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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的妙药 毕淑敏-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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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明白了,我的警察朋友在瞄准杨树的时候,就是处在这样的幽远而辽阔的松弛之中烟灰一样松散。不久,我给他找了个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伙伴。    
      德国最近发生了一桩血案。一个19岁的小伙子,2001年没能通过毕业考试而留级一年。2002年2月,因为伪造医生的假条以逃避期末考试,被校方发现,把他开除了。他满腔怒火,一心要报复学校。2002年4月26日上午,他戴着恐怖的面具,一手握着一支手枪,一手拎着连发猎枪,闯进学校,见人就打,主要是瞄准老师,他觉得是他们让他蒙受了羞辱。在20分钟的疯狂射击中,他的手枪共打出了40发子弹,将17人打死,其中有13名老师。他还有大量的子弹,足够把数百人送进坟墓。这时候,他的历史老师海泽先生走过来,抓住他的衬衣,试图同他说话。这个血洗了母校的学生认出了他的老师,他摘掉了自己的面具。海泽先生叫着他的名字说,罗伯特,扣动你的扳机吧。如果你现在向我射击,那就看着我的眼睛!那个杀人杀红了眼的学生,盯着海泽先生看了一会儿,缓缓地放下了手枪,说,先生,我今天已经足够了。    
      后来海泽先生把凶手推进了一间教室,猛地关上了门,上了锁。此后不久,凶手在教室里饮弹自杀。    
      这是另一个有关射击的故事,凶险而血腥。我惊讶那位海泽先生的勇敢,更惊讶他在这种千钧一发之时所说的话。    
      请看着我的眼睛扣动扳机。海泽先生对自己的眼光,一定有着充分的自信。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他使用了自己的眼光。如果是我,可能会躲起来,即便是站出来阻止,也会挥舞着门板或是桌椅之类的掩体……总之,我可能会有一千种方式,但我想不到会说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猜这是海泽先生常说的一句话。在课堂上,在校园里,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海泽先生不是说教也不声色俱厉,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在课堂上常说的话。正是这句话,唤起了凶手残存的最后一丝良知,停止了暴行。海泽先生像烟灰一样松散的话语,让整整一校的无辜师生免了肝脑涂地。    
      在最危急的时刻,能保持极端的放松,不是一种技术,而是一种修养,是一种长期潜移默化修炼提升的结果。我们常常说,某人胜就胜在心理上,或是说某人败就败在心理上。这其中的差池不是指在理性上,而是这种心灵张弛的韧性上。    
      没事的时候,看看烟灰吧。它们曾经是火焰,燃烧过沸腾过,但它们此刻很安静了。它们毫不张扬地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下一次的乘风而起,携带着全部的能量,抵达阳光能到达的任何地方。    h t t p : // hi。 baidu 。c om /云 深 无 迹
      放松不仅仅是生活的常态,更是物种进化的链条。人们啊,需要常常提醒自己,像烟灰一样放松。放松不是无所事事,不是听天由命,不是随波逐流。放松是一种高度的自信,放松是一种磨炼之后的整合,放松是举重若轻玉树临风。当你放松的时候,你所有的岁月和经验,你所有的勇气和智慧,便都厉兵秣马集合于你内心,情绪就会安然从容,勇气就会源源不断。你不一定能胜利,但你能竭尽全力去参与过程。    
         
    


PART 1坦然走过乞丐 

      喜欢张爱玲的一个理由,是她说自己不喜欢乞丐。凡人不敢说厌恶乞丐,特别是女性,那样显得多不善良啊。    
      乞丐是一个现象,它把贫穷和孱弱表面化了,瘫软地体现了出来。它把人的哀助赤裸裸地表达着,让他人在同情之后,起了帮助的欲望和收获施予的喜悦。    
      于是乞丐就成了常说常新的话题,名著中的乞丐常常是睿智和淳厚的,平常人也有很多与乞丐有关的故事。听过一个女子讲述,她最终决定嫁给丈夫,是因为那个男人在看到乞丐的时候,总是一往情深地掏钱。某次竟把请女孩吃饭的钱悉数捧出,以至于两个人只能空腹沿江散步(女孩的钱只够两人回家的路费)。女孩认定男子值得信赖,很快和他结婚了。那个衣衫不整的乞丐不知不觉中成了红娘。当我对女孩见微知著的聪敏欣赏不已时,她脸色陡沉,说婚后不久发现丈夫狭隘虚伪,很快分道扬镳。于是那个乞丐又在浑然不觉中成了罪人。    
      我茫然了,不知如何对待这大城市眉眼上的瘤。某天和海外宗教界的朋友结伴走地铁。肮脏的老乞丐裹污浊破毡,半跪半俯地挡住了阶梯,破旧草帽中,零星小币闪着黯淡的光。毡下像枪管一般刺出半截腿,该长着脚的地方,是一团褐色的腐肉。情景的惨和气味的熏,使人不得不远远抛下点钱,逃也似的躲开。    
      我知趣地退后了几步,和朋友拉开距离。依她的慈悲和博爱,无论捐出多少,都是心意,也是隐私,我尊重地闪开为好。    
      她端庄地走了过去,俯身对残疾老人说,请您让一让,不要阻了通道,您没看到人们都绕开你走吗?这让大家多不方便啊。老人从地面抬起出半张脸,并不答她的话,我行我素道,行行好,太太,给几个小钱……    
      朋友悄然走了过去,不曾放下一枚分币。进入地铁,找到站内的工作人员,她说,通道上有个乞丐,妨碍了交通,请你们敦促他走开。    
      我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心想不给钱尚能理解,比如恰逢心绪不佳,无有余力关顾他人,但找了公安驱赶老丐,是不是也嫌过严?忍不住替她找理由,说,我看到报载,有些乞丐骗吃骗喝,白天在街上乞讨衣衫褴褛,下了班之后,西装革履地下馆子。有的干脆以此为业,几年下来,居然在乡下起楼造屋成了当地首富。想你一眼看出那乞丐正是这路人等?    
      朋友笑了,说我哪有这份神功。你说的那些事例我也在报上看过。具体到这位老人,没有证据,我们不可以随便怀疑。我疑惑道,既然你不认为他是坏人,为何不施舍?    
      朋友道,可我也不能判断出他是否真的贫病无告,难以自食其力啊。    
      我说,这却难了。每个人在掏腰包施舍之前,难道还要雇个私人侦探,一一查访乞丐们的收入情况吗?    
      朋友正色道,这正是现代社会的为难之处。农耕社会,谁个穷谁个真无助,十里八乡的人都心里有数。进入信息社会了,人员大量流动,我们知道火星几日几时几分大冲,一般人却无法掌握乞丐们的真实背景。    
      我说,那怎么办呢?有些乞丐挡住你的路,展示他们的残疾和可怕,吓得你不得不甩钱。几个人同行,若你袖手而过,就显出小气和不仁,压力也挺大啊。    
      朋友说,我是从不在马路边施舍的。那样不是仁慈,而是愚蠢。当然了,我不敢说马路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该救助,但救助,也要有现代的意识。你给了一点钱,他就叩头,他靠出卖尊严得到金钱,你收获了廉价的欲望满足。你的那几个小钱,是不配得到这样的回报的。他轻易地以头触地,因为他已不看重自我。那种靠展示生理恶疾,压榨人们的感官,更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和逼迫。利用丑恶博得金钱,古来就被称为〃恶乞〃,被人所不齿。如果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却助长了不良之风,不正与你善良的愿望相悖吗!    
      我听得点头,又问,那我们如何施舍呢!    
      朋友说,要有正式的慈善机构来负责这些事务。它要接受各方面的监督,来有来路,去有去向,一清二白才能把好钢使在刀刃上,又省了普通民众的甄别之难。    
      从那以后,我可以坦然走过乞丐身旁。对那些慷慨解囊之人不再仰慕,对那些扬长而去之人也不再侧目。当然了,也积极向正规机构捐助并期待他们的清廉。    
         
    


PART 1你好,荞

      一位女友,告我这样一件事。    
      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同学,叫作荞,家境贫寒,每学期都免交学杂费的。她衣着破烂,夏天总穿短裤,是捡哥哥剩下的。我和她同期加入少先队。那时候,入队仪式很庄重。新发展的同学面向台下观众,先站成一排,当然脖子上光秃秃的,此刻还未被吸收入组织吗。然后一排老队员走上来,和非队员一对一地站好。这时响起令人心跳的进行曲,校长或是请来的英模总之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口中念念有词,说着〃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用烈士的鲜血染成〃等教诲,把一条条新的红领巾发到老队员手中,再由老队员把这一鲜艳的标志物,绕到新队员的脖子上,亲手挽好结,然后互敬队礼,宣告大家都是队友啦!隆重的仪式才算完成。    
      新队员的红领巾,是提前交了钱买下的。荞说她没有钱。辅导员说,那怎么办呢?荞说,哥哥已超龄退队,她可用哥哥的旧领巾。于是那天授巾的仪式,就有一点特别。当辅导员用托盘把新领巾呈到领导手中的时候,低低说了一句。同学们虽听不清是什么,但能猜出来那是提醒领导,轮到荞的时候,记得把托盘里的那条旧领巾分给她。    
      满盘的新领巾好似一塘金红的鲤鱼,支楞着翅角。旧领巾软绵绵地卧着,仿佛混入的灰鲫,落寞孤独。那天来的领导,可能老了,不曾听清这句格外的交待,也许他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等复杂的事。总之,他一一发放领巾,走到荞的面前,随手把一条新领巾分给了她。我看到荞好像被人砸了一下头顶,身体矮了下去。灿如火苗的红领巾环着她的脖子,也无法映暖她苍白的脸庞。    
      那个交了新红领巾的钱,却分到一条旧红领巾的女孩,委屈之极。当场不好发作,刚一散会,就怒气冲冲地跑到荞跟前,一把扯住荞的红领巾说,这是我的!你还给我!    
      领巾是一个活结,被女孩拽住一股猛挣,就系死了,好似一条绞索,把荞勒得眼珠凸起,喘不过气来。    
      大伙扑上拉开她俩。荞满眼都是泪花,窒得直咳嗽。    
      那个抢领巾的女孩自知理亏,嘟囔着,本来就是我的吗!谁要你的破红领巾!说着,女孩把荞哥哥的旧领巾一把扯下,丢到荞身上,补了一句我们的红领巾都是烈士用鲜血染的,你的这条红色这么淡,是用刷牙出的血染的。    
      经她这么一说,我们更觉得荞的那条旧得凄凉。风雨洗过,阳光晒过,潲了颜色,布丝已褪为浅粉。铺在脖子后方的三角顶端部分,几成白色。耷拉在胸前的两个角,因为摩挲和洗涤,絮毛纷披,好似炸开的锅刷头。    
      我们都为荞不平,觉得那女孩太霸道了。荞一声未吭,把新领巾折得齐整整,还了它的主人。把旧领巾两端系好,默默地走了。    
      后来我问荞,她那样对你,你就不伤心吗?荞说,谁都想要新领巾啊,我能想通。只是她说我的红领巾,是用刷牙的血染的,我不服。我的红领巾原来也是鲜红的,哥哥从九岁戴到十五岁,时间很久了。真正的血,也会褪色的。我试过了。    
      我吓了一跳。心想,她该不是自己挤出一点血,涂在布上,做过什么试验吧?我没敢问,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毕业时候,荞的成绩很好,可以上重点中学。但因为家境艰难,只考了一所技工学校,以期早早分担父母的窘困。    
      在现今的社会里,如果没有意外的变故,接受良好的教育,是从较低阶层进入较高阶层的不说是惟一,也是最基本的孔道。荞在很小的时候,就放弃了这种可能。她也不是具有国色天香的女孩,没有王子骑了白马来会她。所以,荞以后的路,就一直在贫困的底层挣扎。    
      我们这些同学,已近了知天命的岁月。在经历了种种的人生,尘埃落定之后,屡屡举行聚会,忆旧兼互通联络。荞很少参加,只说是忙。于是那个当年扯她领巾的女子说,荞可能是混得不如人,不好意思见老同学了。    
      荞是一家印刷厂的女工。早几年,厂子还开工时,她送过我一本交通地图。说是厂里总是印账簿一类的东西,一般人用不上的。碰上一回印地图,她赶紧给我留了一册,想我有时外出,或许会用得着。    
      说真的,正因为常常外出,各式地图我很齐备。但我还是非常高兴地收下了她的馈赠。我知道,这是她能拿得出的最好的礼物了。    
      一次聚会,荞终于来了。她所在的工厂宣布破产。她成了下岗女工。她的丈夫出了车祸,抢救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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