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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祥生说:“那边屋里好像有响动。”
郑秋菊走到那边屋门前,果然听见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从窗户往里面看,屋子里关着两个小孩。郑秋菊对屋子里叫道:“小孩,快开门。”
屋子里的孩子被吓得大哭起来,“我爹说了,不准开门的。”
“你爹到哪里去了?”
“我爹不让我们告诉人家的。”
郑秋菊哄他们道:“我们是乡里来的干部,快告诉我们,你爹在什么地方。我们找他有重要事情。”
一个大一点的小孩说:“我不告诉你,你骂过我爹,你不是好人。”
气得郑秋菊眼泪都出来了。李冬明见状,问道:“你们认得我么?”
“你是乡里的干部。前天要我爹交集资款,你也骂过我爹的。不过我爹说,他只有一点点恨你。”
“告诉我,你爹到哪里去了。”
“在仓库里开会。”
“仓库在哪里?”
“就在那边村口。”
郑秋菊有些没好气地说:“我们看看去,说不定他们又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何奔这时不知怎么地额头就冒出了汗水,他大声地叫喊道:“全支书,你们在哪里?县里赵书记和纪委周书记来了。”
郑秋菊在何奔大声叫喊的时候,早已来到仓库的门前,这还是在集体时生产队修建的仓库。由于竹山垭村穷,人民公社改成乡之后,当时的村办小学没有校舍,就将仓库改成了学校。后来,乡政府说没有工资给竹山垭村的老师,村里自己又负担不起,村小也就给撤了。竹山垭村的孩子全都要到大岩村乡完小去上学。但这间仓库仍然没有被拆掉。竹山垭村的群众说孩子们去大岩村读书太远,希望什么时候村里能再把小学办起来。
郑秋菊推开仓库大门的时候,全安也正好来开门:“李书记你们都来了呀。”全安的脑壳被砖头砸了一个包,还有一道口,不好敷草药,他女人将他的头发剪去了许多, 敷上草药之后,再在脑壳上横着包了一块布。胳膊上的伤口也还没好,用一块纱布吊在脖子上。那样子就像电影里面被八路军战士打伤过后抱头鼠窜的汉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全安走出仓库,很不自然地对大家笑了笑,随手想把仓库的大门拉上。
郑秋菊早已看见屋子里全是人,将门推开说:“阳天白日,你们村这么多人关着门在里面商量什么呀。”
何奔上前问道:“你们是在退集资款?”
全安忙说:“是的,我们正在退集资款哩。”
这时满屋子的人都站起身:“集资款退了,我们回去啊。”人们拥出大门,一下全走了。
赵祥生和周明勇站在一旁,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慌慌张张地走远了,他们的心里都不由生出了疑窦。
郑秋菊拦住全安说:“全支书,恐怕不是退集资款吧,退集资款要关着门做什么,还交待孩子不要告诉外面人你们到哪里去了。”
全安反问道:“我说是退集资款,你说不是,那你这个做乡党委副书记的说说,我们是在做什么啊?”全安将那只被邓启放砍伤的胳膊抬了抬,一双眼睛盯着郑秋菊,像牛卵子一样,瞪得溜圆,像要冒出火来。
郑秋菊被全安的话顶撞得有些尴尬,往后退了半步,说:“我怎么知道啊,我知道就不会问你了。”
“你问我,我就说是退集资款。”全安一点都不给郑秋菊面子,“你要是不信,那你就不要问我好了。”
“谁负责退?”郑秋菊脸面红一块白一块,但她还是这样追问道。她知道,丁安仁要她跟着赵书记他们下来,一个主要任务,就是要把下面村里的情况,赵书记他们在下面听到了什么,做了些什么,全部掌握住,以便对付;再一个就是不能让下面村里的人,背着他们一个劲地说他们的坏话。该封的要封,该堵的要堵。
“我们村不是你郑书记负责,你问这个做什么?”
全安过后就问李冬明:“李书记,上午县公安局在我们村抓走了两个人,还将大岩村莫胡子也抓走了。我要不是被围墙砸破了脑壳,听说我也会被抓走的。你知道不知道他们抓人有什么标准没有?”
李冬明说:“我从县里刚回来,抓的哪三个人我知道,他们对我说了。为什么要抓他们,我就不怎么清楚了。”
“你说丁县长叫人抓莫胡子他们有没有道理?”
李冬明看了赵祥生一眼,不做声了。全安就对赵祥生说:“赵书记,我请你评评理,他们抓人怎么连被抓的人犯什么罪也不调查清楚,想抓谁就抓谁呀。”
赵祥生说:“我下来的时候就说过了,我们这次下来,主要是听听群众的意见,不干预公安司法部门执法办案。田跃他们抓谁不抓谁,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不好过问,也不能过问。”赵祥生这样说过,两眼瞅着这个满脸愁苦的村支书,摸了摸他脑壳上包得严严实实的布条,又摸了摸那只被砍伤的胳膊,说:“全支书,这次让你吃苦了,我看你还是要到医院去上些药,这样会不会出问题呀。”
周明勇一旁对李冬明说:“如今基层工作不好做。特别是村一级的干部,上面的工作往下面压,村里群众的矛盾也多,纠纷也多,都要靠他们解决。可他们又不是正式的国家干部,还要靠自己劳动养活自己。他们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你们要多多关心体贴他们才是。”
郑秋菊一旁说:“他们每个月有五十块钱的补贴。”过后就轻声嘀咕道,“装得可真像。”
没料到她这话被赵祥生听见了,批评她说:“你这个乡党委副书记,这样一种心态对待下面的干部,怎么不挨群众的骂呀。”
全安站在那里,他们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见,他还在想刚才赵书记说的行政不干预公安司法办案的话,他的脸面有些发黄,站在那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赵祥生,好久没有做声。何奔一旁见状,说:“两位书记大老远地到竹山垭村来,你这个做村支书的不能让他们老是站在这里说话吧。”
全安问:“到我家去呢,还是要深入基层,访贫问苦?”
赵祥生说:“客随主便。”
“那就跟我走吧。”全安说着,自己前面走了,一边走还一边不服气地说,“行政不干预公安司法办案,那丁县长是代表行政还是代表公安司法?他怎么叫抓谁就抓谁!”
几个人跟着全安来到村子旁边山脚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姓赵,有五口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娘,儿子名叫赵福林,儿媳姓白,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一家五口人住在一间破烂的木屋里。木屋的壁板是用细树枝织成的,站在外面,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整个屋里的一切。里间是卧室,卧室里摆着两张床,一张床是祖母和孙子孙女睡,另一张床是儿子媳妇睡。床上没有被子,只有两件破蓑衣。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就只有一个大木桶了。赵祥生打开木桶,里面有半木桶苞谷。外面屋子里也是空荡荡的,火塘上架着一口铁锅,铁锅里煮着红薯。赵福林的老娘和孩子正围在火塘前吃红薯。赵祥生走过去看了看,问蹲在屋角落里整修农具的赵福林:“中午吃的红薯?”
“不吃红薯吃什么?”赵福林头没抬,冷冷地道。
“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够吃么?”
赵福林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布满的愁苦。他突然把手中的农具往地上一抛,大声地咒骂起来:“如今一些人把我们做农民的当猪了,当畜牲了,一年累死累活,收下的粮食交皇粮国税还不算,乡政府这种费那种费比牛毛还要多。真是剥我们的皮,榨我们的血呀。你们是县里下来的大官,你们说说,我们做农民的还活不活?”
赵祥生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看上去老实木讷的农民会来这么一下子,说:“你们夫妇俩这么年轻,劳动力也不差,乡政府的费再收得多,家里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啊。”
“不是这个样子,那你说又能是什么样子?”赵福林目光冷冷地看着赵祥生。
“不能搞点副业挣点钱?”
“搞什么副业?种的小菜没有地方卖。外出打工么,我们这么大年纪了,没人要,人家要年轻漂亮的姑娘。到山上挖点中药材卖,还要抽百分之三十的管理费。听说今后乡政府还要收人丁费,收婚嫁喜酒费,日他娘啊,乡政府今后只怕还要收农民晒太阳和淋雨的费了。”
“乡政府集资修桥,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尽快富起来,你们为什么不愿意交集资款,还要去乡政府闹事?”
“哪个说我们不愿意交修桥集资款?我家把猪卖了,把鸡卖了,还卖了两百斤黄豆、三百斤苞谷,才把一千五百块钱凑齐。我们村里大部分人都是卖猪卖鸡卖粮凑钱交的集资款。”
郑秋菊一旁说:“你们既然愿意交集资款,为什么突然又要乡政府退钱呢?”
“群众不放心,又怕顾家富那杂种拿着我们的汗水钱去借鸡下蛋。”赵福林横了郑秋菊一眼,说道,“你就是人们说的那个白皮萝卜么?你行啊,你有能耐啊。”过后就又是一声让人心里发颤的冷笑。
郑秋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你,你……”说了几个你也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你对农民瞪什么眼睛,群众说话你认真地听着嘛。”赵祥生瞪了郑秋菊一眼,说道。
郑秋菊那张胖得瓢瓜一样的脸被说得通红,许久没敢再做声。
李冬明一旁问赵福林:“你们村里今天把集资款全退了?你的集资款也领到手了?”
赵福林看了全安一眼,不做声了。
这时,赵福林的老娘突然伤心地哭起来。让赵祥生和周明勇都不由吃了一惊。周明勇问老人哭什么,老人说她女儿出嫁三年了,从来没有回来过,她特别想她。
赵祥生问她女儿嫁到什么地方去了,三年也不回来看望老娘。全安说:“她女儿是不是真的嫁人了,还弄不明白,三年前在顾家富的酒家打工,后来突然不见了,过了快一年时间,才从福建那边寄来一封由别人代写的信,说是她已经在福建那边结婚了。”
“你们没去看望过她?”
“哪有路费钱。总不能讨饭去福建吧。”赵福林瓮声瓮气说。
周明勇要赵福林将他妹妹的信拿来看:“你要给你妹写封信,叫她回来一趟,说她的老娘很挂念她。”
“写了,她连信都没有回。”
“我们乡还有两个姑娘,是茅山冲村人,和她一块走的。至今也没有回来。她们都不识字,信都是请人代写的。她们是怎么走的,为什么要走,在那边生活得好不好,生孩子了没有,也没有人知道,一直是一个谜。”
赵祥生和周明勇从进了赵福林的家门,脸色就变得十分的难看。两人劝了老人一阵,才离开他们家。
全安问:“还去哪家?”
“每家每户都看看。”赵祥生心情沉重地说。
“那就带你们去看一家条件好一些的。”于是,全安带着赵祥生和周明勇一行人,来到邓启放家。邓启放家的门锁着。全安推开隔壁邓美玉家的门,对赵祥生和周明勇说:“进来坐坐吧。”
李冬明突然明白全安要带赵祥生他们来这里的用意,想阻拦不让他们进屋去,可是,两位书记已经跨进门去了,也只有跟着进了屋。赵祥生和周明勇进屋看见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像是用水洗过一样,没有一丝灰尘,桌上摆着茶壶和茶杯,也干干净净的。两人的脸上就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全安对房子里面大声叫道:“美玉,出来给县委赵书记和县纪委周书记倒杯茶,他们看你来了。”
房子里面没有人答话,却有了声音。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样生和周明勇随着开门的声响,他们的目光也不由地直了。一个美若天仙,却没有双脚的年轻女人从房子里爬出来,爬到桌子旁边的时候,她解下手中的布套,露出白皙的双手,麻利地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李冬明连忙过去接过邓美玉手中的茶杯,递给两位书记,口里问道:“美玉,你还好么?”
“还好,感谢李书记的关心。”邓美玉坐在地上轻轻答道。
全安指着赵祥生和周明勇说:“美玉,这是县委赵书记,那是县纪委周书记,他们是来看望你的。”
邓美玉看了赵祥生和周明勇一眼,就将头勾了下去。一会儿,长长的眼睫上,就挂起了两滴晶亮的泪珠。突然,邓美玉刷刷地爬到赵祥生的面前:“你们行行好,把我哥放了吧,不然,我娘会急死的。我娘死了,我和我女儿也活不成了啊。”邓美玉抬起头,那张清秀而凄美的脸上,全是绝望,全是企盼,全是让人怜悯的泪水。
周明勇对全安说:“你能把她的情况对我们说说么?”
郑秋菊一旁看了赵祥生一眼,小声阻拦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