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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知者,但知而已,此句最易而难明。学者日用工夫,当从此入。
民不畏威、大威至矣。无狭其所居。无厌(平声)其所生。夫惟不厌、是以不厌(去声)。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注】此章教人遗形去欲,为入道之工夫,以造圣人无知之地也。凛然赫然而可畏者,谓之威。如云寒威,炎威,是也。是则凡可畏者,皆谓之威。唯国之大罚,与天地之肃杀,乃大威也。此借以为戕生伤性者之喻。世人以为小恶不足戒,而不知畏,必致杀身而后已。此民不畏威,大威至矣。喻世人只知嗜欲养生,而不知养生者,皆足以害生而可畏也。且若嗜酒色,必死于酒色。嗜利欲,必死于利欲。嗜饮食,必死于饮食。是则但有所嗜,而不知畏,必至于戕生伤性而后已。此不畏威,故大威至矣。然人但知嗜而不知畏者,以其止知有身之可爱,有生之可贵,以此为足。而不知大有过于此者,性也。且吾性之广大,与太虚同体,乃吾之真宅也。苟以性视身,则若大海之一涵,太虚之一尘耳,至微小而不足贵者。人不知此,而但以蕞尔之身。以为所居之地。将为至足,而贵爱之,则狭陋甚矣。故戒之曰,无狭其所居。狭其居者,将以此身此生为至足也。故又戒之曰,无厌其所生。厌,足也。若知此身此生之不足贵,则彼物欲固能伤生,亦不足以害我矣,以其无死地也。故曰夫惟不厌,是以不厌。厌,弃也。故圣人自知尊性,而不见生之可养。自爱遗形,而不见身之可贵。此圣人之所独知,世人之所不知也。故去彼众人之所知,取彼所不知,以为道之要妙耳。以此足见世人之所知者,皆病也。圣人病之而不取,故不病也。后三章互相发明此章之旨。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音阑舒缓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注】此言天命可畏,报应昭然,教人不可轻忽也。勇者,决定之志也。敢者,不计利害而决于为也。杀活,死生也。谓凡世人作事,不顾利害,不怕死生,而敢为之。然敢乃必死之地。故曰勇于敢则杀。若用志于不敢为,是足以保身全生。故曰勇于不敢则活。此天道必然之理也。且此二者,亦有敢而生,不敢而死者。至若颜子夭,而盗跖寿,此乃当害而利,当利而反害者,何耶。况天道好谦而恶盈,与善而恶恶。是则为恶者,当恶而不恶,斯岂报应差舛耶。世皆疑之。故解之曰,天之所恶,孰能知其故。故,所以然也。孔子曰,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由此观之,生存而仁害,虽生亦死。身灭而仁成,虽死亦生。斯则跖非寿,颜非夭矣。此乃天道所以然之妙,而非世人所易知。是以圣人于此犹难之,不敢轻忽,而敬畏之。所谓畏天之威,于时保之也。故下文历示天道之所以。逆天者亡,故不争而善胜。感应冥符,故不言而善应。吉凶祸福如影响,故不召而自来。然报愈迟,而恶愈深,祸愈惨,故繟然而善谋。以报速者有所警,报缓则不及悔,必至尽绝而后已。此所谓善谋也。是则天道昭昭在上,如网之四张,虽恢恢广大,似乎疏阔。其实善恶感应,毫发不遗。此所谓疏而不失也。世人不知天命之如此,乃以敢以强以争竞于名利之场。将谓一身之谋,不顾利害死生而为之,自谓智力以致之。盖不知命之过,皆取死之道也。可不畏哉。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将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者、希有不伤手矣。
【注】此承上章天道无言,而赏罚不遗,以明治天下者当敬天保民,不可有心尚杀以伤慈也。治天下者,不知天道,动尚刑威,是以死惧民也。老子因而欺之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耶。以愚民无知,但为养生口体之故。或因利而行劫夺,或贪欲而嗜酒色。明知曰蹈死亡,而安心为之,是不畏死也。如此者众,岂得人人而尽杀之耶。若民果有畏死之心,但凡有为奇诡之行者,吾执一人而杀之,则足以禁天下之暴矣。如此,谁又敢为不法耶。民既不畏死,杀之无益,适足以伤慈耳。夫天之生民,必有以养之。而人不知天,不安命,横肆贪欲以养生。甚至不顾利害,而无忌惮以作恶,是乃不畏天威。天道昭昭,必将有以杀之矣。是居常自有司杀者杀,无庸有心以杀之也。所谓天生天杀,道之理也。今夫人主,操生杀之权,乃代天之威以保民者。若民恶贯盈,天必杀之。人主代天以行杀,故云代司杀者杀,如代大匠斲也。且天鉴昭明,毫发不爽。其于杀也,运无心以合度,挥神斤以巧裁。不疾不徐,故如大匠之斲,运斤成风而不伤锋犯手。至若代大匠斲者,希有不伤手矣。何也。夫有心之杀,乃嗜杀也。嗜杀伤慈。且天之司杀,实为好生。然天好生,而人好杀,是不畏天而悖之,反取其殃。此所以为自伤其手也。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此语深得老子之余意。故轲力排杨墨,而不及老庄,良有以焉。至哉仁人之言也。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惟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注】此释上章民不畏死之所以,教治天下者当以淡泊无欲为本也。凡厥有生,以食为命。故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是则上下同一命根也。然在上之食,必取税下民。一夫之耕,不足以养父母妻子。若取之有制,犹可免于饥寒。若取之太多,则夺民之食以自奉,使民不免于死亡。凡贼盗起于饥寒也,民既饥矣,求生不得,而必至于奸盗诈伪,无不敢为之者。虽有大威,亦不畏之矣。是则民之为盗,由上有以驱之也。既驱民以致盗,然后用智术法以治之。故法令兹彰,盗贼多有,此民所以愈难治。虽有斧銊之诛,民将轻死而犯之矣。由是推之,民之轻死,良由在上求生之厚以致之,非别故也。厚,重也。此句影前当有一上字,方尽其妙。然重于求生,以但知生之可贵,而以养生为事,不知有生之主。苟知养生之主,则自不见有身之可爱,有生之可贵。欲自消而心自静,天下治矣。所谓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故曰夫惟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贤,犹胜也。此中妙处,难尽形容。当熟读庄子养生主,马蹄胠箧诸篇,便是注解。又当通前四章反复参玩,方见老子吃紧处。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共(音拱两手合围也)。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注】此章伤世人之难化,欲在上者当先自化,而后可以化民也。结句乃本意,上文皆借喻以明之耳。经曰,此土众生,其性刚强,难调难化。故老子专以虚心无为不敢,为立教之本。全篇上下,专尚柔弱而斥刚强。故此云,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乃借人物草木为喻。是以兵喻戒惧,木喻心虚。言兵若临事而惧,不敢轻敌,故能全师以自胜。是以全生为上,而多死为下也。木之枝条,以冲气为和。故欣欣向荣,而生意自见。是以虚心柔弱在上。若成拱把,则粗干坚强者在下矣。以此足知戒惧虚心,柔弱翕受者,方可处于民上也。若夫坚强自用,敢于好为,则终无有生意矣。此语大可畏哉。
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耶。
【注】此言天道之妙,以明圣人法天以制用也。弓之为物,本彛叨杏啵瑥勏露蛔悖顺诙挥靡病<罢哦弥蛞指呔傧拢饛}有余之力,以补弰之不足。上下均停,然后巧于中的。否则由基逢蒙,无所施其巧矣。天之道亦犹是也。以其但施而不受,皆损一气之有余,以补万物之不足,均调适可,故各遂其生。人道但受而不施,故人主以天下奉一己。皆损百姓之不足,以补一人之有余,裒寡益多,故民不堪其命。谁能损有余以奉天下哉。唯有道者,达性分之至足,一身之外皆余物也。故尧舜有天下而不与,即以所养而养民,乃能以有余奉不足也。是以圣人与道为一,与天为徒。故法天制用,虽为而不恃其能,虽成而不居其功,此损之至也。损之至,故天下乐推而不厌。虽不欲见贤,不可得也。其不欲见贤耶一句,谓我心本不欲见贤,而人自以我为贤矣。此益也,由损而至。故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此之谓也。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以其无以易之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
【注】此结通篇柔弱之意,欲人知而能行也。无以易之。易,轻易也。即左传训师无易敌之易。谓师之柔弱,则敌人有以料而易之以取胜。至若水之柔弱,则人莫能料。莫能料,故无以易之,而卒莫能以取胜。此所以攻坚强者莫之能先。莫能先,谓无有过于此也。世人皆以柔弱为不足取,率轻易之。故天下皆知之而莫能行,以柔弱为垢辱不美之称故也。祥,犹嘉美也。是以凡称人君,则曰乾刚能断有为,遂以为明君。若夫无为,则国人皆以柔弱为耻辱而不美矣。故圣人云,果能以柔弱处上,恬澹无为,能受一国之耻垢者,则为社稷真主。能受一国不美之名者,则为天下明王矣。如尧之垂拱无为,则野老讴曰,帝力何有于我哉。此受国之垢也。然柔弱无为,乃合道之正言,但世俗以为反耳。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注】此言圣人无心之恩,但施而不责报,此为当时计利者发也。然恩生于怨,怨生于恩。当时诸侯两相构怨,霸者主盟而为和之。大怨既和,而必责报。报之不至,而怨亦随之,是有余怨也。庄子云,贼莫大于德有心。故曰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无心之德,但施而不责报。故如贷之执左契,虽有而若无也。契,贷物之符券也。合同剖之,而有左右。贷者执右,物主执左,所以责其报也。有德司契,但与而不取,徒存虚契。无德司彻,不计彼之有无,必征其余,如赋彻耳。彻,周之赋法。谓时至必取于民,而无一毫假借之意。然上责报而下计利,将谓与而不取,为失利也。殊不知失于人,而得于天。故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且施而不取,我既善矣。人不与而天必与之,所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岂常人所易知哉。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注】此结通篇无为之益,施于治道,可复太古之化也。什伯之器,并十曰什,兼百曰伯。器,材也。老子自谓以我无为之治,试于小国。纵使有兼十夫百夫之材者,亦无所用之,以民淳而无事故也。若国多事,烦扰于民。或穷兵致乱,重赋致饥。民不安其居,则轻死而去之。今一切无之,故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舟舆,水陆之具。不远徙,故虽有舟车无所用。不尚争,故虽有甲兵无所陈。陈,列也。不用智,故可使结绳而用之如太古矣。民各自足其足,绝无外慕之心。不事口体,故以寻常衣食为甘美,以平居里俗为安乐,曰与邻国鸡狗相闻。至近之地,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如此,则淳朴之至,乃太古之化也。老子所言,疾当时之弊,皆有为用智刚强,好争尚利,自私奉己,而不恤于民。故国乱民贫,而愈难治。所以治推上古,道合无为,全篇所论,不出乎此,盖立言之本旨也。故终篇以此,请试而行之,可以顿见太古鸿荒之化。言取效之速如此也。所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深有味乎此言也。老氏之学,岂矫世绝俗之谓哉。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已为人己愈有、既已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注】此结通篇立言之旨,以明老氏立教之宗也。信言不美者,斯乃释疑之辞。以明道本无言,因言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