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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官,许是急欲替朝廷出力亦未可知。”何福叹气道:“官人恁般良善!这太爷有件无人及得来的本领,便是决狱断讼,任你案子是何等黑白分明,经他的手定成冤狱,无有一件对得住堂上‘明镜高悬’匾额。吃他断过案的苦主皆呼他‘还魂包孝肃’,不是称颂他似包老爷清明,乃是说他能将包孝肃公气得还魂活转过来。到得郓城一年,满县无不叫苦,又唤他‘盖青天’,说盖住青天、光明难见。”众人见说盖天锡两个浑号,都忍了笑。饭毕会钞,何福再三道:“小官人切勿与外人说。”燕青答应:“绝不累你。”
众人重复上路,石勇道:“走不上两日便逢着伙鸟人啰唣,军师果有见识。亏得小乙哥精细,若是我等粗卤汉,早砍翻那鸟都头。”宋万道:“逢着这伙官吏,恁般欺人,认真晦气!”杨林道:“莫说郓城,满天下几个官吏不是恁般模样?”郁保四道:“此番我等不似是梁山好汉,又不似是私商,却好似干正事勾当的商人。”段景住道:“休恁般说,若是做正当营生的,未到雄州时,怕早吃沿路做公的榨得干净。”杜迁道:“只不知这路上还有多少这等腌臢?”燕青道:“诸位哥哥切莫高声,吃人听见,跑去官府首告,却不是耍处。”六人应喏,都不再多言。
于路上免不得晓行夜宿、饥餐渴饮。沿途自有对车子起眼的公人,作张作势上前盘查。只是燕青伶俐,尽皆打发开去。不题。
迤逦行了月馀方到雄州,望聚宝镇而去。沿路说不上繁华,但大小客店广有,不出数步必有店家酒保上前兜揽。原来雄州系宋辽互市所在,往来商贾极多,故本处居民多开店营生,赖客商投宿打火,觅些衣饭。便如刘迎的诗所云:“迄今井邑犹荒凉,居民生资惟榷场。马军步军自来往,南客北客相经商。”
却说燕青等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已到聚宝镇。众人下马步行观看,只见这镇子四面环山,当中一片平地,方圆十里,团团的尽是店子。南北一条大道,有百十客商往来。
段景住道:“这雄州与霸州的榷场,乃是真宗皇帝置立。河北各地都有私商,结成偌大市集却只此一处。”燕青道:“闻说彼时辽兵犯境,震动朝野。多得寇准寇莱公一力支承,谏动官家亲征。三军用命,澶渊一役击破辽人。两家订立盟约,置立榷场。如今若是辽人再来,不知哪里寻莱公一般人物抵敌?”石勇道:“休说寻个寇准,若要当今官家亲征,却比登天难。”燕青笑道:“哥哥又来了。”
说话间,便有三人快步迎上,当先一员大汉,高声道:“来的可是段客人么?”段景住应道:“便是小弟,大郎得采么?”那汉哈哈大笑,上前见礼道:“托庇平安,老兄果是信人。”段景住谓燕青道:“这位大官人是此处首商赫连大郎。”又指燕青对那汉道:“这位是小东马员外。”那汉与燕青施过礼,道:“在下赫连进明,如何敢称甚么首商,不过在此混帐罢了。员外一路风尘,肚里想必饥了,先去用些酒饭。”当下,便引众人到镇上客栈安顿。燕青将郁保四、杜迁、宋万向赫连进明引见,赫连进明也教两个帮手来永儿、万俟大年厮见了,杨林、石勇原是旧识,此番重会,自然欢喜。
饮食已毕,赫连进明道:“前次已与贵总管约定,马价折一成两分,不知员外用银钱或货物作买?”燕青道:“小可此番只为增广见闻、多识朋友,还请大官人不吝赐教。贸易之事依旧段管家打理,小可与他名为主仆,实如兄弟。”段景住道:“此番带了十五车茶叶前来,思量与大郎换二百匹好马。”赫连进明道:“老兄精细,茶叶在本处不愁多,只怕不勾,但不知货色如何?相求一验。若好货时,马价愿再减些。”燕青道就着段景住领三人去拆封皮取茶。赫连进明一一验过,喜道:“直是一等一好茶!”随即叹口气。段景住道:“既是好货,大郎叹气怎的?”赫连进明道:“实不相瞒,似这等好茶,休说换二百匹马,便三百匹也尽可勾数。只是现今辽金征战,马匹多被圈去军中,极是难得。全镇拼力收拢,好毛片、有脚力的也不过二百三四,若是换了便要老兄吃亏。”燕青道:“不妨,但尽换。有余时,大官人取些货物补上便是。”赫连进明大喜过望:“恁般甚好!我处还有三十条壮驴、六十个肥羊。镇上还有些俗货,都搬将出来,员外入眼时,但凭拣选,勾抵数便是。月前收得头玉爪海东青,送与员外作个添头。”燕青尽答应下,赫连进明等即去张罗。
燕青叹道:“别处商家一分的货莫不思用十倍的价卖你,这赫连大郎却不同,十五车茶本待换他二百匹马,他却要与三百匹,生怕客人亏了,有这般的首脑,无怪私商亦能聚成一镇。”段景住道:“一分货想十倍价钱卖出乃是极老实的,百倍价钱只算谨慎,千倍价钱不过平常。”石勇道:“任你多少价钱,总有一分货到手。收了钱却无货过手的厮们方才可恶!”郁保四道:“我在青州便见过这等事,有个关西私商胡琼,一心要讨个监军差使,银钱流水价送与知府鲁绍和,不想鸟官吞天口,把胡琼家财折腾净尽,却总不与他职事,亏惨哩。”杨林笑道:“这厮肯把银子投去东京时,不怕没的官做。岂不闻‘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
正说话间,万俟大年来报马匹、牲畜准备停当,七人便出了店。原来这镇共有百馀户,尽是私商,牲口都圈养在家。七人遂户点验,到黄昏时,合共选得二百三十八匹好马,驴羊全数收下,赫连进明使人一一烙了印记。计算茶叶尚有余,商定明日以货物充抵。当晚牵了羊,教店家拣肥的煮了,又搬出酒浆,请全镇都来食用,自然人人欢喜,个个道马员外大度。赫连进明取海东青来,爪如钢钩、喙似新月,果然雄健。又将使唤法门告授,燕青心智灵巧,一点便晓,教那鹘儿翻飞展扑无不得心应手,众人齐喝声彩。
酣饮一夜,至翌日日上三竿方醒,用过午饭,郁保四、宋万、杜迁随来永儿收拾牲口,杨林、石勇与万俟大年交割茶叶。燕青、段景住去拣货物,赫连进明本要陪伴,因有注青白盐生意,抽身不开,遂令镇上私商将货物取来供选。众私商一声答应,尽将自家屋内的皮货、药石、珠玉、布帛、香料诸般物事张罗门前,都巴望燕青来看。
燕青与段景住选些貂皮、人参,忽听得前面一声惊叹,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两人牵马缓缓而来。先一匹墨也似黝黑油亮,鞍前横担大刀,蓝布裹了锋刃,马前一条大汉,身长八尺五,面红如血、丹凤眼、卧蚕眉,一部长髯过腹,头戴青巾,身穿绿袍;后一匹雪练也似地,马前是个番人,中等身材,霜白脸皮、褐发勾鼻、蓝眼深凹,腰间缠着软索飞抓。燕青禁不住赞句:“好马!”段景住低声道:“轻些,尴尬人。”燕青待那两个过了,问道:“莫非相识?”段景住附耳道:“人不识,认得马。黑那匹名叫‘墨麒麟’,白的唤做‘玉狻猊’,都是辽国都统军兀颜光坐骑。旧日几番前去均不得手,这两个却牵著招摇,如何不尴尬?”燕青还要再问,又听得身后人声喧哗,忙转身去看。
只见一个后生正狠命撕打两个客商,一筹打一筹骂道:“你两个吃糠头咽菜根的下贱贼胚,竟敢拿假货来诓我?看你有几条性命、多少头颅?”又见先前那条大汉牵了墨麒麟,分开旁人,高声道:“有事好生说,且分了打。”那少年抬头一望,喜出望外,不禁失声道:“云……”那大汉连忙接口道:“允我作个和事么?”那少年一怔,顿时会意,道:“正是,正是,多劳官人。这两个厮们拿着两颗假珠子来讹我银钱,吃看破时,竟要强买,还敢动手,天底下岂有此等道理?!”那两个客商吃打得鼻青脸肿,哭道:“官人休要听他胡说!我二人在东海采得两枚大珠,拿到此发卖。前日有位客人愿出五百两,本要成交。这个后生走来说肯出一千两来买,我等入海采珠几经生死,一心卖好价回家,便依了。他又道银钱未带在身,约定今日交割。不想今日又说我骗他,只肯出十两,不卖时便痛打,官人要为我作主哇!”
那大汉沉吟片刻,道:“且把珠子与我一看真假。”两个客商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取出珠子。那大汉接了一看,丹凤眼登时睁得与铜铃无异——原来眯成的。那两颗珠子真真价是稀世之宝!有胡桃大小,明如皓月,莹似古玉,托在手中光彩炫目,周围统看呆了,没口子的叹道:“好宝贝,一生一世怕也见不着一次!”那大汉忽脸色一沉,喝道:“这乃是用玻璃混着蚌灰,再点药炼成的!只好骗人,怎瞒得我?你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休要走动,待我报官,教做公的与你理会!”说罢,将珠子揣入怀中,对后生使个眼,那后生便去解马,两个推开人群便走。有些想出来说话的,见他凶狠,只得让道。
猛听得一声“且住!”三员大汉各执杆棒拦住前路,正是赫连进明、来永儿、万俟大年三个。赫连进明拱手道:“朋友,在下赫连进明,在此也算说得话的。烦请两位留步,把事情道明了,再走路不迟。”
那大汉向后生努努嘴,向三人唱喏道:“在下……”言未了,猛掣出腰刀,望赫连进明拦腰挥去。三人齐吃一惊,急向后退一步,抽棒来隔,那大汉早一个后箭步,翻身跃上墨麒麟,一夹马肚,那马向前一跳,腾云驾雾一般在三人头上飞了过去,转眼奔出数箭地。三人一怔,那后生也上马,掇条花枪望来永儿分心就刺,来永儿举棒相迎。赫连进明、万俟大年两条棒着地卷来扫马脚,忽觉脑后风生,二人忙向前扑倒,左右两边滚开,万俟大年慢些,吃划伤后背,鲜血直流。赫连进明抬眼一看,原来那大汉回转马头,舞柄大刀杀来。那壁来永儿架不住那后生,肩上着了一枪,撇了杆棒,逃出圈子。
那大汉把刀一横,叫道:“几个孱头,杀了不过污我的刀。我道下万儿,好教你们记得,爷爷姓云,大名天彪,家住归德府虞城县风云庄。这小官傅玉,乃我后辈子侄。尔等敢诓他银钱,真不识个死字!如今略加惩治,不怕死的尽可上来!”道罢,两人打马扬长而去。
这时杨林等五人赶到,正要冲出人丛相助,被燕青止住,石勇好生恼怒,正要发作。燕青低喝道:“休误了正事!”众人只得忍了。燕青又道:“这趟事定要管的,只那厮好生了得,用强怕要吃亏。不若如此如此……”众人听了方才欢喜,各自依计而行。毕竟燕青计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小乙哥计斗云天彪 险道神演说哈兰生且说云、傅二人出了聚宝镇,和牵白马的番人合在一处。彼此通了姓名,那番人名叫白瓦尔罕,西洋人氏,幼时住在延安府,所以会讲中国话,只是那声喉好似拉破胡琴,刺得发毛。云天彪取出珠子对白瓦尔罕道:“方入宋境便得这宝贝,真好彩头。”白瓦尔罕道:“只怕贪小利却坏大事,若收服得合镇私商,岂不远胜这点玩物?”
云天彪不悦,将珠收纳包袱,问傅玉:“贤弟不在东平府作提辖么?”傅玉道:“叵耐都监董平诬蔑克扣差饷,打二十军棍革了职,那厮却在月后投了梁山贼人!”云天彪怒道:“这梁山狗贼,早晚要斩杀净尽方解我恨!”白瓦尔罕道:“云相公恁般恨,敢是吃梁山的亏不少?”云天彪瞪眼道:“白先生,你西洋人难道不以宗室为重?我堂姐乃名门祝家主母,不幸遭梁山贼寇害了一家性命,教我如何不恨?所幸堂姐两个庶子万年、永清远在东京,不曾受害。这位傅玉兄弟的师父铁棒栾廷玉亦在彼处,不知生死?”傅玉道:“师父无恙,正在博山县师叔家中。”云天彪道:“可是万年、永清的师父双刀栾廷芳?”傅玉道:“便是,他是彼处提辖,小人兄弟傅石跟从听差。”云天彪问道:“如此我方宽心些,贤弟今欲何往?”傅玉道:“小人正要投相公,天可怜见,在此逢着,愿随相公执鞭坠镫。”云天彪一喜,道:“贤弟,我此番要大事……”那白瓦尔罕插口道:“二位相公,此间说话不便,不如觅个小客店细谈?”云天彪白了一眼道:“却也好,听先生吩咐就是!”偏在大路边拣个四周阔绰、高二层的大店打火投宿。
吃过饭,上楼卸了军器、包袱,取热水洗净脸脚。白瓦尔罕道:“今日在那镇上生出事,此间往来人多,须防有变。”云天彪绰着长髯冷笑道:“先生休忒小心,几个虫蚁有甚怕的,来时正好与我祭刀。”回头要与傅玉说话,白瓦尔罕又道:“恁地就请二位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