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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烟盒和扇子。
所有的帷幕都是崭新的,一切都是兴旺的气象,屋里家具非常洁净,有金寓的地方都放着光彩。
屋中很气闷郁热逼人,空气氏压着。外面没有阳光,天空灰暗,是将要落暴雨的神
气。
(开幕时,四凤在靠中墙的长方桌旁,背着观众滤药,她不时地摇着一把蒲扇,一面在揩汗。
鲁贵(她的父亲)在沙发旁擦着矮儿上零碎的银家具,很吃力地;领上冒着汗珠。(四
凤约有十七八岁,脸上红润,是个健康的少女。她整个的身体都很发育,手很白很
大,走起路来,过于发育的乳房很显明地在衣服底下颤动着。她穿一件旧的白纺绸
上衣,粗山东绸的裤子,一双略旧的布鞋。她全身都非常整洁,举动虽然很活泼,
因为经过两年在周家的训练,她说话很大方,很爽快,却很有分寸。她的一双大而
有长睫毛的水灵灵的眼睛能够很灵敏地转动,也能敛一敛眉头,很庄严地注视着。
她有大的嘴,嘴唇自然红艳艳的,很宽、很厚,当着她笑的时候,牙齿整齐地露出
来,嘴旁也显着一对笑涡。然而地面部整个轮廓是很庄重地显露着诚恳。她的面色
不十分白,天气热,鼻尖微微有点汗,她时时用手绢揩着。她很爱笑,她知道自己
是好看的,但是她现在皱着眉头。
(她的父亲——鲁贵——约莫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神气萎缩,最令人注目的是粗而乱的眉毛同
肿眼皮。他的嘴唇,松弛地垂下来,和他眼下凹进去的黑圈,都表示着极端的肉欲
放纵。他的身体较胖,面上的肌肉宽弛地不肯动,但是总能很卑贱地滔笑着。和许
多大家的仆人一样,他很懂事,尤其是限懂礼节。他的背略有点伛偻,似乎永远欠
着身子向他的主人答应着“是”。也的眼睛锐利,常常贪婪地窥视着,如一只狼。
他很能计算的。虽然这样,他的胆量不算大;全部看去,他还是萎缩的。他穿的虽
然华丽,但是不整齐的。现在他用一条抹布擦着东西,脚下是他刚剃好的黄皮鞋。
时而,他用自己的衣襟楷脸上的油汗。
鲁贵(喘着气)四凤!
鲁四凤(只做不听见,依然滤她的汤药)
鲁贵四凤!
鲁四凤(看了她的父亲一眼)喝,真热。(走向右边的衣柜旁,寻一把芭蕉扇,又走回中间
的茶几旁扇着)
鲁贵(望着她,停下工作)四凤,你听见了没有?
鲁四凤(颂厌地,冷冷地旨着她的父亲)是!爸!干什么?
鲁贵我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鲁四凤都知道了。
鲁贵(一向是这样被女儿看待的,只好是抗议似地)妈的,这孩子!
鲁四凤(回过头来。脸正向观众)您少说闲话吧!(挥扇,嘘出一口气)呵!天气这样
闷热,回头多半下雨。(忽然)老爷出门穿的皮鞋,您擦好了没有?
(到鲁贵面前,拿起一只皮鞋不经意地笑着)这是您擦的!这么随随便便抹了
两下,——老爷的脾气您可知道。
鲁贵(一把抢过鞋来)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将鞋扔在地上)四凤,你听着,我
再跟你说一遍,回头见着你妈,别忘了把新衣服都拿出来给她瞧瞧。
鲁四凤(不耐烦地)听见了。
鲁贵(自傲地)叫她想想,还是你爸爸混事有眼力,还是她有眼力。
鲁四凤(轻蔑地笑)自然您有眼力啊!
鲁贵你还别忘了告诉你妈,你在这儿周公馆吃的好,喝的好,就是白天
侍候太太少爷,晚上还是听她的话,回家睡觉。
鲁四凤那倒不目告诉,妈自然会问的。
鲁贵(得意)还有啦,钱,(贪婪地笑着)你手下也有许多钱啦!
鲁四凤钱!?
鲁贵这两年的工钱,赏钱,还有(慢慢地)那零零碎碎的,他们。。
鲁四风(赶紧接下去,不愿听他要说的话)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了么?喝了!
赌了!
鲁贵(笑。掩饰自己)你看,你看,你又那样。急,急,急什么?我不跟你
要钱。喂,我说。我说的是──(低声)他──不是也不断地塞给你钱
花么?
鲁四凤(惊讶地)他?谁呀?
鲁贵(索性说出来)大少爷。
鲁四风(红验,声略高,走到鲁贵面前)准说大少爷给我钱?爸爸,您别又穷疯了,
胡说乱道的。
鲁贵(鄙笑着)好,好,好,没有,没有。反正这两年你不是存点钱么?(鄙
吝地)我不是跟你要钱,你放心。我说啊,你等你妈来,把这些钱也
给她瞧瞧,叫她也开开眼。
鲁四凤哼。妈不像您,见钱就忘了命。(回到中间茶桌滤药)
鲁贵(坐在长沙发上)钱不钱,你没有你爸爸成么?你要不到这儿周家大公
馆帮主儿,这两年尽听你妈妈的话。你能每天吃着喝着,这大热夭
还穿得上小纺绸么?
鲁四凤(回过头)哼,妈是个本分人,念过书的,讲脸,舍不得把自己的女
儿叫人家使唤。
鲁贵什么脸不脸?又是你妈的那一套!你是谁家的小姐?——妈的、底
下人的女儿、帮了人就夫了身份啦。
鲁四凤(气得只看父亲,忽然厌恶地)爸,您看您那一脸的油,——您把老爷的鞋
再擦擦吧。
鲁贵(汹汹地)讲脸呢,又学你妈的那点穷骨头,你看她,她要脸!跑他
妈的八百里外,女学堂里当老妈,为着一月八块钱,两年才回一趟
家。这叫本分,还念过书呢;简直是没出息。
鲁四凤(忍气)爸爸,您留几句回家说吧,这是人家周公馆!
鲁贵咦,周公馆也挡不住我跟我的女儿谈家务啊!我跟你说,你的妈。。
鲁四凤(突然)我可忍了好半天了。我跟您先说下,妈可是好容易才回一趟
家。这次,也是看哥哥跟我来的。您要是再给她一个不痛快,我就
把您这两年做的事都告诉哥哥。
鲁贵我,我,我做了什么事啦?(觉得在女儿面前失了身分)喝点,赌点,玩
点,这三样,我快五十的人啦,还怕他么?
鲁四凤他才懒得管您这些事呢!——可是他每月从矿上寄给妈用的钱,您
偷偷地花了,他知道了,就不会答应您!鲁贵那他敢怎么样,(高声
地)他妈嫁给我,我就是他爸爸。
鲁四凤(羞愧)小声点!这有什么喊头。——太太在楼上养病呢。
鲁贵哼!(滔滔地)我跟你说,我娶你妈,我还抱老大的委屈呢。你看我
这么个机灵人,这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哪一个不说我鲁贵狐狐
叫。来这里不到两个月,我的女儿就在这公馆找上事,就说你哥哥,
没有我,能在周家的矿上当工人么?叫你妈说,她成么?——这样,
你哥同你妈还是一个劲儿地不赞成我。这次回来,你妈要还是那副
寡妇脸子,我就当你哥哥的面上不认她,说不定就离了她,别看她
替我养个女儿,外带来你这个倒霉蛋的哥哥。
鲁四凤(不愿听)哦,爸爸。
鲁贵哼,(骂得高兴了)谁知道哪个王八蛋养的儿子。
鲁四凤哥哥哪点对不起您,您这样骂他于什么?
鲁贵他哪一点对得起我?当大兵,拉包月车,十机器匠,念书上学,哪
一行他是好好地干过?好容易我荐他到了周家的矿上去,他又跟工
头闹起来,把人家打啦。
鲁四风(小心地)我听说,不是我们老爷先叫矿上的警察开了枪,他才领着
工人动的手么?
鲁贵反正这孩子混蛋,吃人家的钱粮,就得听人家的话。好好地,要罢
工,现在又得靠我这老面子跟老爷求情啦!
鲁四风您听错了吧,哥哥说他今天自己要见老爷,不是找您求情来的。
鲁贵(得意)可是谁叫我是他的爸爸呢,我不能不管啦。
鲁四凤(轻蔑地看着她的父亲,叹了一日气)好,您歇歇吧,我要上楼跟大大送药
去了。(端起药碗向左边饭厅走)鲁贵你先停一停,我再说一句话。
鲁四风(打岔)开午饭了,老爷的普洱茶先泡好了没有?
鲁贵那用不着我,他们小当差早伺候到了。
鲁四凤(闪避地)哦,好极了,那我走了。
鲁贵(拦住她)四凤,你别忙,我跟你商量点事。
鲁四凤什么?
鲁贵你听啊,昨天不是老爷的生日么?大少爷也赏给我四块钱。
鲁四凤好极了,(口快地)我要是大少爷,我一个于也不给您。
鲁贵(鄙笑)你这后对极了!四块饯,够于什么的,还了点账,就干了。
鲁四风(伶俐地笑着)用日回头您跟哥哥要吧。
鲁贵四凤,别——你爸爸什么时候借钱不还账,现在你手下方便,随便
匀给我七块八块好么?
鲁四凤我没有钱。(停一下放下药碗)您真是还账了么?
鲁贵(赌咒)我跟我的亲生女儿说瞎话是工八蛋!
鲁四凤您别骗我,说了实在的,我也好替您想想法。
鲁贵真的!——说起来这不怪我。昨天那几个零钱,大账还不够,小账
剩点零,所以我就耍了两把,也许赢了钱,不都还了么?谁知运气
下好,连喝带输,还倒欠了十来块。
鲁四凤这是真的?
鲁贵(真心地)这可一句瞎话也没有。
鲁四凤(故意挪榆地)那我实实在在地告诉您,我也没有钱!(说毕就要拿起药碗)
鲁贵(着急)凤儿,你这孩子是什么心事?你可是我的亲生孩鲁四凤(嘲笑
地)亲生的女儿也没有法子把自己卖了,替您老人家还赌账啊?
鲁贵(严重地)孩子,你可放明白点,你妈疼你,只在嘴上,我可是把你
的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处处替你想。
鲁四凤(明白地,但是不知他闹的什么把戏)您心里又要说什么?
鲁贵(亭一停,四面望了一望,更近地逼着四凤,佯笑)我说,大少爷常跟我提过你,
大少爷,他说——
鲁四凤(管不住自己)大少爷!大少爷!你疯了!——我走了,太太就要叫我
呢。
鲁贵别走,我问你一句,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
鲁四凤(沉下脸)怎么样?(冷冷地看着鲁贵)
鲁贵(打量四凤周寻)嗯——(慢慢地拿起四凤的手)你这早上的戒指,(笑着)
不也是他送给你的么?
鲁四凤(厌恶地)您说话的神气真叫我心里想吐。
鲁贵(有点气,痛快地)你不心这样假门假事,你是我的女儿。(忽然贪婪地笑
着)一个当差的女儿,收人家点东西,用人家一点钱,没有什么说不
过去的。这不要紧,我都明白。
鲁四凤好吧,那么你说吧,究竟要多少钱用?
鲁贵不多,三十块钱就成了。
鲁四凤哦,(恶意地)那你就跟这位大少爷要去吧。我走了。
鲁贵(恼羞)好孩子,你以为我真装糊涂,不知道你同这混账大少爷做的
事么?
鲁四凤(惹怒)您是父亲么?父亲有跟女儿这样说话的么?
鲁贵(恶相地)我是你的爸爸,我就要管你。我问你,前天晚上——
鲁四凤前天晚上?
鲁贵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来,以前你干什么?
鲁四凤(掩饰)我替太太找东西呢。
鲁贵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鲁四凤(轻蔑地)您这样的父亲没有资格来问我。
鲁贵好文明词!你就说不上你上哪儿去呢。
鲁四凤那有什么说不上!
鲁贵什么?说!
鲁四凤那是太大听说者爷刚回来,又要我检老爷的衣服。
鲁贵哦,(氏声,恐吓地)可是半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准?坐着汽车,醉醇
醇,只对你说胡活的那位是谁呀?(得意地微笑)
鲁四凤(惊吓)那,那——
鲁贵(大笑)哦,你不用说了,那是我们鲁家的阔女婿!——哼,我们两
间半破瓦房居然来了坐汽车的男朋友,找我这当差的女儿啦!(突然
严厉)我问你,他是谁?你说。
鲁四凤他,他是——
(鲁大海进——四凤的哥哥,鲁贵的半子——他身体魁伟,粗黑的眉毛几乎遮盖着
他的锐利的眼,两颊微微地向内凹。显着颧骨异常突出,正同他的尖长的下巴一样
地表现他的性格的倔强的,他有一张大而薄的嘴唇,正和他的妹妹带着南方的热烈
的、厚而红的嘴唇成强烈的对照。他说话微微有点口吃,但是在他的感情激昂的时
候,他词锋是锐利的。现在炮刚从六百里外的煤矿回来,矿里罢了工,他是煽动者
之一,几月来的精神的紧张,使他现在露出有点疲乏的神色,胡须乱蓬蓬的,看去
几乎老得像鲁贵的弟弟,只有逼近地观察他,才觉出他的眼神同声音,还正是和他
的妹妹一样年轻,一样地热,都是火山的爆发,满蓄着精力的白热的人物,他穿了
一件工人的蓝布褂子,油渍的草帽在手里,一双黑皮鞋,有一只鞋带早不知失在哪
里。进门的时候,也略微有点不自在,把胸膛敞开一部分,笨拙地又扣上一两个扣
子。他说话很简短,表面是冷冷的。
鲁大海凤儿!
鲁四凤哥哥!
鲁贵(向四凤)你说呀!装什么哑巴。
鲁四凤(看大海,有意义地开话头)哥哥!
鲁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