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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7.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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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飞依然保持沉默。
  “飞飞!”柳叶红似乎预感到什么问题了。
  飞飞痛苦地说:“I don’t know how to say it。(我不知道怎么说中文。)”
  韩平大惊,无法相信地问儿子:“你不会用中文讲话了?”
  飞飞不理睬他。韩平怒火中烧,少有地冲他发火道:“你回答我呀!你怎么把中文丢光了?怎么会的啊!?”
  飞飞满脸委屈,火气不比他小:“How do I know? When you guys deceived to e to Canada, had you ever asked my opinion?(我怎么知道?你们决定到加拿大来的时候,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柳叶红也插了进来,痛心地说:“你对孩子凶什么凶?当初不是你催着他多讲英文,多讲英文的吗?”
  “可是,我怎么知道他把中文都忘记光了呢!”韩平愤愤地痛苦地回答。
  问题严重了。
  他们如雷轰顶。早知道儿子流畅利索的英语是要以牺牲中文为代价的,他们宁可不要这个英文流利啊!这算什么,单通英语不懂中文?不就成了所谓的“香蕉”吗?那和本地的加拿大人有什么区别?失去了中文就失去了优势啊,你的英文再好能比得上本地人吗?
  听着儿子的叙述,老韩的一颗心,直向着深渊坠落。事情弄清楚了,可希望也随之破灭了。他心底一片悲凉,有一种想哭的欲望。占据他心胸的并非完全是飞飞今后的竞争能力。他有他的痛苦和失望。虽然他竭力安慰自己,没发生什么事情啊!飞飞不是蛮好吗?人长高了,长壮了。飞飞还是飞飞,还是他的孙子啊。可是,一个躲避不了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大声嚷着:“连中文都不会说了呢,这孙子跟你还有什么关系啊!”
  是啊。他的飞飞,他的来之不易、寄予厚望、希望靠他传承香火的孙子,怎么会把中文彻底忘记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得了?难道今后他就和中文绝缘了?就不会讲中文、看中文、写中文了?蓦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千辛万苦保存下来的根,却要在这万万没有想到的地方断绝。祖宗传给他、他又传给了儿子韩平的根,就要在韩飞那里断了。
  明明有了孙子,还要断根。
  准备出国探亲,其实不过前些天的事情,可是此刻想起来竟觉得发生许久了。记得那一天,一些老同事回厂报销医药费不果,聚拢在一起发牢骚。说到老韩,无不极端羡慕,说老韩好福气,儿子、儿媳妇都有出息,如今连孙子也在加拿大小学读书,从小接受西方教育,前程还不是锦上添花!当时说得老韩心里乐开了花,嘴巴怎么合也合不拢。可是,一家不知一家的愁啊。谁想到,来到多伦多,等待着他的,竟然是这样的现实。而且,虽然以往他也想到过,孙子的中文可能退步,但没有想到他的退步竟然这样厉害,同时也没想到,一旦发现孙子不讲中文,给他的打击会是这般巨大。
  惨淡的寂静中,听到淡雪平缓缓的平淡的声音:“是啊,十多岁以前,孩子主管学习语言的颅内神经还没有关闭,在这一时期内,学一门语言和丢一门语言,都是相当容易的。”
  老韩沉浸在思绪中,没有心思听淡雪平的高论,尽管知道她是医生。突然,一道闪电在他的心头掠过。他抬起头来:“淡医生,我们飞飞今年只有九岁多一点。照你这么说,他学语言的神经还没有关闭,我们还有机会帮他把中文拾回来吗?”
  “不排除有这个希望,让飞飞的中文有所恢复。”淡雪平缓缓地说,“我在想,飞飞的中文退步这么厉害,主要原因是没有一个中文的环境。他从上学到课余活动,包括回家后看电视,接触的全部是英文。他的爸爸妈妈工作又忙,抽不出时间和他用中文闲谈,他的中文怎么会好?“
  “是啊。”严瑞英也插了进来。“他们忙,我们三个老头子、老太婆有的是空,我们人人跟他讲中文,不就创造了一个新的中文环境吗?”
  “我正是这个意思。”淡雪平看看她,点点头。
  “妈妈,你怎么不早说呢?”柳叶红带点撒娇意味地责怪母亲,“我们是急也要急死了。”

  夜已深沉,两代三家五口人谈着说着,不知时光之即逝。年轻的一对已经忍不住打呵欠了,可是三位老人的精神,却愈发健旺。这也是时差在起作用。加拿大实施夏令时间的半年中,多伦多和上海相差整整十二个小时。此刻,多伦多深夜十一时,恰好是上海的上午十一时,三位老人还停留在国内形成的生物钟上呢,加上发现了走出困境的一丝曙光,所以谈兴愈浓,早将睡觉一事忘得精光了。
  三位老人,曾经的对头,如今似乎要结成同盟。不过,究竟他们能否同心协力,挽救飞飞的中文?那就且听下回分解吧。


  责任编辑 谢 欣





  新巢  达 理


  达理 系马大京、陈愉庆夫妇共用笔名。中国作协会员。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著有小说剧本多种,屡获全国各种文学奖项。后旅居美国,现重拾笔墨,将有系列作品面世。

  小锤儿轻轻敲打着墙皮,回声时而空洞,时而沉实。凭着精细的手感和回声的差异,冯志豪很快确定了墙体内立柱的位置。这就像挑西瓜一样,他想。隔着厚厚的西瓜皮,用手指一弹,就知道是沙瓤还是肉瓤。挑瓜他是里手,挖墙凿洞照样在行。他抓起一把砂轮切割刀,比着划好的墨线一路切割下去。然后再用扁铲,将石膏板一块块剥离下来,接着又抱起电锯,将一排裸露的立柱齐根截断。前后不到一小时,一个十尺宽六尺高的长方形墙洞打开了。他检验了一遍切口,整齐笔直,几乎没有一处破损。他拖来铝合金门框,嵌进长方形墙洞,再用水平仪和卡尺把四角校正。随着电动螺丝刀的一阵轰鸣,八个大螺栓将门框与墙体牢牢连接在一起。最后,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将两扇沉重的钢化玻璃拉门,装进铝合金门框的轨槽里。试拉两遍,平滑而轻盈。冯志豪抹了一把额头上粘着灰粉的汗水,满意地笑了。
  这是起居室与客厅之间的一面墙。打通以后,装上玻璃拉门,空间感几乎扩大一倍,并且,可以随意开闭分合。更妙的是,坐在起居室里,视线穿过客厅,一直可以眺望窗外起伏的山岭,茂密的松林和群山环抱的旧金山海湾。
  “这真是Milliondallarview!”(意指价值百万的美景)
  第一次带女朋友吴萍来看房子时,冯志豪以他们房地产经纪的行话高声赞叹着。随后,他来到连接起居室与客厅的门旁,拍着墙说:“这面墙应当打掉,换上玻璃拉门。”
  “为什么?”吴萍大惑不解。
  “你想,起居室是主要活动场所,那么好的风景被挡住,岂不可惜!”
  吴萍摸了摸坚实的墙壁:“这个工程可不小。”
  “小意思!”冯志豪不以为然地说,“我干这个最在行。你忘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想开个墙洞吗?”
  “开墙洞?”吴萍恍然大悟,顿时乐不可支。
  以前,冯志豪与吴萍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同一层楼。两门相邻,只隔一道墙。起初,他们并不认识。偶尔在停车场打个照面,彼此点点头,仅此而已。吴萍永远一身笔挺的西装套裙,三寸高跟皮鞋,走起路来,高视阔步。冯志豪有时从旁多看一眼,觉得这姑娘身材、脸型都不错,就是压在鼻梁上的一副大眼镜,有点煞风景,想必她是哪家公司的白领丽人吧。
  一天晚上,冯志豪洗完澡,躺在沙发上看刚租来的光碟片《肮脏交易》。忽然“叮咚”一声,铃声大作。
  当第二遍门铃响起时,冯志豪走到门边,警觉地问:“Who Is Trere?”(哪一位?)
  “我是三〇六室,邻居。”一个女人的声音,纯正的普通话。
  冯志豪脑中立刻闪现出那副大眼镜,便放心地拉开门。果然是她。只是这会儿没有了西装套裙,而是两条细细的肩带下,一袭轻柔亮丽的丝绸睡裙。
  还没等冯志豪心生异念,姑娘已面露难色地说:“对不起,打搅你了。我出去倒垃圾,忘了带钥匙,进不去门了。”
  “去找公寓经理,她有万能钥匙。”冯志豪建议道。
  “我去过了,她不在家。能不能借你的电话用一用?我想请门锁公司来。”
  “知道号码吗?”
  “黄页上应该有。”
  冯志豪把姑娘让进屋,随手关了电视机。黛咪摩尔的床上体操没完没了,女客来访,应该让她稍息一下。他忽然发现,这位女邻居长得倒有几分像黛咪摩尔。一张轮廓鲜明的面孔,一副苗条玲珑的身段,甚至发型也酷似几年前黛咪摩尔那风靡一时的男孩儿式短发。
  姑娘查好了号码,正要按键,冯志豪突然心生一计:“你的阳台门锁了没有?”
  “没有,我刚才还出去浇花呢。”
  冯志豪快步走上阳台,转身一看,隔壁阳台和他的阳台距离不到两米。若在平地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一步跨过去。可这是三层楼啊!万一失足,岂不遗恨千古?
  他返回屋里,四处巡视一番,似乎无一长物可用。最长的就是床垫,可惜太软,难以支撑。哦,有了!床垫下的床架,不是硬邦邦的角钢吗?他一把扯去床罩被褥,又掀起床垫床屉,然后抓起涂着绿漆的床架,斜撑在地上。
  姑娘似乎看懂了,只是担心地问:“够结实吗?”
  他用脚踹了一下床架:“没问题。”
  他把床架搭在两边阳台的护栏上,长度绰绰有余。
  “我来给你把着。”姑娘走到他身后,用力压住床架的顶端。
  冯志豪爬上阳台护栏,用脚试踩了几下床架,颤颤巍巍的,好像不太稳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着微微颤抖的膝盖,身体略微前倾,左脚在角钢上轻轻一踏,右脚便稳稳地落在对面的护栏上,接着顺势一跃,嗵的一声跳到阳台的地面上。
  当他穿过客厅,打开房门的时候,一颗突突狂跳的心仍未平静下来。
  “太谢谢你啦!”门外迎候的姑娘一脸的感激。
  “没什么,小意思!”冯志豪故作轻松地摆摆手,“你回屋休息吧,时候不早了。”说罢径直朝自己的房门走去。
  不料姑娘却紧随其后,追上他问:“要不要我帮你把床铺好?”
  听到一个身穿睡裙的姑娘说这种话,真够让人想入非非的。但是一碰到姑娘大眼镜后面那双无邪的目光,冯志豪反而为自己的遐想倍觉难堪。
  “不麻烦你啦!”他尽量弄出一副无所谓的腔调,“下次记住把钥匙挂脖子上就行了。”
  但是姑娘并没记住他的忠告,很快又有第二次。这次是到楼外的洗衣房去洗衣服,回来时,连大楼的门都进不来了,只好再次向冯志豪求救。
  蜂鸣器大叫,对讲机验明正身,冯志豪把她放进楼,请进屋。公寓经理又不在家。更糟的是,这回阳台的门也是锁着的。
  “看来,只有在墙上开个洞了。”冯志豪假装一本正经地说。
  姑娘却忍不住笑起来:“那好啊,以后我就不怕忘带钥匙啦!”
  姑娘没心没肺的笑声感染了冯志豪,他也跟着放肆了一把:“那可应了《红灯记》里说的,咱们拆了墙是一家,不拆墙也是一家呀。”
  “你说什么,《红灯记》?真逗!”姑娘又是一阵傻笑。
  谢天谢地,她没听明白。冯志豪暗自庆幸,否则,后果一定相当严重。
  现在好了,他不管说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后果了;吴萍也不用怕忘带钥匙了。现在,他们的钥匙一模一样,可以打开这同一栋房子的大门。冯志豪下意识地摸摸裤兜,硬邦邦的,是钥匙,他从来不会忘记。作为一名房地产经纪,他的兜里常常揣着一大串钥匙,带着客户到处看房子。几年来,他帮着许多人买到了房子,自己却仍住在租来的公寓里。现在,终于有了第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这在几个月前,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吴萍第二次忘记带钥匙,冯志豪并没有当真打墙洞,他才不会去干这种准保惹上官司的蠢事,尽管这种公寓的墙壁一脚就可以踹出一个窟窿。借着等公寓经理回来的时间,他倒很乐意同这位女邻居聊聊天。
  一边喝着清香的“普洱”,一边闲谈。冯志豪才颇为惊讶地得知,这位粗枝大叶的姑娘竟是一位女博士,在红木城一家很大的电脑公司工作。六年前来自青岛,先在爱达荷大学读了三年PHD,毕业后在硅谷找到了工作。
  “你不想买房子吗?”职业本能使冯志豪不愿放过任何机会,捕捉可能的客户。
  吴萍疲惫地摇摇头:“太忙了,公司总是加班,哪有时间去找。”
  “这不成问题,我可以帮你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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