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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在开了个只能摆下四张桌子的小吃店以后就把个圆滚滚的外来妹弄回家了吗?哎,男人哪!
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在餐桌前坐下来,端起我为他准备好的牛奶“咕咚咚”地喝了下去,没滋没味的,似乎一切饮食对他来说只是为了维持生命,而绝没有品尝美味带来的快感。有钱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我想他在吃海鲜的时候恐怕也没有我每天清早坐在街边的摊头上吃小馄饨时的那份惬意。
“中饭想吃啥?”
我把他用过的牛奶杯子收掉的时候问。
他看看我,眼里又是我见惯了的那种茫然。
“随便吧!”
我无奈地摇摇头,走开了,其实早就知道问也是白问。他似乎从来都不会想到要吃什么,而我偏偏又是那种不忍心让他随便什么都吃的人,于是,为了他每天其实很简单的膳食我不得不绞尽脑汁。
他已经坐到书房的电脑台前,打开了电脑,开始收看今天的电子版的证券报。对于我来说,这两个小时之内的所有谈话就此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他的世界里又只充满那些在我看来枯燥无比的数据和曲线了,而我,这个虽然算不上徐娘半老,但也不算太年轻的女人便又在他新的一天的生活中消失了。
18楼c座那个精神永远旺盛的老太在我按响门铃时候,和她那条叫做“菲菲”的北京哈巴狗同时狂吠起来。
“你晚了整整两分钟!”
我敢说她的咆哮和冲到我脚边的“菲菲”的吠声一定会引起整幢大楼的共振。现在如果有人推门进来看见她一只手紧握着那只专门用来监督我和我所有的前任的电子闹钟,另一只手神经质地指点着我的鼻子的神态,肯定以为我是一个冲进民宅行劫的女强盗。
我每天在这里的三个小时的工作就是这样开始的。
“你的表快了。”
我赶开了“菲菲”,在门边的鞋柜前换上了那双已经磨成癞痢头的栽绒拖鞋,很平静地说。
“不可能!”
我转身走进了卫生间,去寻她昨夜浴后换下来的那一大堆散发着老年妇女特有的体臭的衣服。真搞不懂,为什么她每日如此频繁地洗浴和更换衣裤,还有这样浓重的体味,甚至比“菲菲”发情的日子的体气还令人难以忍受。
关于时间早晚的争论是我和她每日必修的功课,虽然我知道她总是喜欢在我进门前把那只电子闹钟拨快五分钟,而在我料理家务的时候又偷偷地把它调慢五分钟,但我还是懒得去揭穿她,我只把握自己的原则,既不早到,也不迟走,她心里自然明白自己的所做所为,最终也只是满足一番雇主的威风,喊叫几句了事,似乎这种施威的喊叫能让她得到些权威的满足也就足够了,倒也未必真的要克扣我十分钟的工钱。
把满满一大盆衣服浸泡在冲泡好的洗衣粉中,我开始清洗浴缸和马桶,擦拭浴室中她那只很漂亮,而且因为从不让保姆或钟点工使用永远崭新着的松下全自动洗衣机。她那个在日本“扒洋分”的儿子倒是现今难得的孝子,花了一百多万给他这个古怪的老娘买了这套高级公寓和全套的日本进口的家用电器,只可惜这吝啬的老太不仅不让佣人使用这些电器,就连寒冬盛夏,自己也舍不得享受一下那漂亮气派的空调的温暖和凉爽,倒是她那两只老掉了牙的电风扇和电油汀让她感到格外的舒心适意。她从不放心让佣人去菜场买小菜,生怕她们揩了油水,必定要每天起了大早,自己风风火火地跑到两站地以外的菜场去讨价还价地过足了采买便宜货的瘾,终于有一次在雨中摔了跤,跌断了腿,害得儿子从日本赶回来陪了一个月,机票和误工费一共亏了好几万。等到她刚能下地走路,便又开始一瘸一拐不计后果地开始跑小菜场,一副全然不悔的样子,让她那个还不到四十岁已经满脸沧桑的儿子在不住的哀声叹气中躲回日本去了。
客厅和卧室的家具、陈设也是每日必定要擦拭的,虽然老太从不愿意打开窗子透透新鲜空气,家具上很难得落上什么灰尘,但她是绝不甘心让我有半刻空闲的。有一天她大约是一早在小菜场买菜时遇到卖菜的乡下人算错了账,多找给她几块钱钞票,整个上午都让她兴高采烈,把她一生的伟大,当然不外乎是年轻时如何的美丽动人,如何勤俭持家,如何相夫教子一类的丰功伟业对我大谈特谈,不经意中还把她自幼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经历透露出来,于是我终于明白了她现在对佣人如此苛刻的由来。天晓得,那位她至今念念不忘的,据说对她情有独钟的大少爷是否还会记得她这个每每提及他就禁不住心旌摇荡的老太婆。
“辰光抓抓紧!”
老太抱着“菲菲”站在我身后,用那永远难以满足的腔调说。
“还有啥事体?”
“烧中饭啊!”
我几乎放声大笑起来。
我每天在老太这里的工作时间是三个小时,老太只付给我两小时的工资,每小时五块钱,另外一个小时的工钱是用她提供给我的一餐中饭来代替的,而自从我开始在她这里用这餐中饭以来,我每天就一定少不了一碗只漂着几颗葱花和少得可怜的几滴油珠的阳春面。如果不是因为要节约一点时间,我是不会甘心用五块钱工资来换每天这一餐午饭的。老太的最大爱好就是把儿子从日本汇给她的钱兑换成崭新的一百块一张的钞票,然后按照钞票上号码的大小顺序排列,扎成一迭迭的,闲来无事把自己关在卧室中细细地数。有一回她忘了反锁上房门,让我撞见,把她惊吓得暴跳如雷。难得她今天竟然想到提醒我烧中饭,在她看来,最好我早就吃厌了她的阳春面,彻底绝了食,只顾埋头做事才好呢。
“我买了一条鳊鱼!”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太并非只对佣人这样苛刻吝啬,她自己的生活也是简约到最低程度的。每天她从小菜场买回来的留给自己晚餐时吃的蔬菜也都是些大路货,甚至是些现今的上海人绝少问津的垃圾货,什么黄了叶子的青菜,黑了表面的花菜等等,她都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欢天喜地买回来,尽情享用。在我看来她最大的奢侈就是那当年在大户人家佣工时染上的洁癖,家居各处绝对要求要一尘不染,而且每天至少要极认真、极隆重地洗浴一次,包括她那只“菲菲”,不过到了每月交水费的那天,她却总免不了遭了打劫似的呼天喊地一番。
今天她竟然奢侈地去买回一条鳊鱼?
厨房水斗中的确有一条鱼,一条活蹦乱跳的鳊鱼。
“今天是我‘菲菲’五岁的生日!”
老太脸上一派祥和,偎在她怀里的“菲菲”幸福地感受着她那只皮肤上布满了老年斑的干枯的手的慈爱的抚摸,喉咙里惬意地“呼噜”着。
幸福的“菲菲”!
或许还有更幸福的她!
不管怎样,我还是第一次带着满嘴香浓的鱼腥来到了7楼A座的漂亮歌星小姐家,开始我下一个时间段的工作。
我虽然早已经过了那些“追星族”的年龄,但当大楼的门卫在三个月以前对我说起有个住在这幢楼里的歌星想要找个本地人做钟点工的时候,还是让我着实地激动了一阵子。几年前当我和我的前夫都还没有下岗的时候,我们曾经咬了咬牙,拿出我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两张演唱会的票,去看了一回现场演出,那些粉妆玉琢的歌星们的神采让我和前夫津津乐道地赞叹了很久,想不到现在竟然有机会让我在生活中如此切近地接触一个歌星。门卫报出了歌星的名字,满脸的骄傲,似乎那歌星就是他自己一般。我没有听过这位歌星的芳名,显然是我太过孤陋寡闻,当然我不能对门卫,更不能对歌星本人表露出自己的无知,于是,我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这份工作,并且在第一次瞻仰到歌星的芳容时竭尽了自己那并不精深的奉承的功夫,把自己都听得肉麻兮兮的,却没有引起歌星的任何额外的好感,想必是她平时听到的赞誉太多了吧!
像往常一样,今天歌星也是在午后一点钟才起床,像她这样出色的女人当然免不了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所以,用整整一个上午来补充睡眠也就显得不足为奇了。房间里很热,所有的空调都开到了最高的温度,歌星散着头发,穿着一袭曳了地的真丝镂空的睡袍,隐约地把个光光的身子露出来,她的胸不戴胸罩时也有些垂呢!不知道她是因为房间里的温度太高才穿得这么透,还是因为想要穿得这么透,才把房间的温度弄得这么高?
“小姐,今天午餐想吃点什么?”
我搬出我那本来就很不标准,而自从到歌星这里来帮工后又受她影响带出几分港台风味的国语问。
歌星很优雅地在沙发上摆出了美人春睡的姿势,一脸的矫造。
“我还在施行我的瘦身计划,就简单点,一杯鲜榨橙汁,一客火腿煎蛋好了。哎,不要忘记把蛋黄捡掉噢!”
说真的,我也年轻过,也信誓旦旦地减过肥,不,是瘦身,可每次终于都没有抵抗住我前夫烧的那些诱人的小菜的诱惑,歌星在这方面的毅力确实让我佩服,她每二十天一个周期的节食真让我感动,难怪人家是歌星。
歌星的身材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张显然是经过了某种人工措施而美丽得近乎夸张的脸,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奇迹了。我没有问过她的年龄,虽然这种该死的好奇心从我见到她的第一次起就无时不在纠缠着我,但是为了这份收入不错,而且很值得在一班同做这一行的小姐妹们面前炫耀和骄傲,我还是强忍了,现在的时髦小姐,尤其是像她这样的明星,绝没有人愿意随便泄露自己真实的年龄,还有她们的见得或是见不得人的身世,这其中最重要的还得说是她们的婚恋状况,全都一样地坚决不让你勘破。
歌星用午饭时我便开始洗、熨她那些永远让我眼花缭乱的时装。歌星的家具中最多的就是衣橱,那些高大笨重的衣橱中永远被各色的时装挤得满满的,歌星却还在不断地把那些钉着洋文商标的,我叫得上名字和根本没有见过的名牌时装往家里搬,于是,在她好心情,或是干脆无处存放的时候,她会很大方地捡出一大堆适合或者根本让我穿了无法见人的衣服塞给我,以至于我那个守旧的老娘瞪了眼盘问我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歌星用过午餐,捧了我早就为她泡好的减肥茶喝了两口,就款款地踱到卫生间去做她每日最隆重,大约也是最痛苦的工作去了,于是,不一会卫生间里就传来她娇娇的呻吟,不乏韵律感却绝对是充满痛苦的。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我恍然大悟了,原来歌星们也是人,也食人间烟火,当然也就会便秘。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位走下圣坛的神。
歌星的晚餐是从不用我准备的。每天我从她这里收工的时候,她就开始精心地梳理打扮起来,然后,她会下楼去,开了她那辆很精巧的红色三菱跑车到她自己或是哪位朋友事先订好的餐厅去用餐。我想多半是男人们请客,像这样的美女周围一定不乏大献殷勤的男人们,当然,那些男人们一定要有足够的钱。
歌星的男人我是见过一个的,有一次18楼C座的老太被亲戚请去吃喜酒,我提前了一刻钟到歌星这里,刚下电梯,就看到歌星半推半搡地往外送一个男人,他们俩人显然是刚刚起床,歌星蓬着头,那男人还忙着把西装上衣往身上套,歌星在看到电梯上下来的我之前,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催促着,让那男人快点走,以免被就要来上工的钟点工看到,然后,她看到了尴尬的我,脸上一时酸涩得很难看。男人灰溜溜地钻进了电梯,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真的,他可是一点也配不上我们这位歌星,既不漂亮,也不年轻,倒确是一派有钱人的样子。从那以后,大约是歌星为了顾及自己在歌坛上清丽脱俗的形象,再也没有让我撞见她的男友们,但我知道,仍然有男人来找她,或许还在这里过夜,有时是烟缸里的烟蒂泄露了秘密——歌星是从不吸烟的;有时干脆就是那印在床罩上的每个已婚女人都明白是什么的斑斑点点。
歌星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自然要有男人来欣赏了。
卫生间里一阵短暂的洗浴声过后,歌星满脸轻松地飘出来。
“我有几件衣服买得不太合适,你一会儿走的时候拿去吧。”
她很随意地说了一句,然后不等我道谢,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开始她的午睡了。听人说,睡眠充足能够滋养皮肤,难怪她的皮肤那样细腻。
打了个呵欠,看看手边那一堆没有熨烫完的衣服,我不敢困。
11楼D座是我每天要做的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