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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轨道后面左方走上一位嶙峋的老女人,约莫有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大半斑白,
额角上有一块紫疤,一副非常峻削严厉的轮廓。扶着一根粗重的拐棍,张大眼睛,
里面空空不是眸子,眼前似乎罩上一层白纱,直瞪瞪地望着前面,使人猜不透那一
对失了眸子的眼里藏匿着什么神秘。她有着失了瞳仁的人的情疑,性情急躁;敏锐
的耳朵四方八面地谛听着。她的声音尖锐而肯定。她还穿着丈夫的孝,灰布褂,外
面罩上一件黑坎肩,灰布裤,从头到尾非常整洁。她走到轨道上,一句话不说,用
杖重重在铁轨上捣。
焦母(冷峻地)哼!
焦花氏(吓了一跳)妈!(不自主地推开大星,立起)
焦大星(方才的情绪立刻消失。颤颤地)哦,妈!
焦母(阴沉地)哼,狐狸精!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你们在说什么?
焦花氏(惶惑地)没。。没说什么,妈。
焦母大星,你说!
焦大星(低得听不见)是。。是没说什么。
焦母(回头,从牙缝里喷出来的话)活妖精,你丈夫叫你在家里还迷不够,还要
你跑到外面来迷。大星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做声?
焦大星(惶恐地)妈,在这儿。
焦母(用杖指着他)死人!还不滚,还不滚到站上去干事去,(狠恶地)你难
道还没想死在那骚娘儿们的手里!死人!你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是
什么样是怎么!你为什么不叫你媳妇把你当元宵吞到肚里呢?我活
这么大年纪,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你还配那死了的爸爸养活
的?
焦大星(惧怯地)妈,那么(看看花氏)我走了。(花氏口里嘟哝着)
焦母滚!滚!快滚!别叫我生气——(忽然)金子,你嘴里念的什么咒。
焦花氏(遮掩)我没什么!那是风吹电线,您别这么疑东疑西的。
焦母哼,(用手杖指着她,几乎戳着她的眼)你别看我瞅不见,我没有眼比有眼
的还尖。大星——
焦大星妈,在这儿。我就走。(背起大包袱)
焦花氏大星,你去吧!
焦母(回头)你别管!又要你拿话来迷他。(对自己的儿子)记着在外头少交
朋友,多吃饭,有了钱吃上喝上别心疼。听着!钱赚多了千万不要
赌,寄给你妈,妈跟你存着,将来留着你那个死了母亲的儿子用。
再告诉你,别听女人的话,女人真想跟你过的,用不着你拿钱买;
不想跟你过,你就是为她死了,也买不了她的心。听明白了么?
焦大星听明白了。
焦母去,去。(忽然由手里扔出一袋钱,落在星的脚下)这是我的钱,你拿去用吧。
焦大星妈,我还有。
焦母拾起来拿走,不要跟我装模作样。我知道你手上那一点钱早就跟金
子买手镯,打了环子了。(对着花)你个活妖精。
焦大星妈,妈,我走了。您好好地保重身体,多穿衣服,门口就是火车,
总少到铁道上来。
焦母(急躁地)知道,知道,不要废话,快走。
焦花氏哼,妈不希罕你说这一套,还不快走。
焦母谁说的?谁说不希罕?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他说得好,我爱听,
要你在我面前挑拨是非?大星,滚!滚!滚!别在我耳朵前面烦的
慌。快走!
焦大星嗯!嗯,走了!(低声)金子,我走了。
〔大星向右走了四五步。
焦母(忽然)回来!
焦大星干什么?
焦母(厉声)你回来!(星怏怏地又走回来)刚才我给你的钱呢?
焦大星(拿出来)在这儿。
焦母(伸手)给我,叫我再数一下。(星又把钱袋交给她,她很敏捷地摸着里面的钱
数,口里念叨着)
焦花氏(狠狠地看她一眼)妈,您放心!大星不会给我的。
焦母(数好,把钱交给大星)拿去,快滚!(忽然回过头向金子,低声,狠狠地)哼,
迷死男人的狐狸精。
〔大星一步一步地走向右去。
焦母你看什么?
焦花氏谁看啦?
焦母天黑了没有?
焦花氏快黑了。
焦母白傻子!(喊叫)白傻子!白傻子!白傻子!(无人应声)
焦花氏您干什么?
焦母(自语)怪,天黑了,他该还给我们斧子了,哼,这王八蛋!又不知
在哪儿死去了!——走,回家去,走!
焦花氏(失神地)嗯,回家。(手伸过去)让我扶您。
焦母(甩开她的手)去!我不要你扶,假殷勤!
〔焦氏向左面轨道走,花氏不动,立在后面。远远由右面又听见白傻子“漆叉卡叉,
漆叉卡叉”起来,似乎很高兴地。
焦母金子!你还不走,你在干什么?
焦花氏(看见远远白傻子的怪样,不由笑出)妈,您听,火车头来了。
焦母(怪癖地)你不走,你想等火车头压死你。
焦花氏不,我说是白傻子!
焦母白傻子?
焦花氏嗯。
〔“火车”“吐兔图吐”地由右面轨道上跑进来,白傻子一双手疾迅地旋转,口里
呜呜地吹着汽笛。
焦母(听见是他,严厉地)狗蛋!
白傻子(瞥见焦大妈,斜着眼,火车由慢而渐渐停止)吐兔图吐,吐——兔——图—
—吐,吐——免——图——吐。
焦母狗蛋,你滚到哪儿去了?
白傻子(望望焦,又望望花氏)我——我没有滚到哪儿去。
焦母斧子呢?
白傻子(想起来,昏惑地)斧子?
焦花氏你想什么?问你斧子在哪儿呢?
焦母(厉声)斧子呢?
白傻子(惧怕地)斧子叫——叫人家抢——抢去了。
焦母什么?
白傻子一个瘸——瘸子抢——抢去了。
焦母(低声)你过来。
白傻子(莫明其妙地走过去)干——干什么?
焦母你在哪儿?
白傻子(笑嘻嘻地)这儿!
焦母(照着那声音的来路一下打在傻子的脸上)这个傻王八蛋,带我去找那个瘸子
去!
白傻子(摸着自己的脸,设想到)你打——打了我!
焦母嗯,我打了你!(傻子哇地哭起来)你去不去?
白傻子我——我去!
焦母走!(把拐杖举起一端,交给傻子,他拿起,于是他在前,瞎婆子在后走向右面去)
〔一阵野风,刮得电线又呜呜的,巨树矗立在原野,叶子哗哗地响,青蛙又在塘边
咕噪起来。
〔焦花氏倚着巨树,凝望天际,这时天边的红云逐渐幻成
乌云,四周景色翳翳,渐暗下去。大地更黑了。她走到轨道上,蹲坐着,拿起一块
石头轻轻敲着铁轨。
〔由左面基道背后,蹑手蹑脚爬出来仇虎,他手里拿着那副敲断的铁镣,缓缓走到
焦花氏的身后。
焦花氏(察觉身旁有人,忽然站起)谁?
仇虎我!
焦花氏(吓住)你是谁?
仇虎(搓弄铁镣,阴沉地)我!——(慢慢地)你不认识我?
焦花氏(惊愕)不,我不认识。
仇虎(低哑地)金子,你连我都忘了?
焦花氏(迫近,注视他,倒吸一口气)阿!
仇虎(悻悻地)金子,我可没忘了你。
焦花氏什么,你——你是仇虎。
仇虎嗯,(恫吓地)仇虎回来了。
焦花氏(四面望望)你回来干什么?
仇虎(诱惑地)我回来看你。
焦花氏你看我?(不安地笑一下)你看我干什么——我早嫁人了。
仇虎(低沉地)我知道,你嫁给焦大,我的好朋友。
焦花氏嗯。(忽然)你(半晌)从哪儿来?
仇虎(指着天际)远,远,老远的地方。
焦花氏你坐火车来的?
仇虎嗯,(苍凉地)“吐兔图吐”,一会儿就到。
焦花氏你怎么出来的!这儿又没有个站。
仇虎我从火车窗户跳出来,(指铁镣)带着这个。(锒铛一声,把铁镣扔出,落在
野塘水边上)
焦花氏(有些惧怕)怎么,你——你吃了官司了。
仇虎嗯!你看看!(退一步)我这副神,好不好?
焦花氏(才注意到)你——你瘸了。
仇虎嗯,瘸了。(忽然)你心疼不心疼?
焦花氏心疼怎么样,不心疼怎么样?
仇虎(狞笑)心疼你带我回家,不心疼我抢你走。
焦花氏(忽然来了勇气,泼野地)丑八怪,回去撤泡尿自己照照,小心叫火车压
死。
仇虎你叫我什么?
焦花氏丑八怪,又瘸又驼的短命鬼。
仇虎(甜言蜜语,却说得诚恳)可金子你不知道我想你,这些年我没有死,我
就为了你。
焦花氏(不在意,笑嘻嘻)那你为什么不早回来?
仇虎现在回来也不晚呀。(迫近想拉她的手)
焦花氏(甩开)滚!滚!滚!你少跟我说好听的,丑八怪。我不爱听。
仇虎(狡黠地)我知道你不爱听,你人规矩,可你管不着我爱说真心话。
焦花氏(瞟他一眼〕你说你的,谁管你呢?
仇虎(低沉地)金子,这次回来,我要带你走。
焦花氏(睨视,叉住腰)你带我到哪儿?
仇虎远,远,老远的地方。
焦花氏老远的地方?
仇虎嗯,坐火车还得七天七夜。那边金子铺的地,房子都会飞,张口就
有人往嘴里送饭,睁眼坐着,路会往后飞,那地方天天过年,吃好
的,穿好的,喝好的。
焦花氏(眼里闪着妒羡)你不用说,你不用说,我知道,我早知道,可是,虎
子,就凭你——
仇虎(捺住她)你别往下讲,我知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由怀里掏出一个
金光灿烂的戒子,上面镶着宝石,举得高高的)这是什么?
焦花氏什么,(大惊异)金子!
仇虎对了,这是真金子,你看,我口袋还有。
焦花氏(翻翻眼)你有,是你的。我不希罕这个。
仇虎(故意地)我知道你不希罕这个,你是个规矩人。好,去吧!
(一下扔在塘里)
焦花氏(惋惜)你——你丢了它干什么?
仇虎你既然不希罕这个,我还要它有什么用。
焦花氏(笑起来)丑八怪!你真——
仇虎(忙接)我真想你,金子,我心里就有你这么一个人!你还要不要,
我怀里还有的是。
焦花氏(骄傲地)我不要。
仇虎你不要,我就都扔了它。
焦花氏(忙阻止他)虎子,你别!
仇虎那么,你心疼我不心疼我?
焦花氏怎么?
仇虎心疼就带我回家。
焦花氏不呢?
仇虎我就跳这坑里淹死!
焦花氏你——你去吧!
仇虎(故意相反解释)好,我就去!(跑到花氏后面,要往下跳)
焦花氏(一把拉住仇)你要做什么,
仇虎(回头)你不是要我往下跳?
焦花氏谁说的?
仇虎哦,你不!——那么,什么时候?
焦花氏(翻了脸,敛住笑容)干什么?
仇虎(没想到)干什么?
焦花氏嗯?
仇虎到——到你家去,我,我好跟你——
焦花氏(又翻了脸)你说怎么?
仇虎(看出不是颜色)我说好跟你讲讲,我来的那个好,好地方啊!
焦花氏(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哦,就这样啊!好,那么,就今天晚上。
仇虎今天晚上?
焦花氏嗯,今天晚上。
仇虎(大笑)我知道,金子,你一小就是个规矩人。
焦花氏(忽然听见右面有拐杖探路的声音,回过头看,惊慌地)我妈来了!丑八怪,快
点跟我走。
仇虎不,让我先看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
焦花氏不!(一把拉住仇虎)你跟我走。
(仇虎慌慌张张地随着花氏下。
〔天大黑了,由右面走进焦氏,一手拿着斧子,一手是拐杖,后面跟随白傻子。
焦母金子!金子!
白傻子(有了理,兴高采烈地)我就知道那斧子不会拿走,用完了,一定把斧子
放在那儿。你看,可不是!
焦母狗蛋,你少废话!(严厉地)金子,你记着,大星头一天不在家,今
天晚上,问户要特别小心。今天就进了贼,掉了东西,(酷毒地)我
就拿针戳烂你的眼,叫你跟我一样地瞎,听见了没有?
白傻子唏!唏!唏!
焦母狗蛋,你笑什么?
白傻子你。。你家新媳妇早。。早走了。
焦母(立在铁轨的巨树前,森森然)啊?早走了,
(忽然远处一列火车驶来,轮声轧轧,响着汽笛,饥车前的探路灯,像个怪物的眼,
光芒万丈,由右面射入,渐行渐近。
白傻子(跑在道旁,跳跃欢呼)火车!火车!火车来了。
(机声更响,机车的探路灯由右面渐射满焦氏的侧面。
焦母(立在巨树下像一个死尸,喃喃地)哼!死不了的狐狸精,叫火车压死她!
[原野里一列急行火车如飞地奔驰,好大的野风!探路灯正照着巨树下的焦氏,看
见她的白发和衣裾在疾风里乱抖。
一幕急落
第一幕
序幕后十天的傍晚,在焦大星的家里。
天色不早了,地上拖着阳光惨黄的影子。窗帘拉起来,望出去,展开一片莽莽苍苍
的草原,有密云低低压着天边,黑森森的。屋内不见人,暮风吹着远处的电线杆,激出连
续的凄厉的呜呜声音。外面有成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盘旋,。。不断地呼啸,。。
风声略息,甚至于听得见鸟的翅翼在空气里急促地振激。渐渐风息了,一线阳光也隐匿下
去,外面升起秋天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