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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段时间,巴士就会进入一个车站让客人下车方便或四处溜达一下,有人下车,也会有新的客人上车,甚至还会换车或换司机,因为这样,坐灰狗巴士可以见识到许多美国风光表相下的真实面貌。
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条街的繁华,几间破房子从头看到尾不用三分钟,小得可怜。
於是,此生没见过这种迷你小镇的人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疑问——
这里仍然是美国吗?
孤零零地住在这种狗不拉、屎乌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加油站以外什麽也没有,他们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喝汽油?
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就住在这儿?
不过当垄以羚持著怀疑的眼光环视周遭之际,四周寥寥几位小镇镇民同样也当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外星人似的盯住打量不己,她才两只眼,当然拚不过人家好几对X光,害她一阵不自在,赶紧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石门水库没关好,或者胸前少扣一颗钮扣开了天窗。
「这里的人多半都没有离开过这里,」随後下车的墨西哥女人在她後面解释。「而东方人又极少打这儿经过,所以他们很好奇。」
「猜想得到。」龚以羚咕哝,讪讪地自我解嘲道:「不过他们永远看不出来我把章鱼脚藏到哪里去了,我敢跟你打赌!」
墨西哥女人噗赫失笑。「你真有趣。」
垄以羚耸耸肩,先到加油站的盟洗室排队上厕所,再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可乐,才刚喝到一半就到了上车时间,大家纷纷回车回座位,那位年轻墨西哥女人依然坐到她身旁来。
「既然墨西哥人这麽讨厌华人,你又为什麽对我这麽亲切?」龚以羚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出门在外,多疑才能保得万年身。
「我在达拉斯帮慵,夫人是华人,她对我非常好,不但薪水比一般帮慵人高,而反一到假日就会补贴车钱赶我回家,也不忘买一些小礼物让我带回去给孩子,她总是说孩子们没有妈妈陪在身边好可怜。所以……」墨西哥女人微微一笑。「我一点也不讨厌华人。」
「哦!」垄以羚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的警戒心太强了,因为我在圣路易被人家骗得身上只剩下三十美元,我可不想连这三十美元也被骗走了。」她坦诚地表示自己的歉意。
「不,你没错,」墨西哥女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在美墨边境城市被扒、被骗、被抢、被偷的情况很多,你是得小心一点。」
「我叫以羚,」为了回报对方的亲切,龚以羚主动先报出名字。
「以琳?」
「不,以羚。」
「以……琳?」
「不,是以……算了,以琳就以琳。你呢?」
「露意娜,」墨西哥女人笑得爽朗。「二十七岁,四个小孩。」
「四个?」龚以羚惊呼,吐了一下舌头。「好厉害!」
「我在想,如果你坚持一定要到艾雨帕索找工作,身上钱又不多,那你最好先住到我家来,」露意娜好意的提出邀请,充分表现出墨西哥人的热情好客。「你要知道,艾尔帕索的工作真的不好找,也许住上两、三个月都找不到工作哟!」
龚以羚脸上喜色飞闪。「你住在艾尔帕索?」太好了,可以省下住宿费了!
「不,我住华瑞斯。」
「华瑞斯?」喜色黯然沉褪。「我没有办签证。」
「这……」露意娜蹙眉略一思索。「你是拿哪一国的护照?」
龚以羚迟疑一下。「美国护照。」
露意娜的神情很明显地放松了。「那就没问题了,从艾尔帕索到华瑞斯根本不需要经过海关手续,而又由於很多美国年轻人没事就跑到墨西哥去,每逢周末也有不少美国人专程到墨西哥购物,所以只要是拿美国护照的人,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受到严格的盘查。」
「为什麽?」龚以羚一脸不解。「你说的美国年轻人为什麽会没事就跑到墨西哥去?」
「因为未满二十一岁的他们可以在墨西哥正大光明地饮酒作乐。」
原来是想尝尝建法的滋味,不过……
墨西哥?
真驴啊!原来到墨西哥不用签证,这样就不必担心会被他们找到了嘛!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跑到墨西哥。
对,这样更好,就躲到墨西哥去吧!
於 舒 分
位於落矶山脉群山之间的艾雨帕索恰如一条通道连接美国与墨西哥,许多墨西哥人每天到艾尔帕索来打工,因此走在艾尔帕索的街道上,英语并不是最常听见的语言,反倒是西班牙话满天飞舞。
背上背了一个背包,手上也拎著旅行袋,龚以羚一路紧跟在露意娜身边,扬著一张好奇宝宝的脸东张西望,未几即发现有几个颈项上挂著照相机的人。
「这里的观光客是来看什麽?」
「他们要到华瑞斯去看赛狗。」
「赛狗?」那是什麽?世界狗选美比赛?
「不过赛狗还是没有斗牛那麽刺激。」
「斗牛?墨西哥也有斗牛?」那不是西班牙的特产吗?
「当然,不过十月才开始斗牛季,这种时候在墨西哥要看斗牛只能到拉巴斯去看每个月一次的斗牛表演,但老实说,那实在没什麽看头,骗骗观光客是够了,墨西哥本地人根本看不在眼里。」
因为正巧碰上下班时间,走没两步她们便被一大群墨西哥人包围住簇拥著挤向边界桥,桥上还有好几个墨西哥孩子拿著各种商品向观光客兜售,不过几分钟,投下通桥费後,龚以羚便莫名其妙地踏上了墨西哥的领土。
原以为会看见如同西部电影里那种贫穷的边界小镇,破败的旧石屋,粗糙的砂石路,黝黑的小孩子在漫天风沙里奔跑嬉戏,大孩子争先恐後围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讨钱,店家里的老板挂著谄媚的笑脸大叫著跑出来拔河。
「Wele,amigo!」
一人一边拔得你差点真的分给他们一人一半。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看到类似这种场景,但眼前的事实却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入目所及既没有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也不会一张嘴就吃进满嘴风沙。宽广整齐的柏油路两旁伫立著新旧并立的矮层建筑物,大部分都是民俗手工艺品店、陶器店和酒吧餐馆。
还有许多墨西哥小贩肩上挂著各色小工艺品,鼓起如簧之舌对观光客推销他那「举世无双霹雳无敌」的货品,几个墨西哥女人推著堆满仙人掌果实的摊子高声叫卖,放眼望去净是被阳光晒黑的皮肩衬著雪白的牙齿,深邃的五官上满布热情的笑容,乐天知命写在每一张淳朴的脸上。
转眼,道路树下也有三、四个十几岁的少年在那儿卖唱,满不在乎地唱,自得其乐地唱,不让人觉得他们可怜。
「他们唱得真好听。」垄以羚不自觉地喃喃道。
「墨西哥人天生是歌唱跳舞的好手。」
露意娜微笑著牵住她的手往右边巷道里走进去,七拐八转,走著走著,经过密集而拥挤的中下阶层住宅区,走著走著,走出了石墙市区,走著走著,龚以羚的眼睛也愈睁愈大。
真是伟大!
现在,她终於见识到类似电影中的场景了,斑驳的建筑,搭得乱七八糟的破烂违建摇摇欲坠,看上去好像一根手指头点过去就足以今它们崩溃瓦解了,坑洼不平的砂石路旁净是成堆的垃圾,苍蝇蚊子满天飞,蟑螂老鼠到处爬,道路尽头隐约可见炽热泛黄的奇瓦瓦沙漠,就像所有国家的贫民窟,肮脏又破落。
「露意娜,你家……」她原想问露意娜家里有办法多她一个人住下吗?然念头一转,立刻改口问:「你丈夫会允许你这样未经他的同意便带个人回去住吗?」
露意娜回眸,禁不住又笑了。「传统的墨西哥男人除了新婚之夜以外,他们都得听命於妻子,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应该会发现许多墨西哥丈夫都走在妻子身後。」
她当然注意到了。
「咦?原来那是夫妻吗?我还以为那是工人跟随在雇主夫人身後呢!」
「不,那是夫妻。」露意娜大笑。「而且墨西哥女孩十几岁就得出去工作赚钱养家或独立,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点小忙,马可应该不会反对。」
话落,她停在某栋屋前。「到了。」
龚以羚毫不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屋子就如同她想像中那样破败窄小,再进去一看……更意外了,居然还有隔间。
「你可以和孩子们睡在一起。」露意娜指著後头那间房,然後注意到龚以羚的脸色,不禁迟疑地放下手。「呃!或许……或许你住不惯这种地方?」
「不不不!」龚以羚慌忙摇手。「我住过更糟糕的地方……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天哪,她页想甩自己一个耳光!
「不要紧,」露意娜不以为意地微笑。「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可以搬到好一点的地方去住了。」
「呃!你的孩子们呢?」龚以羚忙著想转开话题。
「应该在市场帮他们父亲的忙,马可白天在市场卖水果,晚上在餐厅工作。」露意娜热心地帮龚以羚把旅行袋放到孩子们的床上。「睡这儿,可以吧?」
「当然可以!」龚以羚感激地握住露意娜的手。「谢谢你,露意哪,谢谢你,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然而最教她大感意外的是,露意娜的丈夫马可见到她不但没有生气,还高兴得很。
「你在找工作?太好了,我们餐厅有三位女侍一起请假,简直怏忙翻了,你就先来帮一下忙吧!晚班可以吗?」
就这样,短短一天之内,龚以羚不但得到了一个朋友,也找到了住处和工作。
啧啧,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舟 於 尿
马可工作的餐厅叫「斗牛士」,午前十一点开始营业,半夜三点休息,分日夜两班,纯墨西哥装潢,供应辣得吓死人的纯墨西哥餐点,还有墨西哥合奏乐团的热情演唱。
打工经验丰富的龚以羚在一天之内就熟悉了她的新工作,其实也没什麽难的,不外乎是招呼客人,送餐饮结帐单之类的,虽然她不会西班牙语,但由於餐厅的客人多半是观光客,只要会一口流利的英语便绰绰有余了,不到十天,她便驾轻就熟得彷佛她早已在那边工作一、两年了。
不习惯的是那些猪头客人。
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年轻美国人既傲慢又像一条条争相发情的狗,看也不看一眼餐厅精心制作的佳肴,更充耳不闻表演台上的歌唱演奏,只忙著一手挥舞著华盛顿的人头,一手摸一把那个女侍的屁股,吃吃这个女侍的豆腐,最爱听女侍们装模作样的尖叫。
她终於知道餐厅里的女侍为什麽老是请假——被这些家伙们拐去「玩」了,纵使她们明知道他们说的只不过是腻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但还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哪一回就有机会到美国去过好日子了,就算不行,多塞几张华盛顿的人头到胸罩里也好。
「小姐,陪我过两天,说不定我有办法安排你到美国工作喔!」
她才刚从美国逃出来,干嘛还要回去自投罗网?
「很感激您的好意,先生,不过我在这边工作的很愉快,并不想换工作。」
「或许你愿意带我到各处游览,我可以……」
她又不是导游!
「诚心建议您,先生,华瑞斯有专业导游,他们一定比我更能胜任导游这份工作。
「那麽如果我想邀请你参与一项既刺激又……」
男人就是爱刺激!
「斗牛,先生,拉巴斯每月一次的斗牛表演保证能满足你们男人的嗜血心理,本餐厅备有交通地图待索,需要我拿一份给您吗?」
幸好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遭碰上,没那麽容易被几句骗小孩的话拐去,无论那些美国富家大少爷们投出多少诱惑球,她总是能老神在在地一球接一球的打回去,支支全垒打,无动於衷地把他们当成一只只猪头打发掉。
不过男人就是这麽贱,愈是得不到就愈是不甘心认输,不服气之余竟然打起赌来,於是他们的诱惑手段也逐渐变本加厉,夸张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陪我一天,这颗一克拉钻戒就是你的!」
听得好笑,龚以羚差点没嗤之以鼻地哼给他们听。
「抱歉,先生,我最讨厌钻石了。」
「陪我一天,外面那部法拉利就送你!」
「抱歉,先生,我没有驾照,要你的法拉利干嘛?推车练体力?」
「陪我一天,我就娶你!」
「抱歉,先生,您喝醉了,要不要我请吧台帮您调杯醒酒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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