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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达生事情自然很多,我也许要跟金八打打交道,也许要为着小东西跑跑,
也许为小书记那一类人做点事,都难说。我只是想有许多事可做的。
陈白露这么说,你跟他要走一条路了。
方达生谁?
陈白露他,——我那个诗人。
方达生不,我不会成诗人。但是我也许真会变成一个傻子。
陈白露(叹一口气)去吧!你们去吧!我知道我会被你们都忘记的。
方达生(忽然)不过,竹均、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拉起她的手,热烈地)你跟我
走!还是跟我走吧。
陈白露可是——(空虚地望着前面)上哪儿去呢?我告诉过你,我是卖给这个
地方的。
方达生(放下手,怜恤地望着她)好吧。你,——唉,。。你。。你这个人太骄
做,太倔强。
[敲门声。
陈白露谁?
(李石清推中门进。李石清忽然气派不同了,挺着胸脯走进来,马褂换了坎肩,前
额的头发也贼亮贼亮地梳成了好几绺,眼神固然依旧那样东张西望地提防着,却来
得气势汹汹,见着人客气里含着敌视,他不像以前那样对白露低声下气,他有些故
为傲慢。
陈白露哦,李先生。(福升随进)
李石清(看看方达生和白露)陈小姐,(回头对门前的福升)福升,你下去叫我的汽
车等着我,我也许一会儿跟潘经理谈完话就回公馆的。
王福升是,李先——(忽然)是,襄理。不过您太太方才打电话,说──
李石清(厌烦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白露李先生,你的少爷好一点了么?
李石看好,好,还好。月亭在屋里么?
陈白露月亭大概在吧。
李石清我要跟他谈一点机密的事。
陈白露(不愉快)是要我们出去躲躲么?
李石清(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不,不,那倒不必。我进去找他谈也是可以的。少
陪!少陪!
'李石清扬长地走入左门。
陈白露(看他走进去,嗤笑)唉!
方达生这个人忽然——是怎么回事?
陈白露你不知道,他当了襄理了。
方达生(恍然)哦!(笑了笑)可怜!
陈白露嗯,好玩的很。
(胡四由中门进。他又换了一套衣服,更“标致”了,他一边拿着大衣,一边夹着
烟卷,嘴里哼着流行调,开了中门。
胡四(仿佛到了自己的家,把帽子扔在沙发上,大氅也搁在那里,口里不住地吹着哨,他似乎
一个人也没有看见,稳稳当当地放好衣服,走到左面立柜穿衣镜前照照自己,打着呵欠对
白露说话)白露,她呢?
陈白露准?
胡四(还是那一副不动情感的嘴脸)老妖精!
陈白露不知道。
胡四(又打了一个呵欠)困么?
方达生(嫌恶)你问谁?
胡四哦,方——方先生。您刚回来?我们总算投缘。今天晚上见了两面。
方达生(不理他)白露,你愿意到我屋里坐一下么?
陈白露嗯,好。
'两个人由中门下。
胡四(望着他们走出去)妈的加料货!“刺儿头”带半疯!
'整理自己的衣服,又向那穿衣镜回回头,理两下鬓角,正预备进右门,右门开了,
由里走出潘月亭和李石清。
李石清(对潘)里面人太多,还是在这儿谈方便些。
潘月亭好,也好。
胡四(很熟捻地)石清,你怎么现在还在这儿?还不回家去?
李石清嗯,嗯。
胡四潘经理。
潘月亭胡四,你快进去吧。八奶奶还等着你说戏呢!
胡四是,我就去。石清,你过来,我跟你先说一句话。
李石清什么?
胡四(笑嘻嘻地)我昨儿格在马路上又瞧见你的媳妇了,(低声对着他的耳朵)
你的媳妇长得真不错。
李石清(一向与胡四这样惯了的,现在无法和他正颐厉色,只好半气半恼,似笑非笑地)啼!
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胡四没有什么说的,石清,回头见。
'胡四很伶俐地由右门下。
潘月亭请坐吧。有什么事么?
李石清(坐下很得意地)自然有。
潘月字你说是什么?
李石清月——(仿佛不大顺口)经理知道了市面上怎么回事么?
潘月亭(故意地)不大清楚,你说说看。
李石清(低声秘语)我这是从一个极秘密的地方打听出来的。我们这一次买的
公债算买对了,您放心吧!金八这次真是向里收,谣言说他故意造
空气,他好向外甩,完全是神经过敏,假的。这一次我们算拿准了,
我刚才一算,我们现在一共是四百五十万,这一“倒腾”①说不定有
三十万的赚头。
潘月亭(唯唯否否地)是。。是。。是。(但是没有等李石清说完,他忽然插嘴)哦,
我听福升说你太太——
李石清(不屑于听这些琐碎的事)那我知道,我知道。——我跟您说,我们说不
定有三十万的赚头。这还是说行市就照这样涨。要是一两天这个看
涨的消息越看越真,空户们再忍痛补进,跟着一抢,凑个热闹,我
跟您说,不出十天。再多赚个十万二十万,随随便便地就是一说。
潘月亭(阻止他)是你的太太催你回去么?
李石清不要管她,先不管她。我提议,月亭,这次行里这点公债现在我们
是绝对不卖了。我告诉你,这个行市还要大涨特涨,不会涨到这一
点就完事。并且(非常兴奋地)我现在劝你,月亭,我们最好明天
看情形再买进,明天的行市还可以买,还是吃不了亏。
潘月亭石清,你知道你的儿子病了么?
李石清不要紧,不要紧。——(更紧张)我看我们还是买。对!我们就这么
决定了。月亭,这是于载一时的好机会。这一次买成功了,我主张,
以后行里再也不冒这样的险。说什么我们也不必拆这个烂污,以后
留点信用吧。不过,这一次我们破釜沉舟于一次,明天,一大清早,
我们看看行市,还是买进。
潘月亭不过——
李石清我们再加上五十万,凑上一个整数。我想这决不会有错的。我计算
着我们应该先把行里的信用整顿一下,第一,行里的存款要——
潘月亭石清!石清!你知道你的儿子病得很重么?
李石清为什么你老提这些不高兴的话?
潘月亭因为我看你太高兴了。
李石清怎么,为什么不高兴呢!这次事我帮您做得不算不漂亮。我为什么
不高兴呢!
潘月亭哦,我忘了你这两天做了襄理了。
李石清经理,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潘月亭也没有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现在手下这点公债已经是钱了么?
李石清自然。
潘月亭你知道就这么一点赚头已经足足能还金八的款么?
李石清我计算着还有富余。
潘月亭哦,那好极了。有这点富余再加我潘四这点活动劲儿,你想想我还
怕不怕人跟我捣乱?
李石清我不大明白经理的话。
潘月亭譬如有人说不定要宣传我银行的准备金不够?
李石清哦?
潘月亭或者说我把银行房产都抵押出去。
李石清哦,。。
潘月亭再不然,说我的银行这一年简直没有赚钱,眼看着要关门。
① 掉换的意思。
李石清(谗笑)不过,经理,何必提这个?这不——
潘月亭我自己自然不愿意提这个。不过说不定有人偏要提,提这个,你说
这怎么办?
李石清这话不大远了点么?
潘月亭(冷冷地看着他)话倒是不十分远。也不过是六七天的工夫,我仿佛听
见有人跟我当面说过。
李石清经理,您这是何苦呢?圣人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一个做大
事的人多忍似乎总比不忍强。
潘月亭(棱他一眼)我想我这两天很忍了一会。不过,我要跟你说一句实在话:
我很讨厌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在我的面前多插嘴,我也不大愿意叫旁
人看我好欺负,天生的狗食,以为我心甘情愿地叫人要挟。但是我
最厌恶行里的同人背后骂我是个老混蛋,瞎了眼,昏了头,叫一个
下学无术的三等货来做我的襄理。
李石清(极力压制自己)我希望经理说话无妨客气一点。字眼上可以略微斟酌
斟酌再用。
潘月亭我很斟酌,很留神,我这一句一句都是不可再斟酌的客气话。
李石清(狞笑)好了,这些名词字眼都可说无关紧要,头等货,三等货,都
是这么一说,差别倒是很有限。不过,经理,我们都是多半在外做
事的人,我想,大事小事,人最低应该讲点信用。
潘月亭(看李)信用?(大笑)你要谈信用?信用我不是不讲,可是要看谁?
我想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我该明白跟哪一类人才可以讲信用,跟哪
一类人就根本用不着讲信用的。
李石清那么,经理仿佛是不预备跟我讲信用了。
潘月亭(尖酸地)这句话真不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说的。
李石清经理自然是比我们聪明的。
潘月亭那倒也不见得。不过我也许明白一个很要紧的小道理,就是对那种
太自作聪明的坏蛋,我有时可以绝对不讲信用的。(忽然)你知道你
的太太跟你打电话了么?
李石清(眩惑地)我知道,我知道。
潘月亭你的少爷病得快要死了,李太太催你快回家。
李石清(瞪眼望着潘,低声)我是要回家的。
潘月亭那好极了。我听说你还有汽车在门口等着你。(刻薄地)坐汽车回家
是很快的,回家之后,你无妨在家里多多练习自己的聪明,你这样
精明强干的人不会没有事的。有了事,我看你还可以常常开开人家
的抽屉,譬如说看看人家的房产是不是已经抵押出去了,调查调查
人家的存款究竟有多少。。。不过我可以顺便声明一下,省得你替
我再多操心,我那抽屉里的文件现在都存在保险库去了。
李石清(愤怒叫他说不出一个字)嗯!
潘月亭(由身上取出一个信封)李先生,这是你的薪水清单。我跟你算一算。襄
理的薪水一月一共是二百七十元。你做了三天,会计告诉我你已经
预支了二百五十元,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客气点好,我支给你一个月
的全薪。现在剩下的二十五块钱,请你收下,不过你今天坐的汽车
账行里是不能再替你付的。
李石清可是,潘经理——(忽然他不再多说了,狠狠地盯了潘一眼,伸出手)好,你拿
来吧。(接下钱)
潘月亭(走了两步,回过头)好,我走了,你以后没事可以常到这儿来玩玩,以
后你爱称呼我什么就称呼我什么,就像方才,你叫我月亭,也可以;
称兄道弟,跟我“你呀我呀”他说话也可以;现在我们是平等了!
再见。
'潘由右门下。
李石清(一个人愣了半天,寸由鼻里嗤出一两声冷笑)好!好!
(拿起钞票,紧紧地握着恨恨地低声)二十五块!(更低声)二十五块钱。(咬牙
切齿)我要宰了你呀!(电话铃响一下,他不理)我为着你这点公债,我连家都忘
了,孩子的病我都没有理,我花费自己的薪水来做排场,打听消息。现在你成了功
赚了钱,忽然地,不要我了。(狞笑)不要我了。你把我当成贼看,你骂了我,当
面骂了我,侮辱我,瞧不起我!(刺着他的痛处,高声)啊。你瞧不起我!(打着
自己的胸)你瞧不起我李石清,你这一招简直把我当作混蛋给耍了。哦,(电话铃
又响了响。嘲弄自己,尖锐第四幕地笑起来)你真会挖苦我呀!哦,我是”自作聪
明”!我是“不学无术”!哦,我原是个“坏蛋”!哼,叫我坏蛋你都是抬高了我,
我原来是个“三等货”,(怪笑,电话铃又响了一阵)可是你以为我就这样跟你了
啦?你以为我怕你,——哼,(眼睛闪出愤恨的火)今天我要宰了你,宰了你们这
帮东西,我一个也不饶,一个也不饶你们的。
[忽然中门急急敲门声。
李石清谁?
[李太太慌张走进,颜色更憔悴,衣服满是绉纹,泪水含在眼边。
李太太石清!你怎么啦?你出去一天为什么现在还不回家!
李石清(眼直瞪瞪地)我不回家!
李太太(哭出声音)小五儿快不成了,舌头都凉了,石清。我现在同妈叫了个
车送他到医院,走了三个医院,三个医院都不肯收。
李石清不收?是治不了啦?
李太太医院要钱。(忽然四面望望)他们要现款,都要现钱。最低的都要五十
块押款。现在家里只有十五块钱,我都拿出来也不够。(抽噎)石清,
你得想法于救救我们的孩子。
李石清(摸摸自己的身上,掏出几张零碎票子)都拿去吧。
孪太太(忙数)这。。这只有十七块多钱。
李石清那。。那。。那有什么法子。
李太太(擦眼泪)不过石清,(望着他)小五这孩子——
李石清(悲愤)为什么我们要生这么一大堆孩子呢!(然而不由己地他拿起方才的
钞票,紧紧握着,咽下愤恨交给李太太,辛酸地)拿去!拿去,这是二十五块
“卖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