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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道其实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修,被堵的一节恰好离排水管的一端不远,他用了不长时间就找到那个位置。而且堵塞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坚硬的石头之类的,不过是一块冰块。他用热水烫了一会儿冰块就化成了水流了出来。这些不过用了管道工10分钟的时间。他干完之后就站在那里看,看教堂里的人们在祷告。他虽不是第一次来教堂,可是看见祷告仍是新鲜。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从学校回到教堂的段小沐。管道工读书的时候语文成绩就非常差,唯一读过的著名小说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那书是他的同事非要介绍给他看的,据说里面有些“好看”的东西。不过他在后来段小沐离开他之后,竟然一个人端庄地坐在教堂的大堂内写起了类似回忆录的东西。而且那本东西最后被他写得很长很长的。有关第一次见到段小沐的情形,他是这样写的:
“她是架着拐杖走路的,特别瘦的一个女孩儿,脸很白,嘴唇有点发紫,头发可长了,没扎起来,就这么披着。她走起路来一颠一颠,上上下下的,让看着的人就想跑过去扶着她走。她算不上好看,可是看着特别惹人爱。”
管道工的字典里没有那样一个词,可是他想表达的意思,大约是“我见犹怜”。
段小沐就在那个寻常的冬日下午走过管道工的跟前。管道工也承认他或多或少是因为喜欢段小沐的那副令人怜爱的模样才上去搭讪的,但是他绝对没有什么不良的居心。他上前去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是来做祷告的吧?”他那时候对于基督教的认识基本为零,他也是有些好奇的,决定向这个可爱的女信徒打听些情况。如果“管事儿”的话他也来拜拜这个神仙。段小沐看着他,微微一笑:
“也是,也不是,我的家就在这里。”其实段小沐笑是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她见了人就会笑,样子很可亲。但是这个笑容在管道工看来却非同寻常。他想她笑了证明她对他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好的。这使管道工非常激动。然而段小沐所作的这个回答使他大吃一惊。他原本就有点迷上她了,现在她的这句话就顺着他的迷恋变成了无比奥妙的解答:
“什么?你住在这里?你,你是神仙吗?”他圆睁着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其实管道工骨子里是个非常浪漫的人,他听过的故事虽然不多,可是他对于故事的信赖却是无人能比的。比如,他在这个时候就很自然地想起了天仙下凡的故事。段小沐听到这个滑稽的问题就又笑起来:
“不是的, 我只是在教堂后面的平房里暂住,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啊。”
管道工恍然大悟。他猜想段小沐大约是个修女。不过他还没有见过这样年轻的修女,郦城的基督教会并不强大,修女也多是一些很老很老的小脚老太婆。唯有她们才是最热爱这里的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管道工觉得他像爬上了云彩一样轻飘飘的,他觉得自己就要像个神仙一般地升天了——因为段小沐忽然低头看见他的手上长满了冻疮,她很心疼的样子。于是就带着他去她的家,她只是用点护手霜给他涂一涂,她以为管道工总是很忙的,她以为接下来他还要不停地干活,然而她不知道其实他马上就要回家了。她轻轻地说:
“就几分钟,我马上就可以给你包好。”
她把护手霜涂在他的手上,缓缓地晕开,然后再用手指肚轻轻地拍打。在这一小段治伤的时间里,管道工了解了段小沐其实是个寄居在教堂里的孤儿,她无亲无故,又是个跛子,可是在说话中仍然流露出她对生活的感激。这些让管道工非常感动。她还是一个善良的基督徒,是一个非常棒的小裁缝。
末了管道工要走的时候,他用他长满了冻疮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段小沐的手,他激动万分,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最后他终于开口说:
“今天是小年,你吃水饺了吗?”这个问题显然是明知故问,段小沐的小屋子里的炉子是冰凉的,上面的锅子里面只有早上剩下的面条,现在已经变成厚厚的一团。所以他问完了就涨红了脸。
“没有吃,我忘记了今天是小年。”段小沐平和地笑了笑。自从李婆婆去世之后,她除了会过李婆婆的忌日之外,几乎省却了所有的节日。
管道工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就走出了段小沐的小屋子。
大约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有人来敲段小沐的门。来人就是段小沐今天才认识的新朋友,管道工。管道工一进门就冲到正对着门的饭桌前面,把他手里提着的白色塑料饭盒放下。他拉她过来看。她就看见饭盒里挨挨挤挤地盛满了水饺。薄皮的水饺在灯下面锃亮透明,透出了里面蔬菜的新鲜的淡绿颜色。这是段小沐从李婆婆死后就再没有吃过的食物。它们此刻正缓缓地散发出一股段小沐久违了的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是多么感谢她的新朋友。
“可是你怎么进来的啊?”段小沐奇怪地问,教堂的大门在每天晚上八点的时候准时关闭。
“爬墙呗!嘿嘿。”管道工说,他手长脚长的,翻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这样不好,你以后要进来就敲大门,我能听见的,就会去给你开门。”
他看着她的脸,他不由自主地又把她当作仙女了。
从那之后,管道工和段小沐就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管道工再忙也准时在每个傍晚段小沐从自修班回家的时候在教堂门口等着她。他也渐渐地随着她走入教堂中祷告。他的祷告却是从来不敢出声的,他怕外人听到,特别是段小沐。因为他总是做着同一个简单的祷告:
“神啊,您让小沐喜欢上我,让我们以后都能生活在一块儿吧!”
每天他做完这个祷告都舒服极了。他到段小沐的房间里坐一会儿,每次他都想方设法地带点新鲜的东西给她。有的时候是吃的,比如一串子香蕉,比如几个通红通红的柑桔,还有他妈妈煮的花生、炖的子鸡。也有的时候是用的东西,他给她买了一支更好的护手霜,还有一副兔毛边的手套。有一天他问她平时扎不扎起头发来,她说上课的时候就把头发束起来。他第二天立刻给她买来一只淡紫色荷叶边的发带,绑在她的头发上格外打眼。他甚至还买来一块电热毯铺在她床上为她驱寒。
尽管如此,管道工并不觉得自己给予了段小沐什么东西,相反的,他认为段小沐却给予了他更多宝贵的东西。他渐渐地懂得了基督教也开始翻看圣经。老实说,圣经是他所读过的书中最难懂的一本,幸而段小沐总是把它们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他才听懂了,并且慢慢地悟出了里面渗透的大道理。他也越来越相信上帝,——段小沐是上帝存在的最好见证,不然一个身体残缺的孤儿怎么会有这样一颗坚强的心灵,这样迷人的典雅气质呢?
他相信像段小沐这样善良的女孩儿一定是镀了神的光彩的,而在他和段小沐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的时候,他终于相信他在上帝面前祷告是灵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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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爱的探望(上) 然而,爱情虽然有着神的祝福,却也并非一帆风顺的。不久,管道工发现了有个隐形的人在他和段小沐之间。那个人力大无穷,他牵了段小沐的爱就走,无论是生拉硬拽还是什么,段小沐都是这样的心甘情愿。
第一次段小沐提起小杰子的时候是个大雪夜。管道工给段小沐带来一份郦城的晚报。段小沐认真地阅读着那份报纸。当天的头条新闻是“郦城一少年盗窃团伙被抓获”。不知为什么,看了这个标题段小沐心里就紧紧地被揪了起来。其实很久以来的这段时间里,段小沐都非常留意有关犯罪少年的新闻消息。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可她早已经习惯了在每日的祷告中一定说到让小杰子走正路的心愿。现在她抓着这张报纸,手抖得厉害。直觉让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已经没有心情一字一句地把这则新闻读完了,她的眼睛开始一扫几行地寻找他的名字。终于,她看到了“楚某”两个字。“楚某”两个字穿进她的眼睛里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力气去看其余的字了,——小杰子是叫做“楚杰”的。她闭上眼睛,扬起脸。管道工觉得段小沐很不对劲,他就走近她,把一只手放在段小沐的肩膀上。这个时候段小沐的眼角已经掉下了一颗眼泪。虽说基督教徒是一个最敏感而感情丰富的人群,他们总是更加容易流泪,然而在管道工看来,段小沐应该算作是最坚强的教徒了。从去年冬天到今年的春天,在他们相处的这一段日子里,这还是段小沐第一次哭。所以管道工变得很慌张了,他知道肯定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发生了。他也不敢去问,只是一直低头看着她扬起的脸。终于段小沐缓缓地说:
“你认识小杰子吗?”
“那是谁?我不认识。”管道工老实地回答。随即他看到段小沐冷不丁地笑了起来:
“他就在西更道街住,是个小盗贼,非常傲慢。他一直都以为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呐!”段小沐摇摇头,露出在嘲笑小杰子的表情,可是脸上现出的更多是一种疼惜。
沉默了良久,段小沐猛然睁大了眼睛,问管道工:
“今天是几月几号?”
“3月2号。”管道工回答道。
段小沐听了之后立刻感到了一阵宽慰。她点点头,似是自己沉吟又似对管道工说:
“小杰子是3月28号的生日,他现在还没有满18岁,应该不会判很重的刑。”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段小沐每天都自己买晚报,买了之后也来不及回家,她就架着拐杖在路上翻看起来。可她一直都没有再看到他的消息。
管道工慢慢地知道了一点从前的事。他知道小杰子从小就做尽了坏事。他偷窃抢劫甚至还绑架。他非常爱赌钱,可以说他偷钱的目的并不是直接去享受,而是把它们撒在赌场上,以此作为一种享受。即便是输个精光他也感到畅快。可是段小沐就是喜欢他,从他还是个小坏蛋的时候就喜欢他。她赚很多的钱给他去赌,她每次都架着拐杖走很远的路去帮他交赎金,然后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一言不发,各自回自己的家,他连句谢谢都不想对她说。这些让管道工感到非常迷惑不解。在管道工简单的心灵里,爱情是非常正直的,就像童话里面说的,通常是“王子拔出宝剑杀死了怪兽,救了美丽的公主,从此公主爱上了勇敢的王子”。所以他怎么也不理解为什么如此善良的段小沐却把她的爱情花在一个混蛋身上。管道工也经常感到自己是配不上段小沐的,因为自己只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钱财的体力劳动者,他也隐隐地感到会有一个人把段小沐从他的身边带走,可是他从来都觉得那个人应该是非常优秀神勇的。他甚至想到那个人应该是配着宝剑骑着白马的,然后这样的他把段小沐带走了,并从此给她无与伦比的幸福。可是他现在得知他的情敌是个盗窃犯,小痞子,他是多么地不心甘呵。他终于忍不住问段小沐:
“小沐,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段小沐摇摇头,她六神无主地说:
“我也不知道。”
晚报上一直没有再出现有关小杰子的新闻。段小沐终于在一个夜晚走去了小杰子家。管道工就在后面跟随着她。春天已经到来了,西更道街两旁的柳树又发芽了。春风总是卷了一些风沙迷住了眼,管道工揉揉眼睛,看到一群小孩子在前面玩耍。段小沐停下来看着他们。他不知道她在迅速寻找着一张女孩儿的脸。她没有在,“大头针”小姑娘没有在,段小沐失望地继续向前走去。
西更道街再一拐弯就到了“辕辄门街”。小杰子家就在“辕辄门街”从头数去第二个大门。大约10多年前段小沐就知道小杰子的家住在这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连拐到这条小胡同里来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她是担心她转过西更道街的路口拐到这条街的时候,小杰子的头冷不丁地跳出来,他还是带着他坏意的笑,和她离得非常近。她害怕这样突兀地看见他,她将没有时间来整理她的表情,她便失去了她一贯的安和平静,她对他的爱将暴露无遗。这是她第一次拐上这条街。“辕辄门街”远没有西更道街繁华,因为它只是一个幽幽的死胡同,只有这一边可以拐去西更道街,再没有别的路了。此时她已经看到了小杰子家的大门。门上的对联应该是5年以上没有翻新过了,红漆基本掉没了,大半的字也已然看不清楚了,段小沐只是隐隐地判断出两个字是“耿直”。
开门的是楚家奶奶。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