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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这件事。我说。
没事,只是想起来有些难过。爱格说。
我也是螺髻山人。
我知道,我曾经去过那里,想找回我的亲生父母,但是没有一点线索。那天你到我家说的第一句话,我就听出了你是那里的人。
难怪你对我那么好。我说。
你让我想起我的身世。爱格说。
那天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我们天南地北地谈了许多事情。
出了爱格的房屋,我径直来到了公司,赵小娥带着两个女人,在办公室里等着我。那两个女人我认识。张翠花和刘阿桃。赵小娥见我回来了便迎了上来,说,经理,回来了?回来了。我说。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赵小娥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人?我说。现在正值夏天,饮水的人多,公司的生意火,人手忙不过来。赵小娥说。张翠花的男人最近被车子撞死了,你总得有点仁慈之心吧?
张翠花仍然是那蔫塌塌的样子,双手交叉地放在面前,舌头在嘴里来回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话,但没有说出口。她黑瘦的脸上安着的两只眼睛布满浓厚的晕圈。我看着张翠花矮小的身材,说,公司的目的是要赚钱的。赵小娥明白我的意思,说,你放心,经理,我们什么事没有干过?都是吃得苦的。
这个我相信。我听赵小娥说过,张翠花刘阿桃和她都是一家水泥厂的下岗工人,她们的老公也都是那家工厂的工人,生活都比较贫困。赵小娥的男人跟她离了婚,有一个漂亮的女儿。
我说,你们都来吧。说完,我看到了张翠花无精打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而刘阿桃像一只呆鹅一样站在我的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答应她们来上班并非是我起了仁慈之心,而是我对赵小娥卑微人格的怜悯。我瞧不起她。当然,我也是卑微的。我做过小偷。但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我没有偷过任何一家穷人的东西。
赵小娥在公司里干了一个月之后,第一次在我的手中领取了六百元钱的工资。赵小娥很高兴。那天她把我领到了她的家里。她家在鸟巢山灰尘仆仆的山脚下,附近有一家已经倒闭了的水泥厂。水泥厂的围墙被拆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赵小娥住在一间石棉瓦盖着的平房里。到了家门口,赵小娥用手敲了几下石棉瓦下的木门,喊道:娟子,放学了吗?门吱哑一声开了。里面露出一张漂亮的女孩子的脸。女孩子头上扎着两根小辫子,戴着眼镜,眼光冷冷的,没有跟她打招呼,径直走到一张木桌上做起了作业。
我女儿娟子,今年读高三,老师说她的成绩可好呢。赵小娥说。她的脸上绽出一种自豪的笑容。
赵小娥让我坐在客厅里,她进了厨房,说是弄几个菜让我喝点酒。我说不了。赵小娥说你这就是瞧不起我。我拗不过赵小娥,就留了下来,坐在娟子旁边看着她做作业。我试图跟她说几句话。我说你今年多大了?娟子做着她的作业,没有答应。我说娟子你在哪个学校读书?她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目光仍是冷冷的。
我觉得无聊,走到了门外,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掏出一支烟来抽着。树上的一只虫子掉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将它拾了下来,扔在地上,旁边跳出一只鸡来抢去吃了。赵小娥的邻居正在屋子里吵架,我听到了。一阵玻璃器皿的碎裂声。
老子打死你!男人说。
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有种就赚钱回来,他妈的你知道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你知道吗?女人说。
做什么事不好?偏要做这种丢人的事。男人说。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反正只要能赚钱就行。女人说。
男人发出了一阵低泣哽咽的声音。
赵小娥喊我吃饭了。我走进屋子里,餐桌上放了一盘花生米,一盘红椒炒顺风,一盘空心菜和一盘麻婆豆腐,外加一碗蕃茄鸡蛋汤。赵小娥说,娟子,吃饭吧。早点吃了上学去。
赵小娥在我的面前摆了一个小酒杯,到厨房去拿了一瓶劣质白酒,给我斟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娟子吃得很快,吃完后,她望也没望我们一眼,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酒喝完了。我说我该走了。刚要离开的时候,赵小娥拉住了我。我说还有什么事吗?赵小娥说,你来嘛。我说干啥?赵小娥顺手把门关上,然后抱住我。说,来吧。接着,赵小娥在我的面前毫无羞涩地脱光了衣服,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臃肿的皮肉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又一次感到赵小娥给了我难以忍受的羞辱。我打开门拂袖而去。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赵小娥来到我的办公室,眼睛怯怯地望着我,赵小娥说,对不起,经理,昨天喝多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算了,别提了。我冷冷地说。
你帮了我,我确实没有什么可谢你,没想到惹你生气了。
算了,出去吧。我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不会不要我在公司里干吧?赵小娥说。
出去吧。我说。
我不会辞退赵小娥。我觉得赵小娥像她邻居的那对夫妻一样,人活着都不容易。
转眼到了秋天,天气凉了下来。生意进入了淡季。公司的人手不需要那么多了。我将张翠花刘阿桃辞退了。我对她们说,到了旺季,我还会聘你们。张翠花刘阿桃拿了她们的工钱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了公司。
爱格打来电话,说罗涛,前段时间辛苦了,要不要出去轻松一下?我开车过来接你。
罗涛是我的名字。其实我叫罗二愣。我父亲给我取的。来巴兰城后我将它改了。我觉得罗二愣不是城里人的名字,它多少粘有一些土气。
过了一会,爱格开着车过来了,还是那辆乳白色的别克。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上衣,和一件中缝被磨白了的蓝色牛仔裤。爱格说,在城里呆长了,有些闷,想出去走走。我说,去哪儿?爱格说,去天狼山吧。
车子出了巴兰城,上了高速公路,经过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玉米地上空弥漫着农民烧秸秆的浓烟。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行程,我们来到了天狼山,这儿峰峦叠翠,风景秀丽,满山的红叶使我的眼睛出现了一片晕色。我们沿着一线溪水逆流而上,来到了半山腰的一个亭子边。爱格说她走不动了,于是我们就在亭子里歇了下来。爱格坐在一个小石凳上,我被亭子旁边的一棵树上茂密的红叶所吸引,走了过去。刚走到树下,就听见爱格在后面吟起一首不知是谁写的诗来:
山无数,遮断故人何处?见说兰舟独系住,溪边红叶树。忆着前时欢遇,惹起今番愁绪。怎得西风吹泪去,阳台为暮雨。
我转过身来,对爱格说,你好兴致。爱格说,你懂吗?我说,我不懂。我好像《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一样,那么笨。你却像黄蓉一样,聪明伶俐。爱格说,哈,拍我马屁是不是?我说,你说拍就是拍吧。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我想去见一下李延。爱格说。
想起了当年的初恋?我说。
我心里有一些酸涩。我对李延没有什么好感。
这么多年了,他一个人生活,也着实不容易。爱格说。
他妻子呢?我说。
我读大一的那一年,他妻子被人杀了,尸体被抛在巴兰河附近的一片草丛里。后来,我在他那里读比较文学硕士的时候,爱上了他。
你那么爱他?我说。
不,我恨他。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后来变得很坏。
我就喜欢坏女人。我说。
爱格笑了起来,你至少也得是一个大学本科呀。
去买个假文凭,不就够了?过了一会,我说,开个玩笑,怎么从来没听你谈起你丈夫?
我没有丈夫。爱格说。
那么那天晚上你指的他是……我说。
别的男人。
不会是李延吧?
说到哪里去了,李延怎么会来我这里。
也许我真的喜欢上了爱格。我,罗涛,不,罗二愣,一个小偷,一个才念完初中的小偷,却想跟一个比较文学硕士,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富有的女人谈恋爱,可能吗?除非真有上帝。我现在的梦想只是在巴兰城买一间房子,一间面积不太大的房子,娶妻生子,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还有,我还得回老家接来我瞎了眼睛的老母亲,和我的妹妹。我要让我的妹妹读书,读成像爱格一样的女人。这就是我的生活目标。
公司的事没让你失望吧?我说。
我没看错人,你是一块做生意的料。爱格说。
我想扩展公司的业务,你看行吗?我说。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爱格说。
回到公司里,我找到赵小娥,跟她说公司为了壮大必须拓展业务,你有没有什么点子。赵小娥说可以开一个茶楼,一定能赚钱。我说,巴兰城开的茶楼太多了,怕经营不好。赵小娥说,那要看你怎样去经营,巴兰河附近有一片幽静的林子,我们可以在那里开一个茶楼。我说,赵小娥你做梦吧,尽出这样的馊主意,一个鬼不生蛋的地方谁会去那里喝茶?赵小娥说,你错了,我看见许多人经常去那里散步,劳累了一天就想去那样的地方安静地休闲一下。我想了一下,觉得赵小娥说的有些道理,便将这个主意打电话告诉了爱格,爱格说,这个想法挺好,谁出的主意?是你吗?我说不是,是我们公司的赵小娥。爱格说赵小娥是谁呀?我说是一女的。我说别说其他的了,你就给这个茶楼取个名字吧。爱格在电话那边想了一会儿,说,就叫“禅心院”吧。
我去那片林子看了一番,真是一个很好的休闲地。回来后,就开始着手筹划盖茶楼一事。一个多月后,茶楼盖了起来,木质的。开始没有多少人光顾,后来就逐渐多了起来。我让赵小娥把张翠花和刘阿桃重新聘了回来。
茶楼开业的那天,爱格提议场面搞大一些。公司的一些客户送来了大花篮和彩礼。为了答谢他们,我找到喀斯森林饭店,跟他们的经理说能不能在我的茶楼前摆几桌酒席。饭店的经理说,把酒菜和桌席搬到那么远的地方恐怕不方便。我说,我们多交点钱,行不?经理说,好吧。饭店的经理搞了几辆大卡车,拖着酒菜浩浩荡荡地开到巴兰河茶楼前的草地上,摆开了宴席。爱格笑着说,罗涛,亏你想得出来。我说,可以为我们的茶楼造声势做宣传,这叫一石二鸟。
酒席散后,客人开始陆续离开,赵小娥在那里忙前忙后地打点着。爱格把我拉到了一边,我从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她好像喝了很多酒。爱格暧昧地说,那个女人对你很忠诚啦。我说,你想错了,她应该是对钱忠诚。
也没有错啊。人都离不开那东西。
我明白。我说。
我去过李延那里。爱格说。
你不应该说出来,它是你们两个人的秘密。我说。
爱格在草地上打了一个趔趄,她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我想,教授李延在跟爱格云雨的时刻,面对爱格那洁白光滑的胴体时,一定会发出嗫嗫嚅嚅的的哀叹。我抬头望向远处,巴兰河的河水有些浑浊,一只小船正向我这边驶来。上面有几个年青的女孩在同一个中年男子嬉戏着。这个世界只要有男人和女人,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
我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你不会反对吧?爱格说。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说。
你还是反对了。你说这样的话就说明你反对了。
你也该有个女人了。说完,爱格踏着歪歪斜斜的步子走向别克,我将她扶上了车。我有点担心她喝多了酒,在路上会被车子撞死。
茶楼的生意亦如赵小娥在此之前所说的那么火爆,这女人还真有点能耐。哈萨斯的红茶是精巧的,经过沸水的暖浴蒸腾起的缕缕香雾直往人毛孔里钻,叫人迷醉。巴兰河畔那片树林子夜晚半明不暗的灯光和天然的草地与河水,吸引着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喝完茶后,就溜进林子里。
那天夜里,茶楼里出了一点事情。我刚从爱格那里回来,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茶楼前的草地上同赵小娥撕打着。男人穿着一件衣袖有些残破的旧军衣,他抓住赵小娥的头发将她按在地上,使劲地踢打着她的屁股。赵小娥紧抓住男人的衣领大声叫骂。我跑过去,将男人掀翻在地,我边踢边说你他妈哪里来的杂种敢来我这里撒野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那男人瘫倒在我的脚下喘着粗气。赵小娥在身边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别打了!我吓了一跳。赵小娥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赵小娥在我的面前哭泣。我有些害怕,便放开了脚下的男人。他躺在地上也懒得起来。
赵小娥咽咽地说,你有一点良心吗?为了小娟读书我卖血都卖过。你去吸吧吸死你你跟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