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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诏:「胡党蓝党,除已捕在官者外,其未发,不究。」
谷应泰曰:
昔者太公赐履,南至穆陵,鬻熊论封,奄有江汉。以故土田圭瓒,勒之景钟,而彤弓卢矢,铭之太常,用以分王功臣,永保厥世,甚盛典也。乃高帝刑马,陈豨伏锧,阖闾誓国,伍胥属镂,遗介推于绵上,试文种于地下,弓藏鸟尽,良足悲矣。明太祖力战中原,躬擐甲冑,栉风沐雨,赖茅土之爪牙,枕戈卧鼓,藉苴林之虓虎。
洪武三年,大告武成,论功行赏,公爵者十人,侯爵者二十八人,铁券丹书,誓诸白水,河带山砺,爰及苗裔,主非无劳之赐,臣亦非无功之奉也。独奈何惟庸复壁藏兵,蓝玉家奴衷甲,张敖不轨,逼汉祖于柏人,宣武称兵,追黄须于姑孰,遂乃爵除五等,祸及三宗。然而推其始初,胡以倾邪升鼎耳,蓝以宠利居成功,不学无术,器小任重,宜其及也。乃论者以光武保全功臣,所封不过大县数四,所加不过特进朝请,故君臣之恩,始终不替,《鹿鸣》、《天保》,若鱼水焉。然予考太祖之分封也,至尊贵者,无过南朝鲜食禄四千石,魏国食禄五千石,未尝裂土自王也。至任用者,出师则本于庙算,还军则归之禁旅,亦未尝得专征伐也。凡此内安外攘,势若犬牙;强干弱枝,何难控御。而乃以一人跋扈,遂疑尾大之图,仓卒启机,傅会难明之事,株连者四万,失侯者二十,周内深文,亦云惨矣!
夫淮阴、阳夏,就令关通,彭越、栾布,罪无相及。而况皂隶之后,渐乃式微;酎金之举,以次削除。宁有朝登盟府,夕系槛车,口血未干,爰书遂拟。以致善长自缢,景濂道亡,萧何三木而就征,望之仰药而自杀。岂尚功之典不设于齐侯,而议功之条不载于《周礼》耶?虽然,高帝晚年,甘露庆云,屡书于册,而醴泉之诈兴,贬爵削封,播告于外,而伏甲之谋起,是则胡、蓝之衅,抑亦凤德之衰也。至若徐中山之忠志无疵,李岐阳之好学饬行,汤信公之听命唯谨,沐西平之居贵不骄,并皆攀龙鳞而有功,履虎尾而不咥。呜呼!与毕、散之徒争烈矣。
第十四卷 开国规模
元顺帝至正二十四年(甲辰,一三六四)春正月,李善长、徐达等率群臣奉太祖即吴王位。以李善长为中书右相国,徐达为中书左相国。太祖退朝,语善长等曰:「建国之初,先正纲纪,纲纪先礼。元氏主荒臣专,今宜鉴之。」
三月,置起居给事中,日侍左右记言动。谕中书省臣,许山林士伍上书效用。民间俊秀,年二十五以上有学识者,辟赴中书。夏四月甲午,太祖退朝,语侍臣孔克仁曰:「秦主虐臣佞,天下叛之。汉高起布衣,宽大善驾驭,遂帝天下。今元政弛极,豪杰蠭起,皆不修法度以明军政。」因感叹久之。五月,太祖御白虎殿阅《汉书》,问宋濂、孔克仁:「汉治何不三代也?」克仁曰:「王霸之道杂。」太祖曰:「咎将谁始?」对曰:「在高祖。」太祖曰:「然。高祖创业,未遑礼乐。孝文时当制作复三代之旧,乃逡巡未遑,使汉家终于如是。三代有其时而能为之,汉文有其时而不为耳,周世宗则无其时而为之者也。」
二十六年(丙午,一三六六)夏六月,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藏之秘府,以资览阅。因谓侍臣詹同等曰:「三王、五帝之书不尽传于世,故后世鲜知其行事。汉武帝购求遗书,《六经》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可得而见。武帝雄才大略,后世罕及,至表章《六经》,阐明圣贤之学,尤有功于后世。吾每于宫中无事,辄取孔子之言观之,如『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真治国良规。孔子之言,诚万世师也。」
十二月,太祖以国之所重,莫先宗庙郊社,遂定议以明年为吴元年,命有司建圜丘于钟山之阳,以冬至祀昊天上帝,建方丘于钟山之阴,以夏至祀皇土地祗,及建庙社,立宫室。己巳,典营缮者以宫室图进,太祖见雕琢奇丽者,命去之,谓中书省臣曰:「千古之上,茅茨而圣,雕峻而亡。吾节俭是宝,民力其母殚乎。」
禁笺文颂美,谕中书省臣曰:「古人祝颂其君,皆寓警戒。适观群下所进笺文,多誉少规,殊非君臣相成之道,其一切禁止。」太祖吴元年春正月戊戌,谕中书省臣曰:「吾昔在军中,尝空腹出战,得粗粝甚甘,今未尝忘之。太平、应天、宣城诸郡,吾渡江开创地,供亿尤劳。其免太平租税六年,应天、宣城诸郡一年。」
三月,定文武科取士之法。先是,令有司每岁举贤才及武勇谋略、通晓天文之士,其有兼通书律,吏亦得荐举。得贤者赏,滥举及蔽贤者罚。至是,乃下令设文武二科。其应文举者,察之言行以观其德,考之经术以观其业,试之书算以观其能,策之经史、时务以观其政事。应武举者,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俱求实效,不尚虚文。三年一开举。
夏五月,下令曰:「予本布衣,因乱抚定江左,十有三年。中原之民,流离颠顿,尚无所归,吾乃积粟控弦,其徐、宿、濠、泗、寿、邳、襄阳、安陆,免傜赋三年。」
六月,谕宪臣曰:「任官不当,则庶事不理,用刑不当,则无辜受害,故刑不可不慎也。夫置人于捶楚之下,何求不得。古人用刑,本求生人,非求杀人,故钦恤为用刑之本。」又谕中书省臣曰:「法有连坐之条,吾以为鞫狱当平恕,非大逆不道,则罪止其身。先王罪不及孥,罚勿及嗣,忠厚之至也。自今民有犯者,毋连坐。」参政杨宪对曰:「先王用刑,时轻时重。自元政姑息,民轻犯法,非重治之,则犯者益众。」太祖曰:「民之为恶,如衣之积垢,加以澣濯,则可以复洁。污染之民,以善导之,则可以复新。夫威以刑戮而使不敢犯,其术浅矣。且求生于重典,是犹索鱼于釜,故凡从轻典,虽不求其生,无死之道。」
秋七月乙亥,太祖御戟门阅雅乐,自击石磬。学士朱升辨五音,悞宫为征。起居注熊鼎曰:「八音,石声最难和,故《书》曰:『于予击石,百兽率舞。』」太祖曰:「乐以人声为主,人声和,即八音谐矣。」鼎曰:「乐不外求,在于君心。君心和,则天地之气亦和。天地之气和,则乐无不和。」太祖深然之。
除郡县官,定赐予道里之费,以养廉也。
九月甲戌朔,太庙成。癸卯,新内三殿成,曰奉天、华盖、谨身。左、右楼曰文楼、武楼。殿之后为宫,前曰干清,后曰坤宁。六宫以次序列,皆朴素不为饰。命博士熊鼎类编古人行事可为鉴戒者,书于壁间,又命侍臣书《大学衍义》于两庑壁间。太祖曰:「前代宫室,多施绘画,予用此备朝夕观览,岂不愈于丹青乎!」是日,有言瑞州出文石,可甃地,太祖曰:「敦崇俭朴,犹恐习于奢华。尔不能以节俭之道事予,乃导予侈丽。」言者惭而退。
冬十月丙午,命百官礼仪俱上左。先是,承元制尚右,至是改之。以右相国李善长为左相国。敕礼官建元右丞余阙、江州总管李黼、御史大夫福寿祠,岁时祀之。
甲寅,命中书省定律令。太祖以唐、宋皆有成律断狱,惟元不仿古制,取一时所行之事为条格,胥吏易上下滋弊。至是,台察已立,按察司将巡历郡县,乃命李善长、杨宪、傅瓛、刘基、陶安等详定。谕之曰:「立法贵在简当,使人易晓。若条绪繁多,或一事而两端,可轻可重,使贪吏得藉手为奸,则所以禁残暴者,适以贼良善,非良法也。夫网密则水无大鱼,法密则国无全民。卿等宜尽心参究,凡刑名条目,吾与卿面议斟酌之,庶可为久远之法。」已而,律令成,太祖亲阅视,去烦减重,命颁行之。
十一月甲午,圜丘成,太祖出视,世子从行。太祖因命左右导之,遍历农家,观其居处饮食器用。还,谓之曰:「汝知农之劳乎?夫农身不离畎亩,手不释耒耜,终岁勤动,不得休息,其所居不过茅茨草户,所服不过练裳布衣,所饮食不过菜羹粝饭,而国家经费皆其所出,故令汝知之。凡居处食用,必念农之劳,取之有制,用之有节,使之不苦于饥寒。若复加之横敛,则民不堪命矣。」
十二月丁未,以先圣孔子五十六世孙希学袭封衍圣公。
癸丑,中书省左相国李善长率文武群臣劝进,太祖辞。固请,不许。明日复请,许之。
辛酉,善长率群臣以即位礼仪进。甲子,太祖御新宫,以群臣推戴之意,祭告上帝神祇。
太祖洪武元年(戊申,一三六八)春正月壬申朔,四月乙亥,上祀天地于南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建元洪武。遂诣太庙,追尊四代祖考。
丁丑,大宴群臣于奉天殿,上曰:「吾观史传所载历代君臣,或君上乐闻忠谠,而臣下循默不言,或臣下抗言直谏,而君上饰非拒谏。比来朕每发言,百官唯讷而已,其间岂无是非得失可以直言者。自今宜尽忠谠,以匡朕不逮。」
辛丑,命廷臣兼东宫官。先是,中书及都督府议仿元旧制,设中书令,欲奏以太子为之。上曰:「元人事不师古,设官不以任贤,惟类是与,岂可取法。且吾子年齿未长,更事未多,所宜尊礼师傅,博通今古。他日军国重务,皆令启闻,何必效彼作中书令乎?」礼部尚书陶凯请选人专任东宫官属,上曰:「朕以廷臣有德望者兼东宫官,非无谓也。尝虑廷臣与东宫属有不相能,遂成嫌隙,江充之事,可为明鉴。朕今立法,令台省等官兼东宫官,赞辅之,父子一体,君臣一心。」于是以李善长为太子少师,兼詹事,冯胜兼副詹事,杨宪、傅瓛兼府丞,徐达兼太子少傅,常遇春兼太子少保,邓愈、汤和兼太子谕德,章溢兼太子赞善大夫,刘基兼太子率更令。上谕善长等曰:「朕于东宫不别设府僚,而以卿等兼之者,盖军旅未息,朕若有事于外,必留太子监国,若设府僚,卿等在内,事当启闻,太子或听断不明,卿等必谓府僚导之,嫌疑由是而生。朕所以特置宾客、谕德等官,以辅成太子德性,且选名儒为之宾友。昔周公教成王,告以『克诘戎兵』;召公教康王,告以『张皇六师』。此居安虑危,不忘武备。盖继世之君,生长富贵,狃于安逸,军旅之事,多忽而不务,一有缓急,罔知所措。二公之言,不可忘也。」
上欲官外戚,后曰:「国家官爵,当用贤能。妾家亲属,未必有可用之才。且闻前世外戚家,多骄淫不守法度,每致覆败。陛下加恩妾族,厚其赐予,使得保守足矣。若非才而官之,恃宠致败,非妾所愿也。」上遂止。
上朝罢,从容谓刘基、章溢曰:「朕起淮右,以有天下。战阵之际,横罹锋镝者多,常恻然于怀。夫丧乱之民思治安,犹饥渴之望饮食。若更驱以法令,譬以药疗疾,而加之以鸩,民何赖焉!」溢顿首曰:「陛下深知民隐,天下苍生之福也。」
上与儒臣论学术,陶安对曰:「正道之不明,邪说害之也。」上曰:「邪说之害道,犹美味之悦口,美色之眩目。战国之时,纵横押阖之徒,肆其邪说。诸侯急于利者多从之,往往事未就而国随以亡,此诚何益。夫邪说不去,则正道不兴,天下焉得而治!」安对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上曰:「仁义,治天下之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