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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月亭(不安地)可是,石清——
李石清(抢一句)可是,经理,自从您宣布银行赚了钱,把银行又要盖大丰
大楼的计划宣布出去,大家提款的又平稳了些。
潘月亭你很聪明,你明白我的用意。所以现在的大楼心须盖。哪一天盖齐
不管他,这一期的建筑费拿得出去,那就是银行准备金充足,是巩
固的。
李石清然而不赚钱,行里的人是知道的。
潘月亭所以抵押房产,同金八提款这两个消息千万不要叫人知道。这个时
候,随便一个消息可以造成风波,你要小心。
李石清我自然会小心,伺候经理我一向是谨慎,这件事我不会做错的。
潘月亭我现在正想旁的方法。这一次公债只要买得顺当,目前我们就可以
平平安安地度过去。这关度过去,你这点功劳我要充分酬报的。
李石清我总是为经理服务的。呃,呃,最近我听说襄理张先生要调到旁的
地方去?
潘月亭(沉吟)是,襄理,——是啊,只要你不嫌地位小,那件事我总可以
帮忙。
李石清谢谢,谢谢,经理,您放心,我总是尽我的全力为您做事。
潘月亭好,好。——哦,那张裁员单子你带来了么?
李石清带来了。
潘月亭人裁了之后,大概可以省出多少钱?
李石清一个月只省出五百块钱左右。
潘月亭省一点是一点。上次修理房子的工钱,你扣下了么?
李石清扣下了,二百块钱,就在身上。
潘月亭怎么会这么多?
孪石清多并不算多,扣到每个小工也不过才一毛钱。
潘月亭好的,再谈吧。(向左门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哦,我想起来了,你见
着金八,提到昨天晚上那个小东西的事么?
李石清我说了,我说陈小姐很喜欢那孩子,请他讲讲面子给我们。
潘月亭他怎么样?
李石清他摇摇头,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潘月亭这个混蛋,他装不知道,简直一点交情也不讲。。。好,让他去吧,
反正不过是个乡下孩子。
李石清是,经理。
(潘下。
李石清(走了两步,听着外面工人哼哼唷哼哼唷工作声,忽然愤愤地)你们哼哼吧,你们
哼哼吧,你们就这样干一辈子吧,你们这一群傻王八蛋们。我恨,
你们怎么这么老实!
[忽然电话铃响。
李石清(拿起耳机)喂,你哪儿,哦!你是报馆张先生。你找潘四爷,他不在
这儿。。我是石清。跟我说,一样的。是什么?金八也买了这门公
债了,多少!三百万!奇怪,哦,。。哦,怪不得我们经理也买了
呢!。。是,是,本来公债等于金八自己家里的东西,操纵完全在
他手里。。是,是,那么要看涨了。。好。。我就告诉经理去,再
见,张先生!再见!
(放下耳机。沉吟一下,正预备向左门走。
[黄省三由中门进。
黄省三(胆小地)李。。李先生。
李石清怎么?(吃了一惊)是你!
黄省三是,是,李先生。
李石清又是你,谁叫你到这儿来找我的?
黄省三(无力地)饿,家里的孩子大人没有饭吃。
李石清(冷冷地)你到这儿就有饭吃么?这是旅馆,不是粥厂。
黄省三李,李先生,可当的都当干净了。我实在没有法子,不然,我决不
敢再找到这儿来麻烦您。
李石清(烦恶地)哧,我跟你是亲戚?是老朋友?或者我欠你的,我从前占
过你的便宜?你这一趟一趟地,我走哪儿你跟哪儿,你这算怎么回
事?
黄省三(苦笑,很凄凉地)您说哪儿的话,我都配不上。李先生,我在银行里
一个月才用您十三块来钱,我这儿实在是无亲无故,您辞了我之后,
我在哪儿找事去?银行现在不要我等于不叫我活着。
李石清(烦厌地)照你这么说,银行就不能辞人啦。银行用了你,就算跟你
保了险,你一辈子就可以吃上银行啦,嗯?
黄省三(又卷弄他的围巾)不,不,不是,李先生,我。。我,我知道银行待
我不错。我不是不领情。可是。。您是没有瞅见我家里那一堆孩子,
活蹦乱跳的孩子,我得每天找东西给他们吃。银行辞了我,没有进
款,没有米,他们都饿得直叫。并且房钱有一个半月没有付,眼看
着就没有房子住。(嗫嚅地)李先生,您没有瞅见我那一堆孩子,我
实在没有路走,我只好对他们——哭。
李石清可是谁叫你们一大堆一大堆养呢?
黄省三李先生,我在银行没做过一件错事。我总天亮就去上班,夜晚才回
来,我一天干到晚,李先生——
李石清(不耐颂)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是安分守己的。可是
难道不知道现在市面萧条,经济恐慌?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银行要
裁员减薪,我并不是没有预先警告你!
黄省三(踌躇地)李先生,银行现在不是还盖着大楼,银行里面还添人,添
了新人。
李石清那你管不着!那是银行的政策,要繁荣市面。至于裁了你,又添了
新人,我想你做了这些年的事,你难道这点世故还不明内?
黄省三我。。我明白,李先生。(很凄楚地)我知道我身后面没有人挺住腰。
李石清那就得了。
黄省三不过我当初想,上天不负苦心人,苦干也许能补救我这个缺点。
李石清所以银行才留你四五年,不然你会等到现在?
黄省三(乞求)可是,李先生,我求求您,您行行好。我求您跟潘经理说说,
只要他老人家再让我回去。就是再累一点,再加点工作,就是累死
我,我也心甘情愿的。
李石清你这个人真麻烦。经理会管你这样的事?你们这样的人,就是这点
毛病。总把自己看得太重,换句话,就是太自私。你想潘经理这样
忙,会管你这样小的事,不过,奇怪,你干了三四年,就一点存蓄
也没有?
黄省三(苦笑)存蓄?一个月十三块来钱,养一大家子人?存蓄?
李石清我不是说你的薪水。从薪水里,自然是挤不出油水来。可是——在
别的地方,你难道没有得到一点的好处?
黄省三没有,我做事凭心,李先生。
李石清我说——你没有从笔墨纸张里找出点好处?
黄省三天地良心,我没有,您可以问庶务刘去。
李石清哼,你这个傻子,这时候你还讲良心!怪不得你现在这么可怜了。
好吧,你走吧。
黄省三(着慌)可是,李先生——
李石清有机会,再说吧。(挥挥手)现在是毫无办法。你走吧。
黄省三李先生,您不能——
李石清并且,我告诉你,你以后再要狗似地老跟着我,我到哪儿,你到哪
儿,我就不跟你这么客气了。
黄省三李先生,那么,事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石清快走吧!回头,一大堆太太小姐们进来,看到你跑到这儿找我,这
算是怎么回事?
黄省三好啦!(泪汪汪的,低下头)李先生,真对不起您老人家。(苦笑)一趟一
趟地来麻烦您,我走啦。
李石清你看你这个麻烦劲儿,走就走得啦。
黄省三(长长地叹一口气,走了两步,忽然跑回来,沉痛地)可是,您叫我到哪儿去?
您叫我到哪儿去?我没有家,我拉下脸跟你说吧,我的女人都跟我
散了,没有饭吃,她一个人受不了这样的苦,他跟人跑了。家里有
三个孩子,等着我要饭吃。我现在口袋里只有两毛钱,我身上又有
病,(咳嗽)我整天地咳嗽!李先生,您叫我回到哪儿去?您叫我回
到哪儿去?
李石清(可怜他,但又厌恶他的软弱)你愿意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吧。我跟你讲,
我不是不想周济你,但是这个善门不能开,我不能为你先开了例。
黄省三我没有求您周济我,我只求您赏给我点事情做。我为着我这群孩子,
我得活着!
李石清(想了想,翻着白眼)其实,事情很多,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做。
黄省三(燃着了一线希望)真的?
李石清第一,你可以出去拉洋车去。
黄省三(失望)我。。我拉不动(咳嗽)您知道我有病。医生说我这边的肺已
经(咳)——靠不住了。
李石清哦,那你还可以到街上要——
黄省三(脸红,不安)李先生我也是个念过书的人,我实在有──
李石清你还有点叫不出口,是么?那么你还有一条路走,这条路最容易,
最痛快,——你可以到人家家里去(看见黄的嘴喃喃着)——对,你猜的
对。
黄省三哦,您说,(嘴唇颤动)您说,要我去——(只见唇动,听不见声音)
李石清你大声说出来,这怕什么,“偷!”“偷!”这有什么做不得,有
钱的人的钱可以从人家手里大把地抢,你没有胆子,你怎么不能偷?
黄省三李先生,真地我急的时候也这么想过。
李石清哦,你也想过去偷?
黄省三(惧怕地)可是,我伯,我怕,我下不了手。
李石清(愤慨地)怎么你连偷的胆量都没有,那你叫我怎么办?你既没有好
亲戚,又没有好朋友,又没有了不得的本领。好啦,叫你要饭,你
要顾脸,你不肯做;叫你拉洋车,你没有力气,你不能做;叫你偷,
你又胆小,你不敢做。你满肚子的天地良心,仁义道德,你只想凭
着老实安分,养活你的妻儿老小,可是你连自己一个老婆都养不住,
你简直就是个大废物,你还配养一大堆孩子!我告诉你,这个世界
不是替你这样的人预备的。(指窗外)你看见窗户外面那所高楼么?
那是新华百货公司,十三层高楼,我看你走这一条路是最稳当的。
黄省三(不明白)怎么走,李先生?
李石清(走到黄面前)怎么走?(魔鬼般地狞笑着)我告诉你,你一层一层地爬上
去。到了顶高的一层,你可以迈过栏杆,站在边上。你只再向空,
向外多走一步,那时候你也许有点心跳,但是你只要过一秒钟,就
一秒钟,你就再也不可怜了,你再也不愁吃,不愁穿了。——
黄省三(呆若木鸡,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李先生,您说顶好我“自——”(忽然
爆发地悲声)不,不,我不能死,李先生,我要活着!我为着我的孩子
们,为我那没了妈的孩子们我得活着!我的望望,我的小云,我的
——哦,这些事,我想过。可是,李先生,您得叫我活着!(拉着李
的手)您得帮帮我,帮我一下!我不能死,活着再苦我也死不得,拼
命我也得活下去啊!(咳嗽)
[左门大开。里面有顾八奶奶、胡四、张乔治等的笑声。潘月亭露出半身,面向里
面,说:“你们先打着。我就来。”
李石清(甩开黄的手)你放开我。有人进来,不要这样没规矩。
(黄只得立起,倚着墙,潘月亭进。
潘月亭啊?
黄省三经理!
潘月亭石清,这是谁?他是干什么的?
黄省三经理,我姓黄,我是大丰的书记。
李石清他是这次被裁的书记。
潘月亭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对李)谁叫他进来的?
李石清不知道他怎么找进来的。
黄省三(走到潘面前,哀痛地)经理,您行行好,您要裁人也不能裁我,我有三
个小孩子,我不能没有事。经理,我跟您跪下,您得叫我活下去。
潘月亭岂有此理!这个家伙,怎么能跑到这儿来找我求事。(厉声)滚开!
黄省三可是,经理,——
李石清起来!起来!走1 走!走!(把他一推倒在地上)你要再这样麻烦,我就
叫人把你打出去。
(黄望望李,又望望潘。
潘月亭滚,滚,快滚!真岂有此理!
黄省三好,我起来,我起来,你们不用打我!(慢慢立起来)那
么,你们不让我再活下去了!你!(指潘)你!(指李)你们两个说什
么也不叫我再活下去了。(疯狂似地又哭又笑地抽咽起来)哦,我太冤了。
你们好狠的心哪!你们给我一个月不过十三块来钱,可是你们左扣
右扣的,一个月我实在领下的才十块二毛五。我为着这辛辛苦苦的
十块二毛五,我整天地写,整天给你们伏在书桌上写;我抬不起头,
喘不出一口气地写;我从早到晚地写;我背上出着冷汗,眼睛发着
花,还在写;刮风下雨,我跑到银行也来写!(做势)五年哪!我的
潘经理!五年的工夫,你看看,这是我!(两手捶着胸)几根骨头,一
个快死的人!我告诉你们,我的左肺已经坏了,哦,医生说都烂了!
(尖锐的声音,不顾一切地)我跟你说,我是快死的人,我为着我的可怜
的孩子,跪着来求你们。叫我还能够跟你们写,写,写,——再给
我一碗饭吃。把我这个不值钱的命再换几个十块二毛五。可是你们
不答应我!你们不答应我!你们自己要弄钱,你们要裁员,你们一
定要裁我!(更沉痛地)可是你们要这十块二毛五干什么呀!我不是
白拿你们的钱,我是拿命跟你们换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