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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偏北男人带刀-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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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在这座城市里,摸吧盛极一时,据传开张营业的总数量超过了五百家之多。规模最大的摸吧,鼎盛时期会有超过四百名小姐同时在场。这无论如何是疯狂的,你鄙视它也好,你诅咒它也好,它都像一根钉子一样牢牢地扎在这城市的肌体里面,谁也无法将它彻底拔除。每座城市都一样,都有它打动人心花样年华的一面,也有它荒诞无聊低级趣味的另一面。警察和记者会对这样的场所持有职业性的反感,而我们作为活生生的人,却能感觉到这城市里那种不要脸皮的嚣张活力。 
  人们总是说,这座城市的奇迹是那本名叫《读者》的杂志和那碗在全国四处开花的牛肉面。可是,从坏的方面说,这里还盛产沙尘暴、酒精、坏脾气以及无所不在的狂躁。黄河从城中迅速奔流切割而过,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这也构成了这城市的独特气质。所以,很多时候,我更多地说起一个地方的坏东西,似乎坏比好更有力量。 
  很多衣冠楚楚的人打外地来,安顿下来之后马上打听那些著名的摸吧在哪里,然后,他们带着一种好奇的探究心理一头扎进去。有几个南方客人去过之后盛赞其 
  性价比极高,以为这是西北蛮荒之地的新鲜创举,并放出话来要把这种经营模式推广到那些经济更发达的地方去。这话说了很久,也没见别的哪个城市有了摸吧。看来,就算是一种生意也要看它合不合当地的气质。 
  人为物役,摸吧的产生也是这样的原因。酒吧街里那些老板因为酒水卖不出价钱,利润越来越低,已经戏称自己是“啤酒搬运工”;遍地开花的量贩式KTV搞起了自杀式的价格战;哪儿都看得见的超级规模洗浴中心,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做正经生意肯定要完蛋;城市中心的东方红广场上,一年四季漫天飘扬着气球悬挂起来的白酒广告,好像只有酒这种东西卖得最好。为了钱,人们想出了种种匪夷所思的创意与方法,花样翻新的同时也漏洞百出。我曾经无数次在这里穿城而过,我曾经幻想脚下踩着的是一艘尘世之船的甲板,我呼吸着饱含汽车尾气和尘土的空气,去体味这城市里的温暖和冰冷,去触摸它的明亮与灰暗,去沉入它的烂醉与梦想、悲情和狂欢。我知道,这城市里的每一处细节,都与我有关。哪怕我像一个正人君子一般,从未进入过摸吧那不可告人的所在,我也会像一个劫持者,用一根绳子捆绑了这座城市,走到哪儿都不能放弃。这城市里的那些坏地方,就在身边,就在人们口头传说中,就在那些日常生活的秘密中。 
  “这样的城市,在白天人群鼎盛的时候,有一种苟且偷欢的气息。夜晚或是雨雪天气,人迹稀少,城市荒芜起来,就有那种劫后余生的景象。”——这是电影《孔雀》剧本里写的话,说的倒好像就是我曾经长大成人的地方。   
  尘世里的城事(1)   
  〖1〗兄弟 
  莎士比亚的台词里说:“今日谁与我共同浴血,他就是我的兄弟。” 
  做兄弟,当然不必时时准备浴血战斗,只要知道这里所包含的深厚情义就够了。浴血而死有时并不可怕,最难的其实是努力相互温暖地活着。 
  我说的这对兄弟,里面有个傻哥哥,从小疯疯癫癫,随时随地被人欺负。当弟弟的个头长得小,却被保护哥哥的雄心激励得异常勇猛,只要他在,没人敢动哥哥一指头,他会用一切想得到的手段去恶狠狠地打上一架。有一次,他就把一枝英雄牌钢笔扎进了一个浑小子的嘴里。那枝钢笔留下的蓝黑墨水印渍,在那个浑小子的嘴唇上保留了很长时间,记录着他失败的耻辱。自那次打架事件之后,傻哥哥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几乎没有人敢惹他了。 
  时间过得飞快,兄弟俩跌跌撞撞地长大了。父母亲都是最普通的工人,收入本来有限,却赶上厂里效益不好,先是母亲下岗,接着是父亲工伤被冲床压断了一条手臂提前病退。养家的重任一下子砸在弟弟一人头上。傻哥哥不像小时那么疯了,却也只会嘿嘿嘿地傻乐,基本算是个废人。弟弟那时十六岁,哥哥大他两岁,看起来弟弟倒更成熟老练一些。弟弟冒用哥哥的身份,以十八岁的年纪顶替父亲接了班,开始了三班倒的工厂生活。弟弟眼里有活儿,技术掌握得快,又会来事儿,成长得很快,师傅喜欢,同事亲近,慢慢成了车间里一个不可小视的人物。可是,弟弟最大的苦恼在于钱太少了,家里三张嘴在等着供养,那年月的一点点工资哪里够用? 
  尘世里的城事生活所迫,弟弟开始在业余时间折腾各种小买卖。邓丽君的甜歌流行时,他就用双卡录音机翻录了大量磁带,用一只军挎背着到火车上去卖给南来北往的旅客。这小生意做得不错,他的翻录对象也由邓丽君而扩展到一切能找得到的流行歌手。一台双卡录音机已经不能满足大量复制生产的要求,于是添置了第二台、第三台……他在家里的小房间变成了一个手工作坊。若说盗版,他应该算是最早自发靠手工制作盗版磁带发家的人了。生产、包装、销售一条龙,弟弟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耐心地教会了哥哥如何操作录音机,让傻哥哥一门心思在家进行简单地复制加工作业,他在外面独闯社会。做生意让人活络,弟弟的心思渐渐野了起来,要做更大的生意。他从书上看来了一句话: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他的理想就是让全家人都能搬到楼房里去住,冬天能用上暖气,夏天能用上电风扇,把电视换成彩色的,把蜂窝煤炉子换成煤气罐。他的理想现在看来够朴素,在那个年代却奢侈。 
  本来,他跑火车只跑短区间的城市,后来就越跑越远,一直跑到了广州。那时全国流行一句话: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在广东,他做的第一笔生意是电子表,据说那边的电子表全都论斤卖,然后带回内地就成了高科技产品,年轻人都以腕上有此物为荣。哥哥虽傻,也知道流行时尚,于是左手右手各戴两块电子表,虽然各有各的时间,却给他带来了无穷乐趣。在傻子的世界里,时间忽前忽后,事件若有若无,又有什么要紧?接下来,他从广东那边带外国香烟、批蛤蟆眼镜、贩大包西装、倒进口电器……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生意,见利就走,不分寒暑,不舍昼夜。没一年光景,他最初的理想就实现了。他开始有了新的理想,野心越来越大,开了服装店,举止做派也更像一个事业有成的老板。 
  有了钱,知道了钱几乎无所不能的力量,他得空就带着傻哥哥天南海北地去看病。他相信只要花足够多的钱,就一定会把哥哥的病看好,让父母在终老之前能放下一颗悬吊了一辈子的心,安心辞世。可是,几乎每一个他找到的名医都摇头称难,这世上能把傻病治好的大夫,他们说没有几个。钱花了不老少,无功而返,弟弟知道他这辈子的使命就是养着哥哥,一直到他生命终点。这个生命,在这世界上看起来是无用的,但对他而言,那是兄弟情义,是娘胎里注定的命运。他不能放弃,他必须坚持到底,并且要努力活得更好。 
  哥哥到了三十岁,忽然对男女之事感了兴趣,见着个女人就痴笑着不肯走开。有一次,他跟着个漂亮女人一直走进了女厕所,被警察抓进了派出所。弟弟带着钱去把他保出来,不放心,把他锁在家里,却差点锁出了毛病。他在房间里像头困兽,乱吼乱叫,自残身体,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在哥哥这个傻男人身上应验了这句话,看起来,是那隐秘而可怕的性欲把他给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没办法,弟弟花钱从外面找了个女人领到哥哥房间里,让她的身体释放一下哥哥心中的那头狂野猛兽。女人一进去,哥哥就安静下来,一脸安详,像是等待抚摸的小猫。看起来,惟有女人才能让一个男人真正长大成人。那以后,弟弟就不断花钱带女人给哥哥。在他心里,只要哥哥乐呵安静,那就最好不过。他不知道,那时节,这样花钱找女人很容易带来大麻烦。 
  赶上又一年严打的时候,警察上门抓走了弟弟,罪名是组织卖淫。那年头,有钱本来就惹人注目,再加上这么明目张胆地找女人,那就更让警方不能容忍。按照从严从重从快的严打三原则,弟弟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在广场上开公判大会的时候,哥哥也去了。他脑筋慢,不完全明白眼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含着一根手指头傻乎乎地东张西望。他看到弟弟被反绑着双手插着木牌子推到广场中央的时候,有些急了,涨红着脸要往前冲,被警察挡出来后满脸都是泪水。他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似乎知道都是自己给兄弟惹了祸。 
  十年之后的事情,我们都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这一家人都还好好地活着。弟弟出来后,摆摊卖猪头肉,哥哥打下手,生意也是像从前那样一板一眼地很像回事。哥哥还是那么傻乎乎地笑着,像是生活从来美好。弟弟经此一劫,眉宇之间的男子气倒越发十足起来。我们那小城里的姑娘们,都说他像《追捕》里的杜丘。她们还说,那哥哥就像横路敬二,绝配啊。 
  像一把刀子一刚听崔健的歌时,我们都把《像一把刀子》当做一个密码或接头暗号,谁能听得懂其中的歌词,那就是我们的同志。那歌里这样唱着:红彤彤的心它放着光辉/照得我这双手红得发黑/手中的吉他就像一把刀子/它要割下我的脸皮只剩下张嘴/不管你是谁我的宝贝/我要用我的血换你的泪/不管你是老头子还是姑娘/我要剥下你的虚伪看看真的/光秃秃的刀子它放着光辉/照得那个老头子露出恨悔/他紧皱着眉他还高撅着嘴/不知是愤怒还是受罪/不要着急我的宝贝/我们天生就不是为了作对/可我身上的权力就像一把刀子/它要牢牢地插在这块土地/你光溜溜的身子放着光辉/照得你那祖宗三代露出羞愧/你张开了胸怀你还伸出了手/你说你要的就是我的尖锐/你在流泪我的宝贝/不知是脆弱还是坚强的美/这时我的心就像一把刀子/它要穿过你的嘴去吻你的肺…… 
  二一个画画的艺术青年爱上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孩。那女孩惯于逢场作戏,喜欢在几个男人之间穿梭来去,给谁都留下一点念想,却让谁也不能真正拥有她。艺术青年很苦恼,总是彻夜不眠,抽大量烟,喝大量酒,找人倾吐大量痛苦。为了讨得她的欢心,他甚至放下了艺术家的臭架子,跑到外面给餐馆画招贴,冬天在街头的脚手架上画广告牌,挣来一笔钱就去请她吃饭、买衣服、送各种各样的礼物。没用。她还是不能把自己完全整个绝对地交给他一个人。他绝望,继而愤怒,用美工刀捅了她三十六刀,然后自己从最高的一幢楼房跳下,用鲜红的血画了最后一幅作品,名字叫《爱无能》。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切全都发生在想象里。艺术青年在行动上表现得很懦弱,只在想象中把自己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在现实里,他只是变得越来越消瘦,最后在川地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 
  三我的师兄唐欣在他的诗里写道:在兰州/好些少女操着方言/多半小伙藏着凶器。有两年时间,街头上经常能撞到打架事件,一群半大孩子只为一个眼神就可以动刀子,或是拿摔去瓶颈的啤酒瓶子捅人。他们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黑暗暴力的神。晚上八点半,我的朋友韩松落在街头被人抢去手机。他说,这城市深处有一种野蛮的力量。当然,这个城市也没有那般恐怖,只是人们牢牢记住了那些夺魂时刻而已。有人说过,什么是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的本来面目之后还能继续热爱生活。一个深藏于西北腹地的不发达城市,暴力几乎成了世俗生活中的一种传奇,或者神话。人们需要刺激,以便感知当下生活的平和与美好。 
  四一起入户谋杀案中,局长、副局长、处长及局长夫人全都死于杀手枪下。案子一直没破,各种谣言却传了出来。城市就是这样,由事件及谣言构成。那些谣言说,这个局的大楼没盖好,那么高,却又那么薄那么锋利,分明就是一把刀子竖在半空中。那座大楼的前面,是这城里最大的体育馆,也被谣言说成分明是一口棺材的造型。更不幸的是,那个局的家属院,也就是案发现场,它所面对的,是一座墓园的营业处。谣言像一把更大的刀子,让那个局里的人人心惶惶,很多人张罗着重看风水。从来都是如此,人们总是通过蛛丝马迹,就建造了整座乱七八糟的通天塔。 
  五大学刚毕业两个月,同宿舍的小崔就死在了铁轨上。他是自杀,喝了酒之后撞向了迎面而来的火车。赴死前他给另一个同学在衣箱里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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