不住笑了。
“她是在煮咖啡!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可怜的小皮埃尔。”
皮埃尔又一次被搞得气恼不已,他用目光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随着岁月的流逝,这间屋子已经铜绿斑斑,除了有几处是亮斑外,其余是一片黑暗。在餐具柜上,好像准备迎神一样,一溜摆着整套锡壶,从大到小直至最后。这最小的锡壶很薄,套着金属外套,被称为小拇指。而在那里,高处的地方,即黑色的小梁下面,煨肉锅、糕点模子、鱼锅、盆子大量地挤放在一起。这些类型的家用盾牌,使这里的气氛变得好战。这种气氛对皮埃尔来说,太新鲜了,又唤起他的想象,令他重新又向往起仙山美景。
“拉齐比斯在哪儿?”
“你来看。”
在房间深处,两根柱头土里土气的罗曼式大柱支撑着通风橱的巨大烟囱。这里以前肯定成溜儿地放着食用的家禽,它们有的被穿在烤肉铁扦上,而铁扦在那接滴下的油的盘子上转动,有的则死在炖锅里……
只有现在,那儿燃着的星星小火好似非常厌倦在锅底下燃烧。在昏暗朦胧的地方,即使离得很近,仍旧看不清。拉齐比斯长得又瘦又长,一身的黑绒色毛。它伸了伸四肢,那身绒毛由于年代太久而变成橙黄色。
当它听到声音时,那双吃东西的小狮爪子在白色的灰堆前渐渐收紧。好一会儿,它都一直打量着维奥莱特与她的朋友。随后,它眼中的黑瞳仁逐渐变小。它再度闭上眼睛,那谨慎小心的样子,与狡猾的老农民在烟黑的袋子里收藏两个金币没有两样。
这就是拉齐比斯先生。
“它很老了,”皮埃尔失望地小声说,“还有点丑。他还跑得动吗?”
“你马上就会看到。拉齐比斯!拉齐比斯!”
这时候,拉齐比斯站起身,有点认真。它那对老猫爪撑着石板,竭力想隆起背部。这位雄猫老爷迁就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这时它好像在完成自我保护动作一般,用那根黑糊糊的被称作为尾巴的东西友好地摆动着,几乎快要扫到维奥莱特的膝盖了。
后来,它尊贵地坐下来,用神秘的目光探问着火焰。
“是的,”皮埃尔郑重地说,“它仍然敏捷如故。好吧!维奥莱特,我认为自己能够成为你的卡拉巴斯侯爵。只是,应该让拉齐比斯变成穿靴子的猫。”
“你在闹笑话!穿靴子的猫?”
“对极了,我们玩穿靴子的猫。不过你要明白,这不是游戏!我们应该玩儿真的。你还想得起吗?穿靴子的猫,讲的是猫故事。这只猫聪明,穿上靴子能跑在它主人的车前。后来,尽管它的主人穷得身无分文,但是它则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