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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的妙药 毕淑敏-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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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凉的心境,仿佛看到幸福终结的海市蜃楼,在不远处波光粼粼。哀痛使我无法扮出由衷的微笑。    
      这一回,但愿我看走眼了吧。    
         
    


PART 5优 点 零

      一位做儿童心理研究的朋友告诉我,他发给孩子们一张表,让每人填写自己的优缺点和美好的愿望。孩子们很认真地填好了,把表交上来。她一看,登时傻了眼。    
      很多孩子填的是优点零,愿望零。    
      我对世上是否存在没有优点的成人,不敢妄说。但我确知世上绝无没有优点的孩子。我或许相信世上有丧失愿望的老人,但我无法想像没有愿望的孩子,将有怎样枯萎的眼神?不知道愿望和优点这两样对人激励重大的要素,假若排出丧失的顺序,该孰先孰后?是因为丧失了愿望,百无聊赖,才随之沉没,成为没有优点的少年?还是一个孩子首先被剥夺了所有的优点,心如死灰,之后再也不敢奢谈一丝愿望?也许它们如同绞缠在一起的铅丝,分不出谁更冰冷僵硬?    
      没有愿望,必是一个死寂的世界。孩子不再期望黎明,因为每天都被功课塞满,晴天看不到太阳,阴天闻不到雪花,日出日落又有何不同?不再留意鲜花,因为世界一片苍白,眼中暗淡了温暖的色彩。不再珍视夜晚,因为厚重的眼镜遮挡了星光,即使抬头也是泪眼朦胧。不再盼望到师长的嘉奖,因为那不过是成人层层加码的裹了蜜糖的手段……    
      没有优点的孩子,内心该怎样痛楚地喘息?见过一个胖胖的男孩,当幼儿园老师第一次问:谁觉得自己是个美男子?他忙不迭地从最后一排挤到前面,表示自己属于其中一员。可惜他紧赶慢赶,动作还是晚了一点,另有好几个男孩抢在前面,在老师面前排成自豪的一排。没想到老师伶牙俐齿地向他们说,还真有你们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竟觉得自己是美男子,臊不臊啊?!后来,那几个男孩子,开始为自己的容貌羞涩,无法像以前那样快活。    
      这是一个简单的例子,但也可说明一点问题。每一个渐渐长大的孩子,如果成人爱他,他也会认为自己是可爱的。他会感觉到自己是天地间的一个宝贝,他的生命的存在就是一个大优点。假若成人粗暴地打击他,奚落他,嘲讽他,鞭挞他,那脆弱的小生灵,就会像被利剪截断的双翅,从此萎靡下来,或许跌落尘埃一蹶不振。    
      看不到自身优点的人,必也看不到他人的优点。他们的谦恭,可能是高度自卑下的懦弱。他们的服从,可能掩饰着深刻的妒忌和反叛。他们的忍让,可能埋藏着刻毒的怨恨。他们的赞美,可能表里不一信口雌黄……    
      我以为愿望是人生强大的动力之一,假若人类丧失愿望,世界就在那一瞬停止了前进的引擎。因为有跑的愿望,人们有了汽车。因为有说话的愿望,人们有了电话。因为有飞的愿望,人们有了卫星。因为有传递和交换的愿望,人们有了互联网……    
      优点和愿望,是孩子们的双腿。希望有一天看到他们填写的表格上这样写着优点多多,愿望无限。    
         
    


PART 5口 罩

      各式各样的口罩成了2003年北京春天的流行色。    
      我从街上的药店好不容易买来口罩,发给老母亲,让她出外时好戴。老人家接过口罩,对着灯光左看右看,好像那是一颗要孵小鸡的蛋。然后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你马上去向政府报告。    
      我吓了一跳,说,发生了严重问题?    
      老母说,这是什么时候?还有人发这种人命财!口罩是假的,内胆发黑,肯定是黑心棉制的。咱们可不能让奸商得逞。    
      我说,妈您真是个好公民,只是这口罩不是什么黑心棉,里面有活性炭的过滤层。您记得吃涮锅子时的木炭吧?活性炭是它的近亲,也是一副包公模样。    
      妈妈戴着口罩下楼练她的健身操去了,剩下我和一打口罩还有关于口罩的联想。    
      口罩本是医务人员的基本装备之一,早年我当卫生员的时候,最不习惯的就是戴口罩。海拔五千多米的藏北高原,空气稀薄。人人都仿佛被外星人抓了俘虏,用无形的毛巾捂了口鼻,喘气十分艰难。戴上口罩,雪上加霜。病房忙碌时,医护连跑带颠,气管憋闷,直觉得口角要喷出血星来。于是常常趁老军医不留神的时候,把口罩悄悄褪下,让肺叶像老鹰自由地扇扇翅膀。    
      很快我就喜欢上了口罩,不是出于工作的责任感,而是因为高原锥心刺骨的森冷。每一丝热气都宝贵,不论是来自惨淡的太阳还是来自微薄的自身。呼出的废气中还有热量残存,如同河砂中埋藏着金粒。口罩就是淘取金沙的筛,可把暖意回收利用。在寒夜急行军的时候,口罩和狗皮帽子的护耳被厚厚的霜雪凝成冰壳,躲在口罩纱布内芯后面的舌头,还可以轻轻蠕动,这就是口罩的大功劳了。    
      部队戴的口罩,由总后被服厂统一生产,洁白蓬松,很有专业感。不想有一年秋冬,大雪提前封山,运送给养的车队上不来,卫生科突然没了口罩可用。这如何是好?领导找到高原部队仅有的五名女兵,问你们谁会踩缝纫机?    
      我和另一个女兵报了名。其实我的技术很有限,以前最成功的记录是为自己轧过一双针脚乱七八糟的鞋垫。    
      阿里地远天荒,上个世纪60年代有缝纫机的人家极少。部队领导出面,才借到藏族妇女卓玛的缝纫机。卓玛有个条件,只能在她家使用,不得把缝纫机搬到别处。    
      我和那位女兵抱着一匹白云似的纱布,来到卓玛家。缝纫机非常陈旧且形状怪异,和我俩以前在家中用过的国产机子完全不同。问过才知道,这是很多年前从印度用马帮驮过来的英国货,难怪如此眼生。好在天下缝纫机的基本原理都差不多,两个女兵研究了一番,也就大致能操作了。    
      今年预防非典的措施中强调,只有十八层以上的口罩,才有防护功能。当年我们在阿里,制作的是二十四层口罩,这对古老的英制缝纫机无疑是严峻的考验。机器的压脚吃不透那么厚的纱布,就得一个人蹬踏板,另一人专门抻着纱布往前拽,好像鞭打一头不听话的小毛驴,卓玛心疼地在旁直嘬牙花子。借助人工帮助,厚厚的纱布口罩终于在粗大的针脚之下渐渐娩出。    
      手忙脚乱一整天,终于把一匹纱布变成了一堆口罩。我刚想欢呼大功告成,同来的女兵神秘一笑,说毕淑敏,你真傻。咱们不能就这样白白回去。    
      我说,还有什么事啊?    
      女兵说,咱也要多吃多占一回,为自己做一个特殊的口罩。    
      我说,特在哪里呢?    
      她说,要有三十六层厚,大到像一顶帐篷。    
      那天一共做了三只特种口罩,我俩各享一只之外,还给卓玛一只,作为缝纫机的酬谢。    
      这只如同天鹅翅膀一样庞大而温暖的白色口罩,陪伴了我很多年。每次戴上它的时候,都有一种钻入棉被的感觉。后来,由于洗的次数太多,口罩的表面变得像旧渔网一样稀疏,毛茸茸地仿佛有了生命,好像自动就能发热。是啊,在哈气成冰的日子里,它吸收了我太多的叹息和热能,已成了我躯体的组成部分。    
      非典肆虐,一时人口一罩,北京成了口罩之都。口罩五花八门,色彩纷呈。有普通口罩,也有装了半袋活性炭的,还有类似猪鼻子的手术口罩……看到过绣着卡通图案的玩具口罩,也看到过家制的碎花布口罩。台湾的一位大婶,居然把乳罩剪下一圈,歪七扭八地糊在头上,专家说这毫无效力,实为滥竽充数。    
      我看到的最美艳的口罩,是一场时装秀上,女模特出场时,冷漠的脸上戴着一只描龙锈凤的水红口罩,简直像是把谁家新媳妇的缎子被面撕下来了一块。    
      我看到最简陋的口罩,是一个民工把手绢用几根布带子钉起来,套在脸上很神气地走着。我不知在传染病专家的眼里,这样的口罩有几分防护作用,但那种聊胜于无的勇气和困顿中对自己的呵护,让人感动。    
      前些日子在专门的会议上听说,抗非典一线所用的口罩,很多是用缝纫机缝制的,显而易见的针孔对于微小的冠状病毒来说,简直是门户大开。戴上一副口罩的防护作用是8%,再戴上一副,防护作用是10%,再戴上第三副,防护作用也只有12%。    
      听到这个数字,对口罩的敬意就衰减了很多。看来对非典的抗力,最主要不是来自口罩,而是自身的免疫卫士。    
      作协派我到抗非典一线采访,一位朋友得知消息后,立刻穿越萧索的市区,给我送来了十只最新式的口罩。这是她先生刚从美国带回的一次成型口罩,据说对于传染病毒有极好的屏护作用。看着这造型奇特价格不菲的口罩,心中荡起春水般的暖意。非常时期,具有强大防护能力的口罩,如同战场上的盾牌,和安全与生命紧密相连。她把十只口罩都给了我,没有给自己和家人留下一只。    
      我看到一对老夫老妻,双双戴着口罩。一个口罩上写着一夫当关,一个口罩上写着万夫莫开。我不知道他们是真正相信小小的口罩有如此神奇的妙用,还是只是一厢情愿的期待。我看到一对年轻的恋人,戴着口罩在接吻。我想如果不怕,索性就摘下口罩大大方方地〃吻〃一回,如果害怕,就退避三舍好在来日方长。隔着活性炭和数十层的纱布,爱情是否也被过滤走了若干?    
      得到友人相赠新式口罩的那天晚上,我如同小时得了一双新鞋,迫不及待地装扮起来并在家中走来走去,对家人没来由地挑起眉毛和喃喃自语。每逢路过穿衣境的时候,就侧目一视。不是欣赏自己武装到口鼻的新形象,而是看看口罩是否遮挡了我的微笑?我在口罩后面所说的话,家人能否听清?我在演习,以便尽快适应新口罩,赴一线采访的时候,才能较富成效。    
         
    


PART 5致”跑了的一代”

      跑了的一代:    
      你们好!    
      原谅我这样称呼你们,不是批评,只是一个描述。不包含全局,只是指部分。一直迟疑着给不给你们写这样一封信,在这SARS渐远渐淡的夏季。许多叔叔阿姨都劝我不要写,说你们还小,保全性命是你们的本能,过错在校方在政策在家长而不在你们。他们以一种长者的宽容和溺爱之心原谅了你们。仿佛慈爱而昏聩的太婆,面对永远长不大的重孙儿。    
      在我眼里,80年代出生的大学生,是几代国人用心血供奉的阳光和雷雨的儿女虹。是民族恢宏之时的栋梁之材。你们必然经受灾难,你们必须承担责任,你们必定焕发光彩,你们必会坚如精铁。因为爱之愈切,所以怨之愈深,于是我拿起了笔。    
      SARS来了,你们跑了。    
      当北京的疫情像山火一样蔓延的时候,你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慌。校门关上了,你们翻墙而出。谣传北京要封城,你们骑自行车到河北,把车子往路边一扔,爬上长途汽车跑回了家乡。在大学城,一台台手机以各种不同的声音鸣叫,犹如旷野上遭遇寒流的秋虫。你们呻唤父母,快快派车到学校来,接我回家!父母说,夜这么深了,明天早上行不行?你们跺着脚说,不行不行,大家都跑了,留我过夜,这太恐怖了……于是父母半夜给司机打电话,命他出车,接回孩子。    
      我听一位家境贫寒的大学生说,那一刻,他感到了强烈的哀伤和不平。他没有手机,无法向家中报忧。下岗工人的父母,也没有能力派车接他回家。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绝尘而去,留他一人在孤寂的校园,等到天亮再背着行囊如同难民搭乘公共汽车逃走。    
      我看到一位跑回家的大学生写的文章,名字叫〃我当了逃兵〃,她说自己在离校出走的那一瞬,什么也没想,只觉恐怖万分,惟一的念头是要回到家里,死也要和爸爸妈妈在一处。没有请假,没有告别,甚至没有带上课本,没有和好友道一声别离。千万里的驰骋,只有一个想法和亲人厮守在一起。    
      面对泣血的告白,我相信她的真实和无奈,我体谅到她的惊恐和无助,我明白她的哀伤和单纯,我懂得她的依恋和期望。可我依然不能原谅,因为你们已经成人。    
      早年看过一张得金奖的图片,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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