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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养其生,而养其生之主。然有其生者,形也。主其生者,性也。性为生主。性得所养,而复其真,则形骸自忘。形忘则我自空,我空则无物与敌。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避甲兵。色欲伐性,甚于兕虎甲兵也。以无我故,踪遇之而亦无可伤。故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亦无所容其刃矣。夫何故,以其无死地焉。是知我者,生之寄。生者,死之地也。无我无生,又何死之。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是知生本无生,则知死亦不死,此所以贵朝闲道而夕死可矣。非超乎生死之外者,不易致此。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注】此言道德为万物之本,欲人体道虚怀,而造乎至德也。然道为天地根,故万物非道不生。且道但能生之而已,然非德不畜。畜,长养也。如阳和之气,含有而培养之,皆其德也。故道德无形,乃因物以形。形,犹见也。苟不知道德之大,但即物而观,可知已。故曰物形之。且道之生物,唯一气流行。苟无四时寒暑之序,生杀之势,则虽生之畜之,而亦不能成熟之也。所以成万物者,又因其势也。势者,凌逼之意。若夫春气逼物,故物不得不生。秋气逼物,故物不得不成。此其皆以势成之也。观其成物之功,故知其道无位而尊,无名而贵。所以如此尊贵者,乃道体之自然,又非有以命之者。故曰莫之命而常自然。若侯王之尊,则受命于天。卿相之贵,则受命于君。故凡禀命而得之者,亦可夺而失之也。岂常然耶。以道德乃天然尊贵,故莫之命而常自然耳。所以常然而不失者,以其体至虚,故其用至大。所以万物赖之以生长之。既生长而又含育之。既育而又成熟之。既成熟而又爱养以覆护之。此所谓成始成终,而道德之量,何如耶。且如此生之,生生不已,而不自有其生。如此作为,以成熟之,而不自恃其为。虽为万物之主,而不自以为宰。所以为玄德也。是故君天下者,贵乎体道虚怀,而造乎德之至也。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知其母、复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注】此言道体之方,当以背物合道为要妙也。由万物皆资始乎道。故曰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所谓道生之也。是知道为体,而物为用。故道为母,物为子。人若但知道体虚无,而不知物从此生,是知母而不知子,则沦于断灭。若但知物而不知道,是殉物而忘道,则失其性真。所以既知其母,亦复要知其子,所谓有体有用也。既知物从道生,则不事于物。故曰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所谓用不离体也。体用两全,动静不二,故没身不殆。殆,危也,又尽也。下示守母之方。兑为口,门乃眼耳,为视听之根。谓道本无言,言生理丧。妄机鼓动,说说而不休,去道转远。唯是必缄默以自守,所谓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故日塞其兑。然道之于物,耳得之而为声,目得之而为色。若驰声色而忘返,则逐物而背性。是必收视返听,内照独朗。故曰闭其门。如此,则终身用之而不勤矣。勤,劳也。若徒执言说以为得。以资耳目之欲,火驰而不返。则是开兑济事,丧心于物,则终身不可救矣。是皆不能戒谨于隐微之间,而忽于欲机之兆,非为明也。孔子曰,知机其神乎。故曰见小曰明。以道自胜,故曰守柔曰强。是故学人当用其光,复其明,则无遗身殃也。然光,道之用也。明,道之体也。用不离体,故用愈光,而体愈明。此所以能无遗其殃也。袭,承也。且真常之道,吾固有之。但凡人不能承袭而自绝耳。苟能如此做工夫,则绵绵而不绝矣。故曰是谓袭常。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夸(韩非本作竽)。非道哉。
【注】此言世衰道微,人心不古,而极叹道之难行也。介然,犹些小。乃微少之意,盖谦辞也。老子意谓使我少有所知识,而欲行此大道于天下。奈何天下人心奸险可畏,而将施之于谁耶。故曰唯施是畏。且有施而无受者,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所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灾及其身者,故可畏。何也。以大道甚坦夷直捷,而民心邪僻,不由于大道,皆好径矣。民好径,则教化衰。教化衰,则奸愈甚。奸愈甚,则法益严。故曰朝甚除。除,谓革其弊也。且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是以朝廷之法日甚严,而民因法作奸,更弃本而不顾,好为游食,故田日甚芜。田甚芜,则仓日甚虚。仓甚虚,而国危矣。风俗之坏,民心之险,一至于此。君人者,固当躬行节俭,清净无欲,以正人心可也。且在上之人,犹然不知止足。而虚尚浮华,极口体之欲。而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而积货财。且上行下效,捷如影响。故上有好之,而下必有甚焉者。是则民之为盗,皆由上以唱之也。故曰是为盗竽。竽,乐之首,而为先唱者也。如此,岂道也哉。上下人心之如此,所以道之难行也。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注】此言圣人所以功德无穷,泽及子孙者,皆以真修为本也。举世功名之士,靡不欲建不拔之功,垂不朽之业。至皆不能悠久者,以其皆以智力而建之,则有智力过之者,亦可以拔之矣。抱,守也。脱,犹夺也,谓失脱也。以机术而守之,则有机术之尤者,亦可以夺之矣。是皆不善建,不善守者也。至若圣人复性之真,建道德于天下。天下人心感服,确乎而不可拔。故功流万世,泽及无穷,杰然而不可夺。此皆善建善抱,所以福及子孙,故祭祀绵远而不绝也。是故学道之人,修之于身,故其德乃真。庄子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为天下。故曰修之家,其德乃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国,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故以性观身,则性真而身假。若以我身而观天下之身,则性同而形忘。以此观家则家和。以此观乡则乡睦。以此观国则国治。以此观天下则天下平。所谓以性融物,则天下化。会物为己,则天下归。故其德乃普。是以圣人一真之外无余事,故唯以此。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以尾毒伤物曰螫)。猛兽不据(以爪按物曰据)。攫鸟不搏(以翅击物曰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注】此承上言圣人善建善抱,而不为外物之所摇夺者,以其所养之厚也。然人之所以有生者,赖其神与精气耳。此三者苟得其养如赤子,则自不被外物所伤矣。故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且毒虫猛兽攫鸟,皆能伤人之物。至于赤子,则毒虫虽毒而不螫,猛兽虽恶而亦不据,攫鸟虽枭而亦不搏。何也,以其赤子不知不识,神全而机忘也。所谓忘于物者,物亦忘之。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彼虽恶而不伤,以其无可伤之地。此言圣人神之王也。且如赤子之骨最弱,筋极柔。手无执,而屈握极固,不可擘。且又不知阴阳之合,而峻亦作者,乃精满之至。圣人筋骨亦柔弱,而所握亦坚固者,以其精纯之至也。故草木之有精液者,则柔弱而连固,精竭者,则枯槁而萎散。是知圣人如婴儿者,以精得其养故也。然赤子终日号啼而咽嗌不嗄哑者,以其心本不动,而无哀伤怨慕之情,乃气和之至。圣人之心和,亦然。斯三者,皆得其所养之厚,故所以比赤子之德也。且此三者,以神为主,以精为卫,以气为守。故老子教人养之之方,当先养其气。故曰知和日常。何也,盖精随气转,气逐心生。故心妄动则气散,气散则精溢。所谓心著行淫,男女二根自然流液。故善养者,当先持其心,勿使妄动。心不妄动则平定,心平则气和,气和则精自固,而神自安,真常之性自复矣。故曰知和曰常。如所云不认缘气之心为心,则真常之性自见。故曰知常曰明。意谓知真常之性者,可称明智矣。苟不知真常之性,徒知形之可养,而以嗜欲口腹以益其生。殊不知生反为其戕,性反为其伤。故曰益生曰祥。祥,妖也。言益生反为生之害也。心不平,则妄动而使气,气散则精竭,精竭则形枯。故曰心使气曰强。强,木之枯槁也。过强曰壮。故曰物壮则老。草木之物过壮,则将见其枯槁而老。人之精神元气不知所养,而斲丧太过,可谓不道之甚矣。不道之甚,乃速其死也。故曰不道早已。已者,绝也。此老氏修养功夫,源头盖出于此。而后之学者,不知其本。妄构多方傍门异术,失老氏之指多矣。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注】此言圣人所以为天下贵者,以其善得所养,妙契忘言,而能与道玄同也。谓圣人自知之明,故善能含养于心,而不形于言。以自知之真,言有所不及也。若夫常人哓哓资于口谈者,皆非真知者也。故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下言养之之方。兑为口,为说。谓圣人缄默自守,不事口舌。故曰塞其兑。不事耳目之玩。故曰闭其门。遇物浑圆,不露锋芒。故曰挫其锐。心体湛寂,释然无虑。故曰解其纷。纷,谓纷纭杂想也。含光敛耀,顺物忘怀。故曰和其光,同其尘。此非妙契玄微者,不能也。故曰是谓玄同。圣人造道之妙,大而化之至于此。其心超然尘表,故不可得而亲。精诚动物,使人见而不能舍,故不可得而疏。淡然无欲,故不可得而利。妙出死生,故不可得而害。视王侯之如隙尘,故不可得而贵。披褐怀玉,故不可得而贱。以其圣人迹寄寰中,心超物表,不在亲疏利害贵贱之间,此其所以为天下贵也。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注】此言治天下国家者,当以清净无欲为正,而不可用奇巧以诱民也。且奇巧诈术,是为诡道。但可用之于兵,不可以治国。故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然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乃好事者为之耳,非取天下之具也。故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无事可以取天下之然哉,以此。此,指下文有事而言。盖忌讳,利器,技巧,法令,皆有事也。此何以不足取天下。且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忌,谓禁不敢作。讳,谓不敢言。只如文王之囿七十里,与民共之,刍荛雉兔取之者无禁。即有不便于民者,言之不讳,所以民得安其生。故在上者无事,而民日富。今则杀其糜鹿者,如杀人之罪,取之者死,民有不便,言之者戮,故民不聊生,且又无所措手足。此多忌讳之事,而民弥贫也。贤者,国之利器也。今国无道,贤者在野。是利器在民不在朝。所以国家滋昏。由上多欲好奇,故人心雕琢,技巧日生。技巧生,而奇物滋起。奇物起,则贪愈甚。贪愈甚,而盗贼生。故法令滋彰,而盗贼多有也。以此天下扰扰而不安。是皆有为忘动,有事多欲之过也。故古之圣人有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宜矣。
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耶。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注】此详言上章有为之害,而示之以无为之方也。闷闷,无知貌。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意。由百姓皆注其耳目,若示有知,即上云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矣。故圣人潜行密用,令其闷闷然若无所知。则民情不凿,奸伪自然不生。故其政闷闷,其民醇醇。若其政令察察然分星擘两,则民多不自安,缺缺然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