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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仍很平静,全然没有往日的酸楚。她这些天来,因了韩平离家去加拿大念书,无限牵挂,此刻牵挂之情已渐趋平复,细细思量,觉得儿子出国实在是一桩好事,不但为儿子展开了远大前程,她在邻居当中可以扬眉吐气,意料之外的一个好处是,终于也让他们老两口有机会亲近了孙子。
下午时分,他们早早出了门,来接飞飞。九月的斜阳,还有些燥热。他们来到幼儿园时正是四点十分,刚过规定开始接孩子的时间。
进了幼儿园,是一个小小的游乐场,游乐场里装备着彩色斑斓、小巧玲珑的跷跷板、滑梯等游乐设施,还有一个小沙坑,想必是平时让孩子们玩乐的地方。此时,陆续有家长牵着孩子的手从二层的幼儿园楼房里出来,绕过沙坑和翘板滑梯,走向幼儿园的大门。
老韩夫妇走到一楼飞飞的教室门口。教室里闹哄哄的。老两口急切地朝排排坐着的小朋友那里看去,希望发现飞飞。但是没有。他们顿时有点急了。
老韩的眼睛仍在小朋友身上游弋,同时问老伴:“哎,你看到了吗?”
“没有啊。”
“你也没看见?”老韩收回了目光,神色紧张地转过头来道,“不要出什么事了?”
“你胡说什么,会出什么事啊?”严瑞英急了,声音也提高了起来。
说话间,心急火燎的他们,已经进了教室,向老师走去。
老师长着高高的个子,漂亮的面庞,穿一件新潮两用衫,足蹬高跟皮鞋,风度翩然。在这市场经济日益发达的时代,年轻的老师已经感觉到自己长相美丽的价值,对于选择了幼儿园这一行当,内心正在不断滋生着后悔。当老韩走到她面前时,她立刻感觉到他并非自己景仰的什么董事长、总经理之类的人物,还未开口,矜持已经挂到脸上。
“老师,”老韩通常避免和这样的上海女孩子打交道,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却痛感居住上海多年,仍然不会讲道地的上海话,此刻后悔无益,仓促间开言道:“你看见韩飞吗?”
“什么韩飞?”老师不耐烦地反问,“你接孩子吗?那就自己从这里找吧。”她优雅地指着围坐着两圈、闹哄哄的孩子们。
老韩听她这样说时,心头一急,语不成句:“他,他不在……老师,你看见过他吗?”
年轻的女老师见他这样一副狼狈相,更觉不齿,索性把头一扬,不理他。
这时,严瑞英说话了:“老师,我们是来接韩飞小朋友的。怎么没在教室里看见他呀?”
奶奶不愧当过中百六店的营业组长,跟各色人等打惯了交道的,虽然一样的湖北式上海话,却自有一种沉静的内涵,随即打掉了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无缘无故的傲气。女老师斜过头来,看着严瑞英,语气肯定地说:“韩飞小朋友啊,家长已经来接走了。”
“什么?!”爷爷奶奶听了这句话,一起大惊失色,奶奶脱口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就是他的家长,没有其他家长了!”
“你们是他的家长?”老师狐疑地看着眼前的老两口。显然,她误解了。
严瑞英赶紧道:“韩飞的爸爸妈妈都去了加拿大,我们是他的爸爸的爸爸妈妈,现在他跟着我们住。”
“加拿大”三个字,令漂亮的老师平白生出若干敬意,而且她也立刻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既然他们是韩飞目前的监护人,还有谁会来接走韩飞呢?她有些紧张了。
“咦?那是谁接走了韩飞小朋友呢?”她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一对细致挺括的漂亮眉毛向眉心聚拢。
等在一旁的老韩夫妇,这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们的脑子中刹那间奔放了诸如绑架、勒索之类的疯狂的想象。不过,老师随即已经想起来了:“韩飞小朋友是被一个女人接走的。他认识她的。”她肯定地说。
“这怎么可能?”老韩两口子异口同声地道,“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来接?”
特别是老韩,被急火攻心,火气也上来了,一改开始时的谦卑态度,粗声道:“什么女人,你有没有看错?”
但是严瑞英拉了他一把,轻声道:“你不要太急了,也许,可能……会有别人接飞飞的。”
“什么?”老韩仍未理解妻子的意思,恼怒地一挣胳膊,甩开老妻的手。
但是,年轻的老师这时回忆得更明白了:“是的,一个女人。”她打量了老两口一眼,“比你们年轻一点。韩飞小朋友跟她很熟,看见她就朝她奔过去了。不然,我怎么会让她接走孩子呢?”
严瑞英拉着老头子的手就走。
老韩的力气大过妻子很多,但此刻却被妻子拽着走。刚走出教室,他一挺身,站住了,道:“你拉我干什么?孩子不知被谁接走了,你也不急?”
“你凶什么?”妻子比他的火气更大,“就知道拔高喉咙,像个凶神恶煞!也不仔细想想,还有谁会来接你的宝贝孙子?!”
因了老妻的口气,老韩顿时领悟了:“你是说,淡医生?”
半个小时以后,老两口穿行过暮霭垂落的街头,索然无味地回到暗蒙蒙的家。他们茶饭无心。灯也不开,默默地坐在黑暗中,盯着家具模糊的轮廓,各自想着心事。老韩进门的时候,早已点燃了一枝烟。此刻,烟头一明一灭,照得他阴郁的脸膛也一亮一暗。
今夜和昨夜,差别是何等巨大呀!昨夜,温暖的灯光下,五彩缤纷的电视屏幕前,荡漾着孙儿朗朗的笑声,老两口逗着孩子,匆忙中准备着晚餐,犹如过节一般。那一刻,生活中充满了多少欢乐多少喜悦啊!可是今夜,随着孙儿的离去,似乎就带走了这一切。老夫妇俩就像一觉醒来,刚刚还在瑰丽多彩的盛大节日当中,此刻却落到了大地,回到灰暗的现实。
也不知坐了多久,严瑞英长长叹了口气,开口道:“不过,虽然听老师说,好像是外婆接走了飞飞。可是,我们到底不知道究竟那个女人是不是外婆啊。”
“也是。”老韩吸了口烟,喷吐出来,回应道,“这怎么办?不敲定一下,今天晚上觉都睡不着啊。”
“我想,我们应该他去外婆家看看。不要出了差错才好。柳叶红是指派了我们负责的啊。”
老韩没响,但是他已经站了起来,揿灭烟头,拍拍衣裤,走向厨房。
夫妇俩从冰箱里取出隔夜的饭菜,热一热,马马虎虎吃了,便走出门来。
街道上,月色正好,宝蓝色的夜空中,浮着薄薄的云层,预示着明天是个晴天。他们可一点没有欣赏夜色的心情,抄短路,径直往外婆家而来。
四
韩平和柳叶红可谓青梅竹马。不过虽然他们的家住得不算远,家庭之间仍有着不小的差别。韩平的父亲不过是上钢十八厂技术科的一名普通科员,而柳叶红的爸爸则是本厂的一厂之长。
韩平生下来时便带着一头卷曲的头发,方正的脸庞,相貌堂堂。小他两岁的柳叶红长着一张瓜子脸,配着一双柳叶般弯弯的细眉,活脱一个美人胚子。
从小,柳叶红就喜欢找韩平一起玩,指派他做这个,做那个,有时韩平的反应稍稍慢了半拍,柳叶红便恼将起来,哇哇地叫唤,甚至伸出小手,来拉韩平的头发。韩平遭了柳叶红的欺负,也不声张,将脑袋晃一晃,便自顾玩去了。倒有小朋友中喜欢挑拨离间的角色,早已火速将韩平受辱的情形急煎煎地前来报告了韩平的姐姐韩枫。韩平自从出世以来在家中的地位,一向是一轮朝日万丈光芒,两个姐姐也一起将他奉若至宝。此时韩枫听到柳叶红在韩平头上动土,不禁大怒,立刻赶来,却看到弟弟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玩耍,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韩平骂道:“你找死啊,人家拉你的头发,也不知道去告诉她爷娘,真是不中用。”
韩平听了阿姐指责,知她话中有话,便不理会,倒是刚刚还怒气冲冲的柳叶红,见韩平的阿姐满脸怒容地杀到,早已吓得一溜烟逃走了。
后来两人渐知人事,便有些互相回避了。韩平知道柳叶红的爸爸是厂长,比自己的爸爸权力大得多,而且她的妈妈又是个好看而厉害的女人,不欢迎小朋友到他们家去玩。两个人碰面的机会就少了起来。
两家的大人,有时也会不期而遇。柳叶红的妈妈淡雪平,既是厂长的夫人,又是工厂的厂医,本来在厂里就地位出众,何况人又长得漂亮,因此无形中就带着高人一等的气派,对厂内同事,以及同事的家里人,基本不打招呼。但是,见到韩平的妈妈时,淡雪平却会屈尊露出个笑脸,点点头,还不忘问一声:“你们家韩平好吗?这个小人倒蛮讨人喜欢的。有空叫他来我们家找柳叶红玩呀。”
“好啊。”严瑞英淡淡地应道,她对自己的儿子受人欢迎当然是非常高兴和自豪的,但是对于淡雪平的高傲却不喜欢,隐约中觉得厂长夫人的口气里,要把自己的儿子“招”去做女婿似的。自己也是一个独养儿子,虽然家境比不上柳厂长家里,但同样宝贝疼爱,犯不着去攀什么高枝,因此回家以后,并不真的鼓励儿子去柳厂长家玩。
不久,“文革”爆发了。韩平的爸爸本来据说就要升技术科科长的,但所谓的大革命风潮既起,提拔的事情自然一风吹了,又因为他出身小业主,自然要夹紧尾巴,小心做人,倒没吃到什么大苦。而柳叶红的本来人人羡慕的厂长爸爸却遭了大难,他被造反群众揪了出来,宣布是上钢十八厂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架上飞机式,在厂里批斗,逼他交代问题。老柳不知如何交代,而且脸面丢尽,一时想不开,从住家的六层楼上一跃而下。结果,人未死成,脊梁骨却摔断了,就此瘫到床上。
“文革”于1976年无疾而终,稍顷高考重启。韩平那时已经工作,在杨树浦的一家煤球店做了两年,柳叶红则刚好高中毕业。他们那时的中学生,学业荒废,多数没有学到过什么东西。可是韩平和柳叶红却都是爱学习的孩子,高考发榜,两人分别考取复旦和交通大学。这在当时可是一条特大新闻,在上钢十八厂和周围社区引起轰动,千人艳羡、万众瞩目。
到了这个时节,两人都已今非昔比。韩平长出一米七八的身架,宽厚的双肩,挺直的鼻梁,加上一头天然卷发,即使在人才荟萃的复旦校园也显得卓立不群。柳叶红更已出落成皮肤白皙、身材有致的美人。只是两个人人大心大,早已互不理睬。自从高考得中以后,两人周末返家偶有相遇,柳叶红有时会对韩平深深地看去一眼,韩平却并无反应,低头而过,仿佛犹自保存着童年时代对她的惧怕。
到了两人都是大三的时候,忽一日,淡雪平悠悠然拍响了韩家的家门。此时的淡雪平,当年的风韵早已不再。她两鬓染霜,眼角平添了几许鱼尾纹;只是傲然的态度,变成了几许矜持。
她对严瑞英说:“柳叶红在交大物理系一花独放。她人长得漂亮,功课也不错,追求者很多。但她却毫不动心,对其中即使相当优秀的同学也基本不看一眼,令她这个当妈妈的十分担忧。”
严瑞英不响。她对淡雪平印象不怎么好,但对柳叶红则不然,觉得这个女孩子争气,长相也不错;如果儿子看得上,她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
她起身为淡雪平倒了一杯水,“说句老实话,你的女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急什么?”
“我倒不是急。”淡雪平喝着水,意味深长地说,“我多少了解一点女儿的心思。他们年轻人不响,我就来帮他们点穿吧。”
淡雪平临走时,留下了一张长江剧场的话剧票,并说另一张已经在柳叶红的手里了。
老韩夫妇在秋天的夜晚,闷头走路。不消十来分钟,在小路上转过几个弯,已经可以从斜刺里看到平凉路3200弄的一排新工房,飞飞外婆的家就在三楼上。
一眼看到那熟悉的窗口透出的灯光,严瑞英不禁脚下踟蹰。她顿了顿,拉了一下没有觉察到她犹豫的丈夫的衣袖,轻声道:“喂,我想,我还是不进去的好。”
“为什么?”韩家骐也停了脚步,有点不满地问,“你又要搞什么名堂?”
“搞什么名堂?”见老韩出言不逊,严瑞英本已准备回击,但随即想到老头子也是为了找不到孙子而烦恼,便不想再和他争吵,便压低了声音道,“我想,我们这样兴师动众去查找,不大好。还是你上去问一声,比较妥当。”
老韩听了,低头不语。他心里明白,妻子说的,的确是事实。自己和厂长夫妇本来都是老同事,如今又做了儿女亲家,十分客气的关系。现在为了飞飞,前来查问,实在不大妥当。他有些气恼的是,来厂长家是老婆的主意,到了门口,不肯进去的,又是她。把这难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