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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射雕英雄传》中的爱情（上）－孔庆东
主讲人简介：
孔庆东：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1983年自哈尔滨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钱理群先生的开山硕士、严家炎先生的博士，主攻现代小说与武侠小说，语言驾驭出色，文章不仅生动有趣且愤世嫉俗。著作有《北大往事》《47楼207》《黑色的孤独》《口号万岁》《青楼文化》《井底飞天》《金庸侠语》《空山疯语》等。
内容简介：
有人认为，《射雕英雄传》中的爱情描写并没有什么新鲜招数，它只不过在重复很多文学作品中曾经描写过的三角恋爱、四角恋爱而已。
而且，似乎很难让人信服的是，小说中的男主人公郭靖不仅无权无势，而且相貌平平，脑子反应又慢，更不会什么花言巧语，怎么就会有好几个美女要死要活地要嫁给他呢？究竟是天底下真有这样美事呢？还是这个看来并不起眼的男人，手中握有什么秘密武器，从而使他能够在爱情上大获成功呢？
一、正格的爱情
黄蓉仅仅根据一次巧遇，就选择了郭靖为自己的意中人。黄蓉的这种选择是不是有点草率？在封建礼教盛行，特别讲究门当户对的南宋时期，这种情况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假如真的能够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那么在智力水平、性格、情趣等方面差异很大的这两个人，他们之间真的能够很好地沟通，而没有一点障碍吗？
二、爱情中的“说”与“不说”
天生木讷、反应迟钝的郭靖，在美女黄蓉面前，他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呢？几乎可以说，郭靖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黄蓉，那么，郭靖是否会感到很自卑，觉得自己很窝囊，处处矮人一截，从而一点自信都没有呢？
三、恋人的“爱”与“不爱”
郭靖相貌平平，反应迟钝。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有别的美女爱上他。而当别的美女真的爱上他时，黄蓉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是特别在乎，还是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呢？我们现代人从中会受到那些启发呢？
四、程瑶迦的爱情
程瑶迦，《射雕英雄传》中一位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同时也是一位美女。由于一次特殊的相遇，她结识了郭靖，随后她便爱上了郭靖。那么，程瑶迦与郭靖之间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
全文：
（英雄与美女，侠客与小人，透过武侠的刀光剑影，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孔庆东为我们深入解读金庸究竟揭示了什么。（字幕：孔庆东看金庸的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写到金庸这一代的时候，“情”已经成了武侠小说不可或缺的因素。我们看武侠小说的这个名目，肯定是有武、有侠、有小说，这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从现在武侠小说产生之始，爱情这个东西就进入了并且所占的份额越来越重。到了金庸、梁羽生、古龙这一代人手上的时候，爱情已经是武侠小说不可或缺的支柱之一。那么到了《射雕英雄传》金庸把武侠小说中的爱情，把爱情描写的水平上升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可能有人认为《射雕英雄传》中的爱情描写并没有什么新鲜招数，他只不过在重复很多文学作品中曾经描写过的三角恋爱，四角恋爱而已。而且似乎很难让人信服的是，小说中的男主人公——郭靖，不仅无权无势而且相貌平平脑子反应又慢，更不会什么花言巧语，怎么就会有好几个美女要死要活的要嫁给他呢？究竟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美事嘛？还是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男人，手中握有什么秘密武器，从而使他能够在爱情上大获成功呢，而他的成功给我们现代人又留下了哪些有益的启示呢？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孔庆东走进《百家讲坛》用他那特有的“孔式幽默”和独特视角为我们全新解读《射雕英雄传》中的爱情。）
我想读过《射雕》的人可能都会记得这段话——黄蓉对郭靖说过“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什么稀罕？”这是黄蓉穿着很漂亮的衣服的时候，她说“我作小叫化子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射雕英雄传》第八回）黄蓉是金庸笔下最美丽最可爱的女性形象之一。她聪明美丽、武功高强，父亲是“博士生导师”。所以说个人条件极好。作为一个女人的好的条件她都有了。她本人既博学又机巧，心细如丝。可以想像，她爹一旦把这个女儿撒出去之后爱上她的男子不知会有多少。一个当爹的把这样的女儿放到社会上去，这真是要具有超人的胆略啊——多危险啊。可是反过来说，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黄蓉这样的女子呢。就是说她的分太高了，几乎是98分、99分的女子。什么人才能最后打动她的芳心呢。一般人会想这个男人也得是聪明，勇敢，武功高强，年收入100万，家里父亲是部长级的吧，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可是恰恰相反，最后打动黄蓉的是郭靖。
郭靖为什么能打动黄蓉？他们两个初识的时候，一开始相识的时候，郭靖没有高强的武功。我们要认为看上郭靖打架很厉害，将来当一个免费保镖，不是这么回事。初识的时候，郭靖没有高强的武功。第二，没有英俊的外表，郭靖长的很不时髦，离F4差远了，这一点也是不及格的。第三，没有文采风流，唐诗宋词一句不会背，英语不会说，英语一级都通不过，文化水平也不行。第四，没有百万家财，就是一个穷小子，你说他哪一点好啊。但是他有什么呢？我们刚才说他没有的那些都是今天我们很看重的所谓很实惠的东西。那么郭靖所具有的是很不实惠的东西，是很虚的东西——他有一腔的侠肝义胆，一身的豪迈气概，一颗淳朴的真心。我们今天说这算什么，别跟我玩儿虚的，这有什么用啊。但是黄蓉就认为，这些是有用的，是有大用的。当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黄蓉是离家出走，虽然父亲是那么好，但是她生气离家出走，打扮成少年乞丐，把脸弄得很脏，穿得破衣烂衫。可是郭靖遇到这个小乞丐之后，对“他”慷慨相助，俩人谈话之下一谈就很投缘，很投机，谈成了知己。
央视版《射雕英雄传》片断：（黄蓉：“要不然我们先到蒙古抓两只白雕再回家”郭靖：“雕可不是那么好抓的”黄蓉：“你教我呀”郭靖：“就算我教会了你，你也很难碰到白雕啊。”黄蓉：“哎，花你那么多钱，真是不好意思啊。”郭靖：“看你说的，兄弟爱吃我也爱吃咱们搭伴吃个新鲜嘛。”黄蓉：“哎，你说初次见面，你到底凭什么啊？”郭靖：“我们既然认识了，就是好兄弟嘛。”）
在这个豪情之下，郭靖看“他”可怜就把自己骑的汗血宝马赠给了“他”，“兄弟，你骑着吧，送给你了”。这是他唯一值钱的东西，唯一的宝贝就送给了初次相识的朋友。
央视版《射雕英雄传》片断：（郭靖：“好，我送给小兄弟就是了。”郭靖扶黄蓉上马，“拿好缰绳啊”“小兄弟，那咱们就后会有期啦。”黄蓉：“喂，你叫什么？”郭靖：“哦，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我姓郭，我叫郭靖，你呢？”黄蓉：“我姓黄，单名一个蓉。”郭靖：“黄兄弟呀，那咱们后会有期啦。”黄蓉：“后会有期。”）
我们想，险恶江湖，真心难觅。那个时候不像现在，那个时候被人骗了可能就被骗一辈子，你找不到啊，那个时候也没有身份证。所以黄蓉就凭本能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天大的好人。一个，他的心胸像蒙古草原那样广阔的，这样一个淳扑的青年。可以让自己的智慧在他的心灵世界中任意驰骋的这样一个对象。这个人在自己做小叫化子做小乞丐的时候都能够对自己这般友爱，那么今生今世还有什么东西不能一并托付给他呢？这是黄蓉的逻辑。我想很多读者喜欢看郭靖和黄蓉的爱情，恐怕向往的就是这种境界。这种我们今天不会轻易去模仿但是却非常向往的境界。我们为什么不会去模仿，并不是我们说认为他不好，识我们害怕上当。是我们今天心眼太多，自己心眼多也担心别人心眼更多。但不是说我们认为这种东西不好，是不相信“我能遇到这事吗”？是怀有这样的心理。所以说贫贱往往是情感和友谊的试金石。俗话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人知”。当你条件好的时候，有很多人都会来找你，我们常说的嫌贫爱富啊，趋炎附势啊其实也没什么可指责的，那是人的本能，是人的常性。人的常性是趋炎附势，是嫌贫爱富。所以正因为它是常性，是人之常情，所以很难超越，超越它是具有难度的。所以华丽的外表，衣衫很阔绰的挥霍它引来的往往不是真的朋友，而当你受苦受难的时候，当你沦落到底层的时候这时候如果有一双温暖的手向你伸来，你把它握住。这个恐怕是找到了真正的知音，真正的朋友。
（那么，事情的发展又是怎样的呢？黄蓉仅仅根据一次巧遇就选择了郭靖为自己的意中人，黄蓉的这种选择是不是有点草率？在封建礼教盛行，特别讲究门当户对的南宋时期，这种情况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假如真的能够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那么在智力水平，性格、情趣等方面差异很大的这两个人他们之间真的能够很好地沟通而没有一点障碍吗？）
正格的爱情
好，我们再讲第二段。第二段是这样说的：你再体恤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为难，难道我独个能活着吗？（《射雕英雄传》第八回）这也是黄蓉说的话。那么郭靖不让黄蓉一同跟她去冒险，黄蓉就跟他说了一句话，说：“你的好意我领了，就是你自己去冒险去死了，然后把我留这，你不想想，你死了，我能独个活着吗？”这是黄蓉说的话。那么这个话好像很平常，但是它会让人去思考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因为“爱情”这个词今天说了太多了，好像大家都有爱情似的。即使大家都有爱情，这个爱情是分很多层次的。我们理想中的爱情是两个人成为一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谓你怜我爱惺惺相惜。都是要出于一种没有功利目的的本心，也就是本来是两个人，但是两个人都把自己投入到共同组成的一种大我之中。不再是小我，当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危难就是两个人的危难，是整个爱情的危难。所以真心相爱的人他不能忍受一个人独活于世，一个人独活着就等于两个人都死了。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们想想《雪山飞狐》中的胡一刀夫人，在胡一刀死后她自刎而死。还有《白马啸西风》中的上官洪，就是主人公的母亲，也在丈夫白马李三被杀了之后跟敌人同归于尽。这并不是封建伦理中的所谓“殉节”，不是说为丈夫“殉节”，而是可歌可泣的“殉情”。
所以黄蓉刚才说的那个话就表明了她和郭靖之间的感情就达到了这样的深度，那么此后的一生他们两个人果然是艰危与共，甘苦共尝，最后他们在帮助大宋朝守襄阳的时候一同殉国。也许古人和今人的爱情观是不同的。我们看，金庸在小说中经常弘扬古人和我们今天不同的这种感情取舍。今天我们并不提倡相爱的人一定要同生同死，但是我们也没有理由去嘲笑人家这种同生同死的人。对于这种爱侣，我们理当表示出敬意。因为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你想，当你遇到危难的时候可曾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我想每个人对别人表达过爱，也有人对你表达过爱，说这样爱你那样爱你，但有没有人说过，你死了他也死呢？或者你曾经对别人这样说过吗？因为今天书里面、电视上、屏幕上铺天盖地都是各种爱情，婚姻，结婚，离婚，一见钟情，一夜情等等。但是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你跟她之间不能一个人独自生存。所以说到这里使我们想起辛弃疾的一句词：“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搵英雄泪”（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这是我们今天在高楼大厦之中应该低下自己头的原因之一。
（天生木讷，反应迟钝的郭靖在美女黄蓉面前他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呢？几乎可以说郭靖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黄蓉。那么郭靖是否会感觉很自卑呢？觉得自己窝囊处处矮人一截而一点自信都没有呢？）
我们再举第三段，第三段是郭靖说的话，他有这样一句话：“用不着说！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了。”（《射雕英雄传》第二十六回）郭靖属于拙嘴笨舌之人，他是最不擅言词的人。你看他说的话一点文采都没有，说的话笨得跟棉裤腰似的。可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