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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写杂谈-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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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将匆匆地去。用留恋的眼光看我出生的房屋,这应该是最后的一次了。

我的心似乎想在那里寻觅什么。但是我所要的东西绝不会在那里找到。

我不会像我的一个姑母或者嫂嫂,设法进到那所已经易了几个主人的公

馆,对着园中的花树垂泪,慨叹着一个家族的盛衰。摘吃自己栽种的树

上的苦果,这是一个人的本分。我没有跟着那些人走一条路,我当然在

这里找不到自己的脚迹。几次走过这个地方,我所看见的还只是那四个

字:“长宜子孙。”

“长宜子孙”这四个字的年龄比我的不知大了多少。这也该是我祖
父留下的东西罢。最近在家里我还读到他的遗嘱。他用空空两手造就了
一份家业。到临死还周到地为儿孙安排了舒适的生活。他叮嘱后人保留
着他修建的房屋和他辛苦地搜集起来的书画。但是儿孙们回答他的还是
同样的字:分和卖。我很奇怪,为什么这样聪明的老人还不明白一个浅
显的道理:财富并不“长宜子孙”,倘使不给他们一样生活技能,不向
他们指示一条生活道路,“家”这个小圈子只能摧毁年轻心灵的发育成
长,倘使不同时让他们睁起眼睛去看广大世界,财富只能毁灭崇高的理
想和善良的气质,要是它只消耗在个人的利益上面。

“长宜子孙”,我恨不能削去这四个字!①许多可爱的年轻生命被摧
残了,许多有为的年轻心灵被囚禁了。许多人在这个小圈子里面憔悴地
挨着日子。这就是“家”!“甜蜜的家”!这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爱
尔克的灯光不会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于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依旧是十八年前的那些人把我送到门口,

这里面少了几个,也多了几个。还是和那次一样,看不见我姐姐的影子,

那次是我没有等待她,这次是我找不到她的坟墓。一个叔父和一个堂兄

弟到车站送我,十八年前他们也送过我一段路程。

我高兴地来,痛苦地去。汽车离站时我心里的确充满了留恋。但是
清晨的微风,路上的尘土,马达的叫吼,车轮的滚动,和广大田野里一
片盛开的菜子花,这一切驱散了我的离愁。我不顾同行者的劝告,把头
伸到车窗外面,去呼吸广大天幕下的新鲜空气。我很高兴,自己又一次
离开了狭小的家,走向广大的世界中去!

忽然在前面田野里一片绿的蚕豆和黄的菜花中间,我仿佛又看见了
一线光,一个亮,这还是我常常看见的灯光。这不会是爱尔克的灯里照

① 
1956 年12 月我终于走进了这个“公馆”。“长宜子孙”四个字果然跟着“照壁”一起消失了。(1959 
年注)


出来的,我那个可怜的姐姐已经死去了。这一定是我的心灵的灯,它永
远给我指示我应该走的路。

1941 年3 月在重庆


为着追求光和热,将身子扑向灯火,终于死在灯下,或者浸在油中,
飞蛾是值得赞美的。在最后的一瞬间它得到光,也得到热了。

我怀念上古的夸父,他追赶日影,渴死在旸谷②为着追求光和热,人

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生命是可爱的。但寒冷的、寂寞的生,却不如轰

轰烈烈的死。

没有了光和热,这人间不是会成为黑暗的寒冷世界么?

倘使有一双翅膀,我甘愿做人间的飞蛾。我要飞向火热的日球,让

我在眼前一阵光、身内一阵热的当儿,失去知觉,而化作一阵烟、一撮

灰。

7 月12 日

再访巴黎

一个半月没有记下我的“随想”,只是因为我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

到法国去访问了将近三个星期。在巴黎我遇见不少人,他们要我谈印象,

谈观感。时间太短了,走马看花,匆匆一瞥,实在谈不出什么。朋友们

说,你五十多年前在巴黎住过几个月,拿过去同现在比较,你觉得变化

大不大。我不好推脱,便信口回答:“巴黎比以前更大了,更繁华了,

更美丽了。”这种说法当然“不够全面”。不过我的确喜欢巴黎的那些

名胜古迹,那些出色的塑像和纪念碑。它们似乎都保存了下来。偏偏五

十多年前有一个时期我朝夕瞻仰的卢骚的铜像不见了,现在换上了另一

座石像。是同样的卢骚,但在我眼前像座上的并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拿

着书和草帽的“日内瓦公民”,而是一位书不离手的哲人,他给包围在

数不清的汽车的中间。这里成了停车场,我通过并排停放的汽车的空隙,

走到像前。我想起五十二年前,多少个下着小雨的黄昏,我站在这里,

向“梦想消灭压迫和不平等”的作家,倾吐我这样一个外国青年的寂寞

痛苦。我从《忏悔录》的作者这里得到了安慰,学到了说真话。五十年

中间我常常记起他,谈论他,现在我来到像前,表达我的谢意。可是当

时我见惯的铜像已经给德国纳粹党徒毁掉了,石像还是战后由法国人民

重新塑立的。法国朋友在等候我,我也不能像五十二年前那样伫立了。

先贤祠前面的景象变了,巴黎变了,我也变了。我来到这里,不再感到

寂寞、痛苦了。

我在像前只立了片刻。难道我就心满意足,再没有追求了吗?不,
不!我回到旅馆,大清早人静的时候,我想得很多。我老是在想四十六
年前问过自己的那句话:“我的生命要到什么时候才开花?”这个问题
使我苦恼,我可以利用的时间就只有五、六年了。逝去的每一小时都是

① 本篇及以下《月》、《星》二篇,最初同时发表于1942 年《宇宙风》第一二三期。总题为《梦痕》。

中国神话:“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旸谷,渴死。”(见《山海经》)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1979 年6 月4 日香港《大公报·大公园》。

追不回来的。在我的脑子里已经成形的作品,不能让它成为泡影,我必
须在这一段时间里写出它们。否则我怎样向读者交代?我怎样向下一代
人交代?

一连三个大清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结束访问的日期越近,我越是

无法摆脱它。在国际笔会法国分会的招待会上我说过,这次来法访问我

个人还有一个打算:向法国老师表示感谢,因为爱真理、爱正义、爱祖

国、爱人民、爱生活、爱人间美好的事物,这就是我从法国老师那里受

到的教育。我在《随想录》第十篇中也说过类似的话。就在我瞻仰卢骚

石像的第二天中午,巴黎第三大学中文系师生为我们代表团举行欢迎

会,有两位法国同学分别用中国话和法国话朗诵了我的文章,就是《随

想录》第十篇里讲到我在巴黎开始写小说的那一大段。法国同学当着我

的面朗诵,可能有点紧张,但是他们的态度十分友好,而且每一句话我

都听得懂。没有想到在巴黎也有《随想录》的读者!我听着,我十分激

动。我明白了,这是对我的警告,也是对我的要求。第一次从法国回来,

我写了五十年(不过得扣除被“四人帮”夺去的十年),写了十几部中

长篇小说;第二次从法国回来,怎么办?至少也得写上五年。。十年,

也得写出两三部中长篇小说啊!

在巴黎的最后一个清晨,在罗曼·罗兰和海明威住过的拉丁区巴黎
地纳尔旅馆的七层楼上,我打开通阳台的落地窗门,凉凉的空气迎面扑
来,我用留恋的眼光看巴黎的天空,时间过得这么快!我就要走了。但
是我不会空着手回去。我好像还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我比在五十年前更
有信心。我有这样多的朋友,我有这样多的读者。我拿什么来报答他们?

我想起了四十六年前的一句话:

“就让我做一块木柴吧。我愿意把自己烧得粉身碎骨给人间添一点点温暖。”(见
《旅途随笔》)

我一刻也不停止我的笔,它点燃火烧我自己,到了我成为灰烬的时
候,我的爱、我的感情也不会在人间消失。

5 月22 日

我与开明


去年国内出版界为了纪念开明书店创建六十周年,召开座谈会,编

印纪念文集,有几位朋友希望我有所表示。我患病在家,不能到会祝贺,

想写文章,思想不集中,挥毫又无力,只好把一切推给渺茫的未来。现

在我已经不为任何应景文章发愁了,我说过:“靠药物延

续的生命,应该珍惜它,不要白白地浪费。”但怎样照自己的想法

好好地利用时间呢?我不断思考,却还不曾找到一个答案。
我始终相信未来,即使未来像是十分短暂,而且不容易让人抓住,

即使未来好像一片有颜色、有气味的浓雾,我也要迎着它走过去,我不

① 本篇最初连续发表于1986 年5 月13 至17 日香港《大公报·大公园》。

怕,穿过大雾,前面一定有光明。《我与开明》虽然是别人出的题目,
但“回顾过去”却是我自己的事情。每天清早,我拄着手杖在廊下散步,
边走边想。散步是我多年的习惯,不过现在走不到两圈,就感到十分吃
力,仿佛水泥地在脚下摇晃,身子也立不稳。我只好坐在廊上休息。望
着尚未发绿的草地上的阳光,我在思考,我在回顾。《我与开明》这个
题目把未来同过去连接在一起了。这一段长时间里,我不曾在纸上落笔,
我的思想却像一辆小车绕着过去的几十年转来转去,现在的确是应该写
总结的时候了。

可以说,我的文学生活是从开明书店开始的。我的第一本小说就在
开明出版,第二本也由开明刊行。第二本小说的原稿曾经被《小说月报》
退回,他们退得对,我自己也没有信心将原稿再送出去,后来。。过了
一个时期我在原稿上作了较大的改动,送到开明书店,没有想到很快就
在那里印了出来。这小说便是《死去的太阳》,它是一部失败的作品。
所以在谈到开明时我想这样说:开明很少向我组稿,但从第一本小说起,
我的任何作品只要送到开明去,他们都会给我出版。我与他们并无特殊
关系,也没有向书店老板或者任何部门的负责人送过礼,但也可以说我
和书店有一种普通关系,譬如,淡淡的友情吧。书店的章锡琛“老板”
当初离开商务印书馆创办《新女性》的时候,我给这份月刊投过稿(我
翻译过一篇爱玛·高德曼的论文《妇女解放的悲剧》)。后来在我去法
国的前夕,我的朋友索非做了这个新书店的职员,他写的那本回忆录《狱
中记》也交给书店排印了。关于我的小说《灭亡》的写成与发表的经过,
我自己讲得很多,不用再罗嗦了。叶圣陶同志就是在开明见到我从法国
寄回来的原稿,拿去看了以后,才决定发表它的。索非进开明可能是由
于胡愈之同志的介绍,他和愈之都学过世界语,他认识愈之,我1928 年
初秋从沙多—吉里到巴黎,才第一次见到愈之,这之前只是1921 年在成
都同他通过一封信。我在巴黎大约住了两个月,常常到愈之那里去。愈
之当时还是《东方杂志》的一位负责人,那个时候全世界正在纪念列夫·托
尔斯泰诞生一百周年,巴比塞主编的《世界》上发表了一篇托洛茨基的
《托尔斯泰论》,愈之要我把它翻译出来,我在交给他的译稿上署了个
笔名:“巴金”。我寄给索非的《灭亡》原稿上署的也是这个名字。可
是我的小说下一年才在《小说月报》上分四期连载,《东方杂志》是综
合性的半月刊,纪念列夫·托尔斯泰的文章在本年就发表了。这是我用
“巴金”这个名字发表的第一篇文章。

《灭亡》就在《月报》连载的同一年(1929 年)由开明书店出版,
稿子是索非交去的,作为他主编的《微明丛书》的一种。这个袖珍本的
丛书在开明一共出了八种,其中还有索非自己写的《狱中记》等三部,
我写的《死去的太阳》和我译的日本秋田雨雀的短剧《骷髅的跳舞》,
苏联阿·托尔斯泰的多幕剧《丹东之死》,后面两部小书都是从世界语
译出的。还有一种《薇娜》是索非把我新译的短篇小说和李石曾的旧译
四幕剧《夜未央》编辑成册的,它们是同一位年轻的波兰作家廖·抗夫
的作品。《薇娜》是我翻译的第一篇小说,我只知道抗夫写过《夜未央》,
我在十六七岁时就读过它,我的朋友们还在成都演过这本描写1905 年俄
国革命的很感人的戏。1907 年我在巴黎买到《夜未央》的法文本,卷首
便是小说《薇娜》,一看就知道作者在写他自己。1928 年年初我译完《薇


娜》,从沙多—吉里寄给索非,这年 8 月下旬我离开沙多—吉里时就收
到开明出的那本小书。接着在将近两个月的巴黎小住中,作为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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