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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连素按时按响地吃了,一个白天便风平浪静。两个人都安安稳稳地看书。当然林逸蓝
极容易走神,思绪象穿了冰鞋,一下就滑到那个高大的男子身上。她禁绝自己去想他,慢慢
也见了一点成效。
晚上,林逸蓝又背着人吞了一粒红药丸,不过这一次用的是开水。
早晨,一切又象施了魔法似的浮现出来,林逸蓝吐的昏天黑地。
“又拉肚子了?”晚平问。
“没……”逸蓝答。
“甭管怎么说,黄连素加倍。”晚平显得比医生还有经验。
这法还真灵,逸蓝又跟没事人似的了。只是第三天早上,她吐的更凶了。
“逸蓝,你这恐怕不是一般的胃肠炎。我说一句话,说错了你也别恼。你该不是怀孕反
应吧?”晚平帮她收拾着秽物说。
逸蓝扑嗤一声笑了:“晚平,你想到哪里去了?半个月前咱俩不是一块倒霉的吗?”
晚平说:“对了。怪我未雨绸缪。我也不是有别的意思,只是说万一有了这事,得早点
想想办法。这事拖不起。”
逸蓝说:“好象你多么有经验似的。”
晚平说:“不入虎穴,也可得虎子。这是妇女杂志上长盛不衰的话题。”
但是晚平的话启示了逸蓝,趁没人,她在光天化日下拿出那个小药瓶,说明上赫然写着
本品的副作用类似早孕反应。
原来是它在做怪!
逸蓝又坚持服下第四颗红色药丸。那反应越来越剧烈,甚至延续到下午都没有消褪。陶
教授说:“你做论文也不要太辛苦,你的脸色很不好。”
晚平干脆大叫:“林逸蓝你是不是得了肝炎?我再也不吃你碗里的菜了!”
第五颗红色药丸逸蓝没吃。倒不是成心,而是和教授谈论文的最后定稿直到深夜。再有
两个月就要进行学位答辩了,这是最后的修改。身心俱乏,倒头便睡。直到第二天大早她舒
舒服服地睁开眼,才记起没吃那魔障。
怎么办呢?时间已经过了,再吃还管用吗?如果没用,还受那罪干什么?可要是万
一……不会那么巧吧?真想问问他……不。这事我自己决定……
她不再理睬这件事了。已经吃了四颗,这是一个很大的概率了。
晚平再次“倒霉”的时候,逸蓝一派“幸福”。晚平什么也没说,逸蓝忙说:“我有时
不准。”
晚平“喔”了一声。
又过了半个月,逸蓝还是一点“倒霉”的迹象也没有,但也没有其它的不良反应。她一
时心里很害怕,一时又说服自己,杯弓蛇影,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一天中午逸蓝回来,晚平不在家。床上有个小小的盒子,上写:早孕自我检测盒。
这是谁给她的呢?逸蓝第一个想到的是应涤凡。她当然希望是他,但她知道绝不是他。
他果真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么只可能是一个人——晚平。
林逸蓝有点恼火。晚平也太机警了,无时无刻不在窥测别人的秘密。可她也感激晚平,
自己是一点经验也没有的。
检测需要晨尿,逸蓝只好耐心地等待。晚平回来后,什么话也没讲。大家都在小心地回
避着什么。
早上,晚平说:“我今天到图书馆去,中午就不回来了。”
“好。”逸蓝说。她一直没敢上厕所,憋着那泡宝贵的试验材料。她要在没人打搅的状
态下,严丝合缝地按照操作规程,得出一个确实可靠的结果。
她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在等待高考分数的日子里,也没有这么忐忑不安。
答案出来了。强阳性。一个毋容置疑的生命已匍匐在她的体内。在那一瞬,林逸蓝感到
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恐惧。所有的事情都是有结果的,现在结果就在她的身体内,每一分钟都
在不可遏制地长大……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了应涤凡的宿舍楼口。她只能来找他,是他和她一道制造出了这
件产品,他们要共同负责……
走过摇曳的树林。她听到一句话在树梢响着:我有能力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
这是谁的话?这是她的话,应涤凡不会不管,可是这的确是她自己的事。林逸蓝孤苦零
丁地站在路旁,头脑象煮沸的牛奶一样翻腾。她真希望应涤凡这会儿下楼来,那样就不是她
有意来找他,而是无意间碰上了……
她突然愤怒自己为什么这样怯懦!生命既然是自己的东西,用它做了自己愿意做的事,
为什么要向别人讨主意?况且他有什么主意?那主意谁都知道,象冰冷的蛇横在面前。
林逸蓝在矛盾中等待着迟疑着。应涤凡没有出现。就是出现了,林逸蓝也不会叫住他。
“孩子,这扇窗户里住着你的爸爸。”她对自己的肚子说。她这才明白自己到这里来,只是
为了一个告别的仪式。为了孩子的告别。
林逸蓝在回去的路上,进了一家妇产科医院,打听如何进行人工流产。
“要证明。”医生公事公办还算和气地告诉她。
“什么证明?”她小心翼翼地问。
“结婚证明啊。”
林逸蓝离开了挂着许多宝宝图案的妇产医院。
当她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这儿是图书馆。抹脖子大哥的修鞋摊不在了。林逸蓝怅然
仁立,以前是多么宁静致远的时光啊!
她并不是悔,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她愣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是来找晚平
的。虽说晚平晚上就会回去,逸蓝可是一分钟也不愿意等了。
晚平一看见逸蓝,就说:“我们到外面花园去坐坐。”
小花园里景色优雅,每棵花木上都悬着标牌,写明它们的种属和拉丁名。透着知识殿堂
里的不同凡响。因为正是读书的大好时光,这里空无一人。
“谢谢你。”逸蓝用手指绞住晚平的手指。
“不必谢。作为女人,这是自救措施。”晚平看着面前的“女贞子”标签说。
“它是阳性。”
“我想到了。”
“怎么办呢?”
“找他。这是两个人的事。”
“不。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说过由我个人负责。”“跟他结婚。”
“这不可能。他结过婚,而且绝不会离婚。”
“他骗了你。”
“没有。从一开始他就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直傻啊!逸蓝。”
“也可能的,但我自己并不这样认为。晚平,我并不是要你来当我的道德法官,是想请
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这个孩子你肯定是不要了吗?仔细想想!这可是你一生中的第一个孩子!”晚平非常
严肃地说。
“在这件事中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孩子。可是我没办法。那个孩子现在大约只有一
颗黄豆大,他若有知,也会赞同这个意见的。”
“喔!你谋杀了人家,还说人家会投赞成票,太会推卸了!你既然定了,这事就得抓
紧。医院是不能去的,那里人多嘴杂。我有一个朋友知道一个私人医生,只是收费高昂,不
过技术是很可靠的……”晚平思谋着说。
“你快去找你的朋友,钱的事我来想办法。”逸蓝说。
“好。我走了。那你呢?”晚平不放心地说。
“我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逸蓝疲倦地说。
“你可要保重自己。”晚平不住地叮咛。
“走吧走吧。我绝不会象个失足少女似的去自杀。”逸蓝真心地微笑了。这笑容虽有几
分惊慌,却并不凄凉。于是晚平知道逸蓝的确不会被压倒。
晚平走了。逸蓝合上双眼,阳光透过眼皮温暖地照射着神经,红彤彤地好象一片火海。
“告诉我!那个混蛋现在在哪?我替你杀了他!”一声断喝劈头盖脸从天降下,吓得林
逸蓝抖个不停,睁开双眼看见抹脖子大哥老槐树似的立在面前,脖子上的伤痕铁链般抖动。
“您怎么会在这儿?大哥!”逸蓝着实吃了一惊。
“你不是总说我没有讲过图书馆的大门吗?今天我特意收了摊子,换了一件干净的衣
服,预备上这座大楼里所有让人进的屋里都坐坐。事先我都打听了,带个证件就行,没别的
手续。谁知我带的是身份证,不行。要工作证。象我这种没单位的人,连图书馆也进不得。
到不了里头,我就在这外面逛逛吧。以后跟熟人提起,也不在我在这图书馆门前摆过这么长
时间的小摊。走到这花园,正听见你和小姐妹在说悄俏话,可把我给气死了……”抹脖子大
哥嘘嘘地吐着气:“你说,是不是那个穿白网皮鞋的男人?甭说,就是他!我真后悔。都怪
我给你打听来了他的消息,你才落得这么惨……”抹脖子大哥捶着自己的腿。
逸蓝用所有的力量布出一个微笑:“大哥,我没有您说的那么惨,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
烦。您不必伤心,这同您没关系。就是您不告诉我,我迟早也会找到他的。这从头到尾都是
我一个人的事。”她反过来安慰抹脖子大哥。
“逸蓝,别逞强。你心里的苦处我知道。你不是就惦记那个孩子吗?逸蓝,我有个主
意,你不用操心生下来没人管,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好好待这个孩子,等你什么时候安定
了,我再把孩子还你。大哥愿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快活。”抹脖子大哥动情地说。
逸蓝扶着大哥的手,这不但是一种亲近,更是她怕自己跌倒。“大哥,您的心意我领
了。”她低声说:“只是这个孩子是不能要的。一来我还在读书,学校里是不许有这种事
的,二来我吃过药,这个孩子恐怕先天会有病。大哥,我会一辈子记得您的好意的!”她说
着,有些硬咽。
抹脖子大哥说:“哪个男人娶了你,是天大的福气!这是多么大的事,就自己一个人担
起来!大哥没别的法子帮你,给你这一千块钱。不知道够不够黑道上的医生做手术的钱?这
钱是大哥一个鞋钉一个鞋钉敲出来的。原本今天收了摊想存到银行里去,可巧派上个用场。
要是不够,我再给你去凑。千万叫你的小姐妹找个高明大夫,别出了危险!”说着,递过一
个汗津津的手绢包。
逸蓝接过那个脏兮兮的小包。隔着薄布,她觉出那些纸币的碎而软。她连谢谢也没说,
就转身走了。在她和抹脖子大哥之间,什么都不必说了。她不想让抹脖子大哥看见她的眼
泪。
晚平陪逸蓝去做手术,那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医生戴着雪白的大口罩,白帽子压得很
低。两团惨白的色块之间,是一双毫无表情的单眼皮。只有眼角密集的鱼尾纹给人历尽沧桑
的可靠感。逸蓝想出了这间单元房,就是近在飓尺她也绝认不出这位医生。
“我要的价钱是高。可我是有丰富经验的妇产科医生。我保证你们不会出危险,而且还
尽最大可能保存你们今后受孕的功能。女人是什么?女人是一个花盆。现在里面长了一颗不
合时宜的小苗。我会把苗连根拔掉,又不伤土和盆。今后那里还会长出繁茂的苗。好了,现
在我们开始……”女医生说了这一席话,好象是临战前的思想动员,然后就再也不说一句话
了。
林逸蓝不断对自己说:不要恐惧!既然你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一切,就应该有勇气承
受。
医生的医术的确很好,但林逸蓝仍旧感到刻骨铭心的疼痛。医生把她的身体当成半空的
果酱瓶子,搜刮个不停。直到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掉下了粉末。
终于结束了。
医生走到平躺着的逸蓝侧而,举起环钳上夹着的物体说:“喏。看好。这就是取出的胚
胎。”
逸蓝在痛苦的朦胧中,看到一扇象梳子似的莹白透明的片状物。“这是他的肋外。”医
生指点她。
一滴冰冷的水从逸蓝的眼角逼出,流进耳窝。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流泪。
逸蓝手术后的第三天,开始硕士论文的答辩。早上,晚平偷着用电炉子烧了一碗莲子
粥。“大小也算是做一回月子。那位博士老爷倒轻闲,该让他来服侍!”
逸蓝无声地嚼着粥。她要为论文积聚足够的力量。
临出门了。“穿多一点。女人这个时候坐下病,不好治的。”晚平谆谆教导。
“好象你生过一百个孩子似的。”逸蓝笑着回嗔了一句。
“倒真是想生那么多,只是先生养不起。”晚平没说,“祝你成功”之类的话,就用这
句平常话把逸蓝打发走了。
当林逸蓝穿一套黑色西服走上硕士论文答辩台时,她略显苍白的脸庞坚定而宁静。淡淡
的忧郁使她有一种圣洁的成熟之美。
论文圆满成功,受到高度评价。
林逸蓝回到宿舍,刚伸开酸麻的腰和脚,就听看门老人暗哑的喊声:“林逸蓝电话!”
听筒里传来外星一般遥远的问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