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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流行的说法,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理由是,三国过于狡诈,对老年人不利;而水浒打打杀杀的,不宜血气方刚的少年成熟。可是,在重读《水浒》后,特别是看到阮小七时,我对这种观点发生了怀疑。若非青春年少,血正热时,怎能理解这种天真烂漫情怀?!
而,再听央视版水浒,关于《阮小七渔歌》的插曲——“爷爷生在天地间”,听了之后,也令尚还青春的我,尤感震奋,又有些许怅惘……思想起自己以前的那段火热青春岁月,也曾豪情挥洒四方。
可,网上有评论,说现在这社会,阮小七们已不再吃香。其实,阮小七在水浒时代又何曾吃香过?作为较早上梁山的三阮,算起来也应算是元老级人物了,可是永远有“玻璃天花板”挡道,因而,最后排名时,他们却只得屈于后来者李俊、张顺、张横之下。而且,随着军官、财主等人的加入,三阮的地位越来越趋于边缘,在梁山好汉上百号人里头,整个的表现出王小波说的那种“沉默的大多数”。
其实,生辰纲只是一个引爆点,一时间,激活了三阮的爱恨情仇。而,越往后三人的故事越稀薄,因为,彼时的火气已渐渐退去,从而,他们的际遇变得仓皇不堪,只留有令人伤感的气息。对于阮小七来说,也是这样,千山万水过来了,只有往前,退路是没有的。
在后来的情节叙述中,他有时会得以浮出水面,而且,时间长了,会发现,他的身上,还隐隐坦露着一丝往昔狡黠的气息。如,第七十五回,阮小七与手下耍弄官兵,偷喝御酒,将御酒换成村醪水白酒的事,仍是一幅态度不羁、世故未泯的神情。我想,为阮小七所配的音乐,此时,应是喜洋洋的调子,才好。
关于阮小七的故事,还有一件是在征讨方腊后,他穿方腊伪造的龙袍。我疑心此故事的真伪,这样的事,会是阮小七做的吗?不说这一常规套路,像是后来者对旧小说的描红,若是想沿着他的快脾性路子,似乎也不是如此没头没脑的快法,他再不通世故,也不应有如此顽率之举,像是施耐庵已无力控制整部小说人物的走向,只能让他匆忙间演出这场闹剧,草草了事。所以,无怪乎金圣叹一挥手,斩去七十回后的诸多庸俗之举,从这一点上说,我倒是赞成的了。
只是,最终三阮的链条还是慢慢断了的,先是阮小二在一场战斗中不幸离世,然后是阮小五,从此,作为愤青时代的三阮,一去不复返,剩下零打碎敲的阮小七,单漂依旧,敏感、真实、嘲弄、忧伤,只于孤路上辗转寻觅。
可,关于阮小七的结尾也有些儿平淡了,令我读完之后似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一般。他因为私穿龙袍一事,而最终被人参了一本,回石碣村老家,供养老娘。这看似得以善终的结局,却让我读起来不是滋味,直感觉好似实有真的悲哀在里面。比之张顺死于涌金门,死在自身功夫最如鱼得水的地方,那宛如一场奢华的告别;比之李俊逍遥于海外,那最后潇洒别离的姿态,宛如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倒真是让人羡慕了。而阮小七呢,那位曾说过“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的真汉子,他位曾说过“这腔热血,只卖与识货的!”却甘于默默的退场,默默的消磨此后的岁月,而,当年的豪情,宛如消失在记忆的黑洞里。
其实,关于愤青的主题,一点也不新鲜。但是,这样的叙述,到了施耐庵的妙笔下,却被幻化成一片纯白亮丽的情感水域,在那如山水画一般的茫茫水域中,突显出阮小七作为愤青的一切情感的迷茫与困惑。而阮小七的豪情,就在那样远离尘嚣、恍如隔世的一片水域上展现,当他的火气渐退时,我却依然记得他曾有的才气性情,曾有的纯真豪情。在我眼里,他漫声吟唱的是一曲《渔家傲》。作为一个忠实而投入的读者,我会在他曾有的“青葱”岁月,曾有的出彩的地方,暗暗喝彩,情感虽然朴实,但定会不遗余力。
牟宗三:《水滸世界》
吾嘗云﹕紅樓夢是小乘﹐金瓶梅是大乘﹐水滸傳是禪宗。請言水滸傳。
水滸境界頗不好說。從其中的故事及人物而言之﹐較有懀濉H灰嗾虼拴o較易限定。一有限定﹐則水滸境界便不是水滸境界。酸腐氣﹐學究氣﹐市儈流氓氣 ﹐皆不足以言水滸。吾常以為只從文字觀之﹐亦可以悟。讀小說者﹐總是先急于了解其中之故事﹐道說其中之人物﹐然後再進而解析其所表示之思想或意識。吾言水 滸世界﹐豈不類于解析其思想或意識? 是不然。如是﹐正是落于學究氣。吾不知其是何思想﹐吾亦不知其是何意識。久而久之﹐吾亦不覺其中之故事﹐吾亦不想其中之人物。吾只隨手翻來﹐翻至何處即看 何處。吾單看文字﹐即樱帣C來。吾常如此而悟水滸之境界。水滸文字很特別: 一充沛﹐二從容。隨充沛而來者如火如荼﹐隨從容而來者撸蛉痢2粡娜荸o不能沖淡其緊張。撸蛩燥@輕鬆﹐三昧所以顯靜定。其文字之聲音色澤﹐一有風致﹐ 二極透脫。驚天動地即是寂天寞地。而驚天動地是如是如是地驚天動地﹐寂天寞地是如是如是地寂天寞地。如是如是﹐便是水滸境界。吳用說三阮撞籌﹐是那樣地清 機徐引﹐三阮之興發上鉤﹐是那樣地水到渠成。吾不覺有來有往﹐吾只覺步步是當下。潘金蓮毒死武大郎﹐其驚險可怕﹐陰森狼毒﹐令人透不過氣來。然而其文字一 經從容迴環﹐便令人透過氣來﹐便覺無處不停停當當﹐洒然自足。其令人洒然自足處﹐不在報應﹐而在描述潘氏之乾號。「話說婦人之哭有三種。有淚有聲謂之哭﹐ 有淚無聲謂之泣﹐無淚有聲謂之號。當下潘金蓮乾號了幾聲。」云云﹐此就是水滸之從容也。其如是如是之境界﹐大抵由此等處烘托出。
若問其如是如是是什麼枺髦缡侨缡签o則曰若可以說是什麼枺髦缡侨缡签o便不是如是如是。此所以說單由文字亦可以悟之故也。
如是如是之境界是「當下即是」之境界。而當下即是之境界是無曲之境界。明乎此而後可以了解水滸傳中之人物。此中之人物以武松李逵魯智深為無曲者之典 型﹐而以宋江吳用為有曲者之典型。就水滸傳言之﹐自以無曲者為標準。無曲之人物是步步全體呈現者﹐皆是當下即是者。吾人觀賞此種人物亦必須如如地(as such) 觀之。如如地觀之所顯者即是如是如是。
他們這些年強力壯之人物﹐在消極方面說﹐決不能忍受一點委屈。橫逆之來﹐必須打出去。武松說:「文來文對﹐武來武對。」決不肯低頭。有了罪過﹐即時 承認﹐決不抵賴。好漢作事好漢當。他們皆是「漢子」。漢子二字頗美。有氣有勢﹐又嫵媚。比起英雄﹐又是一格。禪家常說: 出家人須是硬漢子方得。他們只說個漢子﹐便顯洒脫嫵媚。水滸人物亦是如此。承認犯罪﹐即須受刑。受刑時﹐決不喊叫。「叫一聲﹐不是打虎的好漢。」在消極方 面﹐他們是如是抵抗承當。在積極方面﹐他們都講義氣﹐仗義疏財。消極方面亦是個義字。義之所在﹐生死以之﹐性命赴之。天下有許多顛連無告者﹐弱者﹐殘廢者 ﹐哀號宛轉無可告者。此種人若無人替他作主﹐直是湮洠o聞﹐含恨以去。大拢筚t于此起悲憫心﹐伊尹之任亦於此處著眼﹐水滸人物則在此處必須打上去。所以他 們常簦漏o人海生波﹐與拢t之悲﹐伊尹之任又不同。但無論如何﹐此皆是替顛連無告者作主之一方式。而水滸之方式乃是漢子之方式。武松替兄報仇﹐實是替殘弱 之武大作主。其兄弟之情甚篤。武大在潘金蓮眼中看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打團團轉﹐三打不回頭的人物﹐而在武松看來﹐卻口口聲聲是兄長﹐決無輕視他的 意思。只是繫念他是個弱者﹐常被人欺負﹐臨別時﹐囑他晚出早歸﹐武大哭了﹐遂說: 即不出門亦可﹐只在家坐地。武大說他兄弟的話是金子言語﹐我只信他。像這樣一個諏嵢拴o可憐蟲﹐若無人作主﹐便是昏了天地。我每于此起無涯之悲痛﹐深深之 悵惘。天地生人﹐真有許多不仁處﹐好像全無心地于不覺中夾帶來許多渣滓﹐漂流道旁﹐像個螻蟻﹐像棵乾草。此種人物不必說被欺負﹐即其本身根本上便是可憐 蟲。徹頭徹尾即須有人替他作主﹐以參贊化育之不及﹐以彌補天地之缺陷。不必到他被邸ち拴o被殘害了﹐才為之作主﹐才顯出他的可憐。我有許多最親切的事例作 印證﹐我無可奈何﹐天地亦無可奈何﹐我只有悲痛。我的憐憫之感﹐常是無端而來的。佛說眾生可悲以此。
他們這些不受委屈﹐馬上衝出去的人物﹐你可以說他們是小不忍則亂大帧5签o在他們﹐罪過無大小﹐義理無大小﹐你對不起他﹐你欺負了他﹐你就是錯 了。一錯永錯﹐便無甚可說的。你若說: 忍耐點吧﹐則在他們這種無曲的漢子﹐不能有忍耐。耄糖垡云谶_到某種目的﹐不是他們的心思。他們洠в姓扒邦欋岍o洠в惺侄文康末o而一切皆是當下即目的。然 而人文社會就是有曲屈的。像他們這種無曲的人物﹐自然不能生在社會圈內。水滸者即社會圈外﹐山巔水涯之意也。普通說逼上梁山﹐好像是某種人一定把他們逼出 去。實則還是從「對他」的關係上而看的。因此便有反抗暴虐﹐壓迫被壓迫階級之說。須知此就是酸腐氣﹐學究氣﹐武松李逵不見得領你的情。你這種替他們仗義﹐ 是可以令他們恥笑的。他們根本不承認自己是被壓迫者﹐他們並洠в心欠Np的自卑感。他們明朗而俊偉﹐所以是個漢子。現在的人必得以自己的卑鄙不堪之心把武 松殺嫂的故事寫成潘金蓮戀愛的故事﹐直是污辱拢恕K@種「當下即是」的漢子﹐本性上就不是社會圈內的人物。社會圈內總是有缺陷。政治經濟教育平等了﹐而 人與人間未見得即無爭吵打架之事。所以這是人性問睿o並不是社會政治或經濟問睿_@些人並不能從事政治﹐亦不事生產﹐亦不能處家庭生活﹐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枺髂媳弊咛煅摹6掷頍o大小﹐罪無大小﹐一有不義﹐即時打去﹐而且一打常泛濫而不可收拾。試想此等人如何能處社會? 在社會的立場上說﹐必是簦y子﹐而在他們的立場上說﹐卻是硬漢子。吾嘗思其故﹐此中確有一面真理。此面真理即構成所謂水滸世界。蓋純直無曲﹐當下即是﹐只 有上帝是如此﹐而上帝是真理的標準﹐本是在人以外的。現在水滸人物﹐是人而要類似上帝﹐自然非在社會圈外不可。自社會人文上說﹐要作到當下即是﹐是不容易 的。水滸人物的當下即是﹐不是人文社會上的﹐乃是雙拳兩腳的野人的﹐不曾套在人文化成的系統中之漢子的。孔拢瞬荒苡萌蜃闾邅砭S持仁義。他有春秋之筆﹐ 有忠恕之道: 從委曲中求一個「至是」。如是乃有文化。孔拢耸侨伺c神的合一者。既是合一﹐則純直無曲﹐當下即是﹐必在極高度的道德含忍中呈現。王學所謂「全體是知能呈 現」﹐程朱所謂「天理流行」﹐豈不是純直無曲﹐當下即是? 朱子臨終時說:「天地生萬化﹐拢藨f事﹐直而已矣。」這個直卻不容易。這個直是隨孔拢酥}人之路下來的。如是﹐吾人有一個上帝﹐有一個孔拢拴o二者之 外﹐還有一個水滸世界。這水滸人物﹐既不能是上帝﹐因為他是人﹔又不能是孔拢o因為他不能處社會。所以只好在山巔水涯了。金拢龂@即於此而言作水滸者有無量 之耄础H籼幱谏系叟c孔拢幻娑^之﹐他們自是可痛的。實則亦不必。他們自身並不是可痛可悲的。我看作水滸者並不是根據什麼大悲心而寫水滸。如此解之﹐亦 未免頭巾氣。讀施耐庵自序﹐即可知其心境。(人或以為此篇自序即是金拢龂@作的。但無論誰作﹐我以為此篇文字可以表示水滸境界。)
他們這種即時打去之行徑﹐都是頂天立地之人物。首出庶物﹐無有足以掩蓋之者。所以是自足而窮盡的。因為自足而窮盡﹐所以只有一個當下。此種自足而窮 盡所呈現的當下﹐是極洒脫嫵媚的。他們也有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但是說他們為的什麼一定的枺鳗o或表示什麼一定特殊化了的背景﹐我以為皆不免學究氣。魯智 深大簦逄ㄉ僵o人或在此窺出他背後的寂寞﹐我以為他的寂寞只是無酒無肉﹐受了一套佛教文化的拘束。恐怕未必是普通人所意想的寂寞。我們常說耐住寂寞。耐住 寂寞﹐就是固定個寂寞與不寂寞相對待。一定要從水滸行徑窺測它背後的什麼背景﹐不如直翻上來直從他們的無曲行徑體會水滸境界。說水滸是寂寞的表示﹐不如直 說原始生命必須蠢動。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