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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间隔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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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各答工作,其他的时间是回国做零散工赚取旅费再回到印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需要具备多大的爱心,又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抛弃发达国家的物质生活?

跟这些专程来到这里长期做义工的人比起来,我似乎只是一个看热闹的过客,感觉渺小得可怜,幸好垂死之家还有很多义工也都像我一样是 旅行过客 ,还有很多来自日本韩国的学生,有些是假期旅行,也有些是出自自己本身的专业需要来到这里亲身体验实践研究的,因为年纪相仿,感觉并不孤单,不时还可以交流一些旅行的信息。

由于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我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

栗林毅当然算是我第一个义工的朋友,加上我们从缅甸开始时候的故事,大有不打不相识的感慨,来到加尔各答之后两个人因为语言问题虽然交流并不算很好,但一起工作久了似乎也心有灵犀,比手划脚的也还可以简单沟通。栗林毅从第一天开始工作的时候便一直都安安静静、一心一意的,一做便是几个小时,平常也不见得他怎么和身边的日本人讲话,很多时候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垂死之家的义工。他是以实实在在的行动、用心在工作,从一开始,我便为这个低调不健谈的家伙所打动。我想,这个天主教徒普通的外表里面应该有着一颗美丽的心吧!

在仁爱之家总部的早餐时间,我认识了一个会讲中文的日本人彻平。说实话,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我的印象比栗林毅好不了多少,感觉像个比我大几岁会讲中文而又神经兮兮的家伙,1米7多的消瘦身材,留着稀疏的胡须,头上绑着一条大花布,穿着T恤搭配印度男人穿的筒裙,脚上一双塑料拖鞋。中文讲得有点奇怪,不过一开始见面他讲话倒是扼要中肯: 我旅行中国9个月,学习中文,用字典自己学习,我爱中国。

环游世界是彻平儿时的梦想,并没有受到什么高等教育的他从18岁开始便离开日本前往南美洲旅行,而他的环球旅行梦也一发不可收拾,一走便将近10年,到现在还在路上。他喜好学习语言,旅行到哪里便学习哪里的语言,他会表演杂技并以此赚取旅行的费用。他并不认为这是不正当的职业甚至乐在其中,通过他我才发现原来对旅行的狂热可以转化成为这么大的毅力和抛开世俗眼光的修养!由于他不在垂死之家工作,也不住同一旅馆,估计见面机会不多,所以我也没有怎么留意他,却不知道后来因为另外一个人拉近了我和彻平的关系。

来到加尔各答之后不久,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 野人 的电子邮件,邮件中说到他现在尼泊尔,准备过来加尔各答这里。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电话,是野人从Sudderstreet的Hotelmarria 打过来的,那里正好也是彻平入住的旅馆。野人是我大学的同学、舍友,我们都不是大学校园的乖孩子,至少书都没怎么读好,不过他比我好,专业能力强,我什么都不会。大学毕业后我们分隔南北,各奔前程,虽然感情不错但已经联系甚少。不料我开始间隔年的第二个月,他也辞职离开北京开始旅行,从尼泊尔准备入境印度之前意外发现我在加尔各答,于是便直奔过来碰面。远在他乡碰上大学同窗的哥儿们,除了感慨一番世事的奇妙,也实在倍感珍惜、惊喜!

有一天通过栗林毅认识了一位漂亮的日本女孩。她叫沙弥香,是日本红十字会护理大学的学生,以 家庭寄宿 (Homestay,是目前在国外非常盛行的游学、旅游等住宿形式)的形式专程来到加尔各答垂死之家当义工的。


本来她并不属于我们的 旅行义工 行列的人,可是她心地善良、为人热情随和,和她一起的时间总是很令人开心的。加上一次她邀请彻平、栗林毅、我和野人到她 家 做客,还将她家里的高级威士忌酒拿出来与我们大伙儿分享,于是,一帮酒鬼在酒精的刺激下打开话闸互诉心事,就连栗林毅这个不大讲话的家伙也自爆了初恋故事。一直都认为是沙弥香令我们几个人走得更近,相处得更好,没有了她我们的团队便不完整。

就这样,三个日本人和两个中国人,加上身边很多可爱的义工朋友,每天都在演绎着精彩的义工团队生活!


【走出洗衣间】


在垂死之家工作了几天时间,我的工作都是拧干衣服,由于洗涤剂碱性太强,我的手开始脱皮受伤,尝试过戴手套可是不方便。我于是离开洗衣间跑到了垂死之家的天台上面晾衣服,在上面没有化学味道、也没有体力强度很大的工作,只有美丽的蓝天白云,还有旁边大树上因为我们晾衣服影响到他们正常生活的乌鸦在向我们抗议的叫声。而我觉得天台最适合我的地方是十分方便我抽烟,在楼下工作就必须走到垂死之家外头才能抽烟,所以在天台有时候也跟会抽烟的义工一起偷偷懒,栗林毅有时候端衣服上来也闲聊几句,沙弥香通常在女病人区工作,有时候也上来天台帮我们的忙。野人来到垂死之家工作了几天后便到其他机构去了,好像跟彻平一起。

栗林毅还是继续留在洗衣间,我总是很佩服他一如既往的毅力。(64)

除了晾衣服、收衣服,我也开始尝试做其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比如陪病人上厕所。病人如果是要小便就比较简单,机构里面有尿壶,通常放在病床的床底处,有些肢体活动比较好的病人可以自己解决,大部分的人需要协助,比如帮他们脱裤子端尿壶,完了帮他们把裤子穿好再将尿壶端到厕所冲洗干净就是。所谓的厕所其实十分简陋,便是一条水沟,大小便都往里面拉往里面撒,病人需要大便的时候必须到这里。大部分的病人都需要扶着才能进厕所,有些甚至连蹲在水沟上都蹲不稳,粪便一不小心就拉在了水沟外面。于是整个厕所的味道和景象对于像我这样开始工作的义工来说应该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第一次扶病人进去的时候恶心难耐差点吐出来,一来病人的粪便气味难闻而且有点腹泻的病症,由于他身体有些残疾,大便的时候我也必须搀扶着他,而我自己穿着拖鞋的脚便踩在其他病人大便的排泄物上面。现在想来,我可以一直忍住恶心没有吐出来也算是一个奇迹。

有时候我帮忙端午餐给病人;午餐时刻给进餐的病人加水喝;人手不够我也帮忙喂一些不能自理的病人吃饭,扶正他们的坐姿,饭盘端到面前,一匙一匙地喂饭,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水;有时候扶病人洗澡,脱衣服、洗身子、抹身子,穿衣服;闲暇之余的时候也帮一些病人做运动,帮助他们恢复肢体活动能力;有时候更是和栗林毅一起打扫清洁午餐后脏乱的地板

于是,当我工作到第5天的时候,也就是我工作卡上面工作的最后一天,我发现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垂死之家的工作,每天来到这里有一帮熟悉的义工朋友,有一些病人已经会叫我的名字,我觉得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我决定到总部延长我的工作期限。


【垂死之家的歌声】


生命在垂死之家很脆弱,如薄纸一般,一捅即破,几乎每几天就会有一个病人死去。

每一个工作久了的义工似乎都有自己的病人。这不是机构分配给你的,而是日常照顾习惯的病人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为自己的责任,自己的病人。我在加尔各答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失去了三个病人。

我有过一个病人,戴眼镜,看上去精神抖擞很健康,而且他很 乖 ,不会耍脾气,也会叫我的名字,每天午餐的时候都是我给他喂饭吃的。殊不知有一天早上我一到垂死之家,他的床位空出来了。一夜之间,没有任何征兆和遗言,他就如此突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到了停尸间,他的身体按照印度仪式被白布包扎起来。尸体是我和一个义工抬上车的,我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连抬尸体的印度本地义工都不知道,一个消失了的生命竟然无人记得他的名字,这总让我感到很哀伤。

有一次午餐时间,一个病人突然不断地咳嗽,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后来开始呕吐,神志不清。情况看起来很严重,医生辅助他做呼吸,才暂时稳定住他心跳。当时很多义工都到病人附近,围了一圈,有人为病人祷告,有人伤心地流着泪。这里的义工大部分都没有任何护理知识,在这里长期工作的修女都不是医生,义工中有医生资格的人并不经常都有,一旦他们离开,这里的重症病人便变得十分危险。这个病人看起来很年轻,就40岁左右,才刚来到垂死之家没多久。第二天,停尸间又多了一具尸体。

有些朋友说,比起笑声无处不在的 儿童之家 , 垂死之家 充满着死亡的呻吟和恶心的化学味道。我不知道儿童之家是什么样子,不过在这里,如果不懂得用一种向上的心态去看待生命的消逝,我想的确很难坚持下去。

所以垂死之家虽然很少有笑声,可是有歌声。

垂死之家的歌声在二楼,在早上的休息时间。义工们在二楼围成一大圈,大家一起唱歌鼓掌,人群中间站着即将离开的义工,这就是垂死之家的义工欢送仪式,并不是每一天都有,也并不是每一个义工离开的时候都有这种仪式。

大多数工作比较久、人缘比较好的义工离开时,通常会有这样温情的自发性欢送仪式,也只有他们才配拥有这种特别的欢送仪式吧。在垂死之家,这可能就是一个义工的最高荣誉了。而这个荣誉对于像我这样的短期义工来讲根本扯不上关系。但是不管如何,垂死之家的欢送歌声不仅仅是对离开义工的祝福,更是鼓舞着对留下来的义工。

来这里工作一天两天不是很难的事情,可是要工作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两年,可能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需要一个很坚定的信念才能够坚持下去。除了对病人的关爱,义工间的团结互助也是支撑着垂死之家的义工继续工作下去。

每逢义工离去欢送会的歌声扬起,不是站在中间的人在哭,就是站在外面的人在哭,歌声感动我们,让我们领悟到来这里的意义所在,或者令我们体验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如果没有令人感觉平安的温情,我想谁都很难继续待下去的。

我们的欢送歌曲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每一次我们都唱这首歌:

Thank you;thank you;thank you。

Bless you;bless you;bless you。

Love you;love you;always in my heart。


【抽烟的病人】


垂死之家里有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病人叫 Rubydesh,简称Ruby。由于双手和左腿肌肉萎缩,连脸部都变了形,说话都不清楚。嘴巴里牙齿都掉光了,吃饭、上厕所,洗澡一切都不能自理。他是我不明文规定的 专属 病人。

医生认为他若是经常做肢体运动或者到外面活动有助于缓化他的肌肉萎缩速度,也有利于他的身心健康。于是我常常搀扶他爬楼梯下楼梯锻炼脚部肌肉,用装着水龙头水的塑料瓶和他玩 接力游戏 锻炼他的手部肌肉,或是用轮椅推他出去晒太阳。我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在让他康复,而只是降低他病情恶化的速度,一想到这些心里总不免有很多的哀伤。特别是当我们培养出一种奇妙的默契时,就越发想对他做一点什么,可是心里牢记着仁爱之家的不明文规定:对每一个病人都要一视同仁。

第一次知道Ruby会吸烟是修女告诉我的,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我会抽烟,而且我每天推轮椅和他一起出去外面晒太阳,自然就有了给病人抽烟的机会。此话原本是为了防止事情的发生,却有种 此地无银三百两 的味道。当然,由于不知道Ruby的病情,即便推着他在外头晒太阳独自抽烟时,我也是强制自己必须要不受Ruby吸烟哀求的影响。

Ruby要抽烟的哀求有很多表达方法,有时候坐在轮椅上伸出那只还能动的右脚踢我,有时我们并排着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时他会用胳膊蹭我,有时候更加干脆直接,像小孩子一般大喊大叫,我一望过去他便用那只变形的右手在嘴边作吸烟状,让我觉得又气又可爱。

有一天我和Ruby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并排坐着 聊天 ,一位在垂死之家工作了好多年的西班牙中年女义工从远处走了过来,嘴里叼着根印度烟,二话不说将烟取出来塞到Ruby的嘴里,走进垂死之家工作去了。我在一旁愕然,从她熟练的动作上面看,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她给Ruby抽的第一根烟。修女没有发现抽烟的事情,不过Ruby那天特别安静,似乎在享受着久违的尼古丁味道。

此后,Ruby抽烟的事情开始传开了。每次我推着轮椅把他推到外面的时候,总有一些义工走过来偷偷往他嘴上放上一支印度烟,Ruby便会皱起他的脸蛋开心大笑,口里讲一些含糊的印度话,估计是什么祝福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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