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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雨里忽然笑了。她觉得纵然是那么艰难的生活也没有把她的小杰子打倒,他还是原来那个他。
他们三个人因为雨的原因,滞留在看守所附近。他们走进一家小饭馆吃饭。段小沐拿出带给他的东西,烧鸡已经凉了,这让她非常沮丧。她看着菜单,细心地给他点菜,询问他吃什么,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杜宛宛的身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杜宛宛,这女孩和他从前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她一看就是来自大城市,和郦城的姑娘们比起来,她有着高贵而优雅的气质。她穿着一件半袖黑色中裙,罩在一条淡蓝色牛仔裤外面,没有什么其他装饰,头发在脑后轻轻地挽了一下。可是她看起来是这样的清爽可人,——这和郦城的姑娘完全不同,她们在每年都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夏天的到来,然后她们就可以穿上她们那露出手臂,露出双肩,露出后背,总之露出所有可以露在外面的地方的衣服,她们为此沾沾自喜,自以为这样就可以俘获所有男人的心。“她们完全是轻浮的”,在今天,当小杰子看到杜宛宛,他才终于得出这个结论。他一直看着她,问:
“你是谁?”
“这是我的小姐妹,杜宛宛。”段小沐含笑介绍道,“小杰子,我们要一只活鱼吧,你在里面一定吃不到。”她又低头看菜单了。
杜宛宛已经察觉到了他直勾勾的眼神,她努力地避开。她有些茫然了,为什么段小沐会喜欢这样的一个男子。她情愿相信段小沐喜欢那个勤劳善良的管道工,那会带给她祥和的生活,可是眼前这个男孩,他的眼神是这样的邪恶和不安分,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和破坏欲。他让她害怕。是的,她觉得这是个危险的人,她想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人,她一定会避开,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段小沐没有避开,而是把整颗心都铺在他的身上。
一道一道的菜端了上来,鱼,虾仁和绿油油的青菜。段小沐把它们都夹到小杰子的碗里。她想问他里面的生活是不是很苦,想问他之后的打算,但是她觉得那样会使他厌恶和心烦,所以她只是微笑着为他夹菜,也不开口说话。
整个吃饭的过程都非常沉闷,小杰子吃着碗里满满的饭菜,只是盯着杜宛宛看。他想,怎么会有这么优雅的姑娘呢?她怎么早也没有出现呢?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想接近她,得到她。这成为他出狱后的第一个心愿。
这顿沉闷的午饭吃了很久。直到雨停,他们才坐车回到西更道街。
在路口,段小沐终于问小杰子:
“你今后如何打算的?”
“还不知道。”小杰子倚在一棵梧桐树边,脱下巨大的雨靴,倒出里面的雨水。他的脚被水泡得白而虚肿。这又令段小沐感到一阵难过,她想他需要一个人来照顾,需要一个女孩来照顾。她忽然觉得,她必须告诉他,她想要照顾他,让他不要再飘飘荡荡的。是呵,如果有个女孩照顾着他,他也许就不会那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于是她鼓起勇气说:
“小杰子,你不要再去赌钱了,也不要再去和那些黑社会的人混在一起。我,我可以照顾你的吃穿,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
她无比温柔地说。这是她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才说出口的话,终于在这个重逢的大雨天冲口而出。此刻她的脸上正淡淡地晕开一层微微的红色,对于爱情的美好期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动人。
杜宛宛看出这是段小沐的表白。虽然她完全不赞同这样的爱情,甚至如果这个时候段小沐可以停顿下来,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说出自己的意见,她会极力劝诫,告诉段小沐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她付出那么深厚的爱。可是段小沐没有给她时间,她急于向这个痞子气十足的男孩表白,那么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觉得这样的场景自己还是应该回避,何况,何况小杰子那双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令她很不舒服。于是她决定先走开。这时候雨已经小了,下午的郦城天空开始慢慢地放晴。她把手中握住的伞交到小杰子的手中,匆匆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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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致命的打击(2) “麻烦你等一会送小沐回家,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她转身离开,离开前她的手握在段小沐的手上,示意她不要畏惧什么,她总是和她在一起的。
段小沐得到了杜宛宛的鼓励,她想这也许是上帝恩赐她的一个绝好的机会,让他知道她的心意。让他能够接纳她。于是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在里面受了很多苦,那些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一直都陪着你,好吗?”
小杰子看着杜宛宛远去的背影,非常沮丧,耳边又响起段小沐的声音——这忽然让他厌恶到了极点。他想如果不是她急于说这些,杜宛宛又怎么会走开呢?段小沐肯定早就对杜宛宛说,自己是她的,这令杜宛宛不能接近自己!该死!他骤然就爆发了:
“里面!又是里面!你生怕我忘记自己坐过牢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要提醒我!我告诉你,我不用你来照顾,你看看你自己,你是个瘸子啊!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怎么来照顾我呢?”他说完就把伞向地上一扔,掉头走了。
段小沐还站在雨中。她看着他穿着巨大的靴子,他的头发长了,束了起来,他的T恤被雨淋湿了。可是这些,这些都和她毫无关系了。他怎么可能接受她呢,她是个连自己都不能照顾的跛子呵。他是不会喜欢她的,他喜欢美丽的女孩,能跑能跳,像最欢快的小鹿。这个是她早就知道的,可是她怎么在这一刻却忘记了呢?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一直以来,自己都在接受着管道工和纪言的援助,她完全是个需要别人来照顾的人,可是她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对小杰子说,要照顾小杰子,她又凭借什么来照顾小杰子呢?
她从来没有这样绝望,纵然是李婆婆的死去,或者是从李婆婆的小房子里被赶出来。现在她才终于懂得了,她于任何人,都毫无价值。她是个没用的人。就像此刻,她站在这里,却连地上的一把雨伞都不能捡起来。多可悲。
大约是因为淋了雨,又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念,段小沐在回去不久就忽然病倒了。一阵心绞痛袭来;她就不省人事了。纪言和管道工立即把她送进医院。
事情来得还是太突然了些,医生告诉纪言和管道工,段小沐的心脏病已经恶化。
“手术?手术很多年前就应该做了!现在没什么用了。”医生摇摇头,拒绝了管道工提出的为段小沐动手术的建议。
什么都已经晚了。
杜宛宛也随着心脏的疼痛昏了过去。漫长的时间里,她处于蒙蒙的半清醒状态。她知道一定是小沐的病发作了。她想她一定要让小沐做手术,那能够令她很快地好起来。她还要劝说小沐放弃这段爱情。这段爱情已经把小沐消耗得不成样子。她挣扎着,让自己尽快地坐起来。她和身体做着斗争:
“我必须赶快好起来,好起来,我要救小沐,救她……”
杜宛宛陡然从床上坐起来。纪言就坐在她的床边。她一把抓住纪言的手:
“快让小沐动手术啊,我能感到,这一次心脏病已经恶化了,非常糟糕,必须赶快动手术!”她被纪言按在床上,纪言痛苦地摇摇头:
“医生说,手术已经晚了。”
“晚了?晚了是什么意思呢?不行,一定得动手术。我去和医生说。”杜宛宛变得慌乱,她不断地摇着头,从床上跳下来,就要冲门而出。纪言再次拦住了她。
“宛宛!宛宛!医生说现在一切都无济于事了!什么都晚了!她最多还可以活一个月!”纪言冲口而出。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纪言?”杜宛宛仍在摇头,她睁大眼睛,捂住已经绞痛成一团的心脏。她在掩耳盗铃,不是吗?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段小沐的心脏病,这一次她意识到情况是多么严重。可是她仍旧不愿意相信:
“纪言,我们换家医院再去治,好吗?我们去别处,去落城,去更大的城市,肯定有医生可以治小沐的病!”
这个时候纪言已经放开了紧紧抓着杜宛宛的手,他淡淡地看着窗外雨后的一片残落的景象,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
“宛宛,你想过吗?小沐也许只想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我们应该想想怎么让她最后的时光过得快乐。”
“最后时光,最后——时光——”杜宛宛忽然定在了一处,她轻轻地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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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甜蜜的安抚(1) 一夜大雨打落了好多花,小沐仍旧昏迷着。我坐在她的床边,时醒时睡。忽然心脏疼得不能忍受,我不停地叫护士,我说,她昏迷着,不能叫,可是我知道的,她疼死了,她疼死了,你们快给她打麻药!
她们觉得我疯了,没有人相信我,也没有人理会我。她们不知道那个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过去的病人其实有多么疼痛。
小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个清晨了。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那时我坐着,把头伏在她的病床上,睡着了。
我猛然把头抬起来,看见她已经坐了起来。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轻轻地说:
“宛宛,他拒绝了我。他说得对,我是个没有用的人,我谁也不能照顾,我还需要别人的照顾。”
我的鼻子一酸,我搂住她:
“傻瓜,怎么这么说呢?你怎么会没有用呢。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你啊。你是最坚强的,你一定能好起来。”
“我不要好起来。我好起来也只是给别人添麻烦。没有人需要我。宛宛,他不需要我。”她在我的怀里拼命地摇头。这是我所认识的小沐吗?她完全被打倒了。她完全被那个混蛋男孩打倒了。他究竟说了什么鬼话,让她深信自己一无是处,让她绝望到了极点。
“小沐,放弃那个男孩好吗?他一点都不好,他糟透了。你放弃他吧,他只会伤害你。他说的都是鬼话。”我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宛宛,我爱他啊,我那么地爱他啊。不管他多么坏,不管他嘲笑我,愚弄我,贬低我,我还是爱他啊。”
我怀里这个可怜的女孩,紧紧地用双手抓住我的衣服,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其实我知道的,不是吗,爱情是那么无可救药的一回事,可是我仍旧不想承认,我仍旧不想看着小沐被这徒劳的爱情打垮。
小沐醒过来之后的情况更让人担忧。她坐在床上,憔悴得几乎不能撑住自己的头。如果是纪言或者管道工来看她,她话也不说一句。仿佛他们都是透明的,在她的眼前可以忽略不计。她就那么坐着,眼睛看着一处。管道工拿来圣经念给她听,她也毫无反应。等到他们都走了,只有我和她了,她就会忽然抓住我的手,很紧张地问我:
“宛宛,小杰子来过吗?小杰子今天来过吗?”
我终于下了决心去找小杰子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这一周里,我亲眼看到小沐像一个迅速失去水分的水果一般,她什么也不吃,睡得也很少。心脏痛得不行也不叫一声。就那么僵坐在病床上。她原本就凹陷的两颊更加深陷进去,颧骨像破土的块根似地凸现出来,脸庞已经毫无圆滑的曲线。脸色是纸白的,透出阴青色,眼睛每刻都是红红的,带着总也擦拭不去的泪光。头发也不让我给她梳,也不洗,就那么干枯地披散着,还大把大把地掉下来。每次她伸出手抓住我的手的时候,我都不忍去看她的手。她的手上只有分明的关节和骨头,像雨伞骨架一般撑开,仿佛一碰就会断去。她的声音沙哑,她几乎是不说话的。她唯一说的话是:
“宛宛,小杰子是不是来过了呢?”
纪言的话没有错,现在一切都无济于事。我所能做的,只是让小沐最后的时光可以得到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可是遗憾的是,这快乐我不能给她,管道工也不能,纪言也不能,只有那个叫做小杰子的男孩能。他是她的死结。
所以我拖着憔悴不堪的身体,一个人站在西更道街的尽头等小杰子——小沐曾和我说起,她一次又一次地在这里等待小杰子出现。
我靠在狭窄的小巷的墙边,看着熙熙攘攘的孩子放学,他们玩男孩捉女孩的游戏。一直等到天开始黑下来,我才终于看到小杰子从另一端摇摇摆摆地走来。他穿了一件非常紧绷的黑色无袖T恤,肥大的短裤,拖鞋,头发还是束在脑后。其实公平来说,他长得是很好看的,麦色均匀的肤色,浓密的眉毛。炯炯的大眼睛,还有坚挺的鼻子。可是我总觉得他眉宇间有一种邪气,仿佛随时都会惹出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