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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市长递一支烟给董一。他是一个适量的吸烟者,从不超越安全的上限。〃你就没有做过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
〃不能这么说。但是我做事和你吸烟一样:把不愿做的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董一把〃555〃牌香烟堂而皇之地揣在自己的口袋内。
〃我也仿效你这种形象思维的方法打一个比喻:你的脸上的五官,都是按照市场经济的原则自由发展起来的,各自强调独立地位。而你的躯干却是严格服从中央政府的约束。〃董一是一个小个子,可头却出奇地大。
〃一个上乘的幽默。可我告诉你:我这是五短身材,按照相面理论,就是福相。另外从能量角度讲也是一个低耗高效的典范。〃董一站起来。
〃不用我给你批一些钱和人?〃
〃我认为一个竭力鼓吹'小政府,大社会'的人是不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的。什么时候我们停止扩大机构了,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我到刘科那去一趟。他搬家了,约我吃饭。〃常锐对郭夏说。
〃房子好吗?〃
〃不清楚。〃常锐明明知道,可不愿意说。别人的成功往往是本人无能的反证。
〃少喝一点酒。〃郭夏嘱咐道。
大概只有极其得意和极其不得意的人才配听到这样的嘱咐。常锐心想。
常锐在路边招呼出租汽车。可司机们一听他说话,就表示不去华侨新村。他明白内中的理由:他们只喜欢拉外币持有者。而他一口普通话,一听就像是〃内地人〃。他忽然记起郭夏对他说过:如果你拿人民币坐出租,开始千万不要说话,先上去再说。
他依法炮制,果然很灵。
上车后他只和司机说了一句话,司机就探知他的底蕴,硬是走了三角形的两条边。他没有去争,因为争也没有用。更何况S市的方言三年来他只学会两句〃这个多少钱?〃和〃厕所在什么地方?〃S市的方言与普通话根本不是一个语系,有许多已经死亡的名词和动同在这里依然存在:比方此地不是说〃七角一分〃而是说〃七毫一〃。毫:银元的单位。他之所以不学,并不是学不会;他的英语说得极好,以至于不止一个人以为他是从国外回来的。而是不愿意学,普通话是国语。在某种意义上标志着一个人的身份。当然目前它似乎有没落的倾向:北京的年轻人在表示惊讶时,往往使用〃哇〃,这是标准的S市方言。而更使人悲哀的是一些从明清起就存在的老字号饭店,现在也改用〃酒店〃和〃酒家〃之类的了。
这是一种文化帝国主义。他按照司机开的价钱付账下车。〃汉堡包〃有什么好吃?〃肯德基〃又有什么好吃?可就是门庭若市。因为它们是美国的。S市是〃特区〃,有经济实力,于是它的文化就蚕食了伟大悠久的中原文化。
他取过明显不合理的报销凭证,暗自记下了车号。他对数字的记忆力特别强,几百个电话号码就和刻在他头脑里一样。将来有机会,我就写封信到他的公司。
走到拐弯处时,他又改变了主意,把单据扔到垃圾筒内。只有小人物的报复才是这种办法。
〃你给常锐打一个电话,让他回来时到银行把我的工资取回来。〃郭天谷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我不知道对您说了多少次:S市的银行是电脑化的,您的工资只要一到,它就自动存入您的账户。再说就您……〃郭夏本来想说:就您那两个工资,取不取关系不大。父亲以前是十级干部,离休后变成九级,可总数不过三百元。而在S市即使是饭店洗碗的女工,每月也赚四百块钱。这话太伤人,故没有说。
〃还是取回来好。〃钱总是见见面才放心。当年在设立储蓄网点时,他竭力主张多设。有人以费用大反对他时说:〃只要有利息,远一点人们也会去。〃〃如果你做这样一个假设:有一个银行的利息高,可是远。而另一个利息低而近,你会选择哪一个?肯定是近的那一个:既然钱不能放在家里,不能放到床底,那么只有放在一个离家近一些的地方才能放心。〃实践证明他的理论是对的。〃我劝你不要太相信电子计算机:那个东西也会出错。有一次邮局来算我的电话费,一看把我吓了一跳。〃
〃把三十元错写成三千元了不是?〃郭夏截断父亲的话。这是一个听滥了的故事。〃我给他打电话就是了。〃
刘科是S市外贸局畜产科的科长。专门分管〃牛〃。所以常锐戏称他为〃牛科长〃。
此刻的刘宅从外表到内容呈现出严格意义上的焕然一新:
〃分配给我的是三楼,可我偏偏要了这个底楼。〃
〃怎么?〃常锐问。S市是亚热带气候,以潮湿著称全国。越高级的干部、越是有身份、有钱的人就越住得高,这已是真理。
〃以前人们常说:热是大家的,而冷是自己的。而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热、冷、潮湿都变成自己的了。〃刘科带领常锐参观:地板是用方木支起来的,并且配备着抽湿机、空调机。整个房间的墙壁都是用若干种类似棉织品的材料贴过;地上铺的是土耳其地毯;墙角蹲着一个红木的黑人孩子像;过厅处是一个酒吧。一条纯种狗正在酣睡。这是那种〃观赏狗〃,一条就能值台电视机钱。拐弯处是一个能装一吨水的鱼缸,养的是名叫〃龙吐珠〃的鱼,这东西吃小鱼,而且必须是活鱼。
〃你这东西挂倒了。〃常锐指着墙上挂着的抽象派的大理石雕说。
〃没有这个可能。我专门请教过美术家。〃
〃美术家也会出错。〃常锐坐到真皮沙发上,〃一切行头都是新的,只是人是旧的。〃
刘科按动一个很小但很艺术的钮。〃出来见见。〃
他的妻子出来了。
常锐以前对她非常熟悉,而此刻不禁有〃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之感?她做过大面积的整容。所谓大面积整容如果用房屋来打比喻的话,则为改造而不是装修。这个过程无疑是经过全面的勘测、设计,并考虑到身高、体重等有关因素后,由高级医生施行的。皮肤应该增加多少张力、鼻梁增加的高度、眼皮所割的深度……无一不恰到好处。他开始怀疑起遗传理论的正确性。当刘科花枝招展的女儿出来后,常锐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恭维话:〃我真闹糊涂了:到底哪个是女儿了啊?〃
刘夫人因为有人称赞她年轻笑了。
女儿因为有人称赞她已经长大而笑了。
刘科因为是这所有一切的创造者也笑了。
一片笑声后,多余的人退了下去。
〃你是不是抢劫了银行?〃常锐知道刘科有一些额外的收入:比如高级香烟,名酒等。他虽然只是一个科长,但是手中的权力相当大:所有进出口的牛羊统归他管,他说你的牛羊是什么级别,就是什么级别。而且〃金口不开,开口不改。〃这是因为牛羊的级别和人的级别、职务、职称一样,没有过硬度的指标,随意性极大。往往是一句话就能加减几万元钱。可眼前这一切,没有硬通货,光凭烟酒和人情是拿不下来。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刘科说。
〃甭管蛇鼠,有路也给我指一条。〃刘科有一种罕见的能力:在插队时,一下子就能找到最好的村庄;在上学时找到最好的学校和专业:然后又找到最好的——以目前的观点来说,也就是最实惠的工作。这是猎狗一般的直觉。
〃您是知识分子,不像我是利禄场中俗人一个。〃刘科从酒吧取过一瓶XO级的〃人头马〃白兰地,一下倒了一大杯。
〃这种酒没有你这么喝的。〃〃人头马〃白兰地是著名的法国酒。产于干邑地区。两次蒸馏后,分别放入新旧橡木桶中存放六年以上。
〃我从来就是这么喝的。〃
〃有钱人愿意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常锐慢慢地转动着杯子,细细地品。此酒的价格在五百元之上,他还是第一次喝。〃我哥哥告诉我:在香港只有他们社长请客时才会出现这种酒。如果是港方请客,那只有港督或者霍英东、包玉刚之流出现时才有。〃他哥哥在香港新华社当处长。〃这表示是'红地毯'待遇。〃
〃你可以尽情地喝,临走时我还可以送你两瓶。〃一个人如果富了,他就必定要夸富,否则这富的意义就丧失一半以上。
〃你如果把这张桌子放到门口,会有什么结果?〃作为朋友,常锐认为有些话必须说。
〃放不住。〃
〃是的。钱和东西一样,应该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你如果非要把它们换一个地方,它们就会在外力作用下回归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当然人有些不同:他有选择的可能。这也正是最宝贵的。千万不要把它弄没了。〃
〃你是害怕我进监狱不是?我明白告诉你;我的钱来的虽然不完全合理,便完全合法。〃
常锐用手支住下巴,盯住刘科。〃合法合到什么程度?〃他虽然不是外贸中的人,但是对其中的花招还是有所耳闻的:每年年初,经贸部、海关总署、中国银行要开一个会来〃定盘子〃,也就是说:确定一美元值多少人民币。比方说:一美元值七元人民币。那么你只要把七元人民币买来的东西卖一美元就行了。可是〃老外〃不知道这东西的实际价格,也许两个美元他也买。这样你就赚了一美元。可做买卖从理论上讲:有赚就有赔。赚谁赔谁,这其中大有讲究:你可以赚一个你不认识的英国人一万美元,而故意赔给一个与你很熟悉的香港商人八千美元。因为每年要发生几千起买卖,这种〃赔法〃在账面上是很难体现出来的。只要你总的是赚,就可以交代过去。你说那个香港商人能不〃感谢〃你吗?〃有些东西从账上看不出来,但从别的方面就能看出来。〃
〃我要真是那样干,那谁也看不出来!我可以叫一个熟悉的外商以我的亲戚的名义给我汇一笔款子,然后我再偷偷地以化名汇回去。这样不管谁来查我,我都以这笔亲戚汇款来解释。〃
〃看样子我得离你远一些了。〃常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为了让你放心,我告诉你实际情况:我的钱财是从股票来的。〃
〃股票?〃常锐听说过S市开发银行在一九八五年发行过股票,不过没有多久就销声匿迹了。
〃开发银行的股票是百元一张的,当时一些内部人士告诉我:你买吧,有赚没赔。我狠狠心就买了一千股。如今股票的面值最少也有二十万。分红就到手四万元。〃刘科双指捻动,作出目前时髦的手势。
〃这首先你得有十万块的资金。〃
〃我的公司在开发银行开户。他们是由几家城市信用社合并而成的,带有很大的民办色彩。所以为了吸引客户,可以让你分期付款。〃
〃你懂得股票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懂。也不用懂。反正他们是不会让我赔的。〃刘科很自信地说。
〃如果有这等好事,你也给我买一些。〃
〃我听说他们最近还要发行,另外我还听说要开放股票市场。〃
〃你的消息确实?〃常锐忽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是遗传因子在起作用:我的父亲就是〃炒股票〃起家的。
〃不确实。但是一有确实消息我一定告诉你。〃
在听刘科叙述了一阵那只狗的家谱之后,常锐告辞。〃我转送给他喝。〃临走时常锐把刘科送的酒放在黑人雕像前。〃顺便告诉你我的观感:你的全部家具就每一件而言都是杰出的,可组合出来的效果却极臭。〃
方市长在他办公室的里间,不停地拨电话。
在中国办一件事是很难的,如果你是市长,依然很难,不过是另一个层次上的难。
〃股份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私有制,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你要慎之又慎。〃话筒里的声音苍老而清晰。
〃我只想拿出几个中等企业作为试点,并不是大面积铺开。〃方市长说。
〃试点一般是由上面决定的。或者说你的所谓试点正好符合上面的意思。如果相悖的情况出现,就会变得很不妙。〃
〃我这里资金相当紧张。〃
〃解决资金紧张,目前全国有许多成功的经验。〃
〃可这些成功的经验在我这里都不成功。〃方市长是一个不轻易改变自己看法的人。
〃但是有人经验过。有人批示过。〃授话人加重语气,〃有律依律,无律比附。〃
方市长沉默了好长时间。
〃在关键的时刻,你应该听我的,这历史已经证明过。〃
〃是的。〃历史确实已经证明过:一九七七年,一个在中央很负责的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中了方市长。当时他只是一个副处长。要提拔他到一个部去当秘书长。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之类都是很容易继续提拔的岗位。可当时的政治形势很不明朗,他就去请教这位老者,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