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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是出自好意,却担心人家根本没有卖地卖屋的打算。
正打算将马掉头回牧场主屋时,一阵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利海粟回过头,看见一辆黑色的房车往旅馆驶去。
他眯起眼,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
方圆百里,就他所知,只有一个人会开那种骚包的房车在这块区域里晃。
隔壁牧场的倪可衮!
除了他,还会有谁?
看清那踩着双擦得闪闪发亮的皮鞋踏出驾驶座的男人面孔。
利海粟蹙起眉。暗暗揣测,倪可衮到旅馆来做什幺?
*** *** ***
“罗姨,我出的价位比市价高出一成,我的为人你是清楚的,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老旧的旅馆大厅里,一整身名牌西装,头发请了专业设计师造型的倪家牧场主人倪可衮坐在沙发前,一手端着罗老太端给他的热茶,一手摊开牛皮纸袋里的文件,诚心诚意地道。
罗老太——本名韩西琳——戴着老花眼镜,一脸笑眯眯地招呼着客人。
啜了口茶,倪可衮继续游说:“说实在的,罗姨,旅馆这幺旧了,你现在又只有一个人,要维持这地方实在是太辛苦了。如果你肯把旅馆卖给我,我不仅会请人把它翻修得漂漂亮亮的,也会请专人来照顾。你知道的,现在山中旅馆业渐渐兴盛起来了,如果把你的旅馆和我的牧场结合在一起,可以吸引很多观光客来这个地方。观光型的农场是个不错的投资。”
“嗯。”罗老太喝着自制的金萱茶,很仔细地看着倪可衮带来的合约。
倪可衮继续说:“假如你舍不得这里的回忆,没关系,以后你还是可以常常回来,甚至我也可以替你保留一间房间,让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住。只要你愿意把旅馆连同土地卖给我——”
“你想得美!倪可衮。”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倪可衮的计画。
听这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哪个蠢猪。
还会有谁?
隔壁牧场的利海粟。
“罗姨。”利海粟站在纱门外,向罗老太打了声招呼后,才走进来。
他狠狠地瞪了倪可衮一眼,修长的手指不善地指指门外。
“倪可衮,你,可以滚了。罗姨是不会把旅馆卖给你的。”就知道他满肚子坏水,铁定来者不善。
倪可衮还是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斜眼瞥了利海粟一眼。“咦,旅馆是你的?土地是你的?你说什幺就是什幺?”
“嗯嗯。”罗老太放下手中的茶杯,因为轻微关节炎而行动不便的手指,以着缓慢的动作倒了一杯茶,递给利海粟。“利家小伙子,喝杯茶。”
“罗姨,我来。”利海粟连忙接过茶杯,不顾热烫,一口饮尽后才道:“当然,旅馆和土地都不是我的——目前还不是。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它绝对不会变成你的——因为,我、不、准。”
“嗯嗯。”罗老太专注地听着利海粟撂下的话。耐心等候更进一步的解释。
倪可衮一点都不受威胁。“哦,你要怎幺样不准?我个人挺好奇的。”
利海粟双手环胸,睥睨着他。“不管你开价多少,我都会开出比你更高的价码把地买下来。”
倪可衮优雅地放下茶杯。“意思是,你会找碴到底就是了。”
“正有此意。”
倪可衮向罗老太点点头道:“那幺看来我今天是无法达成目的了,罗姨,我改天再过来拜访好了。文件留在这里,你仔细瞧瞧,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打电话问我。如果你想卖掉旅馆,随时让我知道。我会等你的好消息。”
“慢走啊。”罗老太点点头,起身送客。
倪可衮挺直着腰杆走出大门。
看着倪可衮走出去后,利海粟连忙回头对罗老太说:“罗姨,无论如何,你绝对不可以把旅馆卖给他!如果你要卖,让我知道就好了,我会开出比他更好的条件给你。”总之,就是绝不让姓倪的得逞。
罗老太瞅他一眼。“你们梁子真的结的很深,是吧?”
“起码有冰冻三尺。”他笑的咬牙切齿。
院外停车坪,传来倪可衮的大吼。“利海粟,来把你的笨马牵走。”
利海粟探头往外一看,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的马正在大嚼倪可衮那辆进口房车的天线。
干得好。记嘉奖一支。
他大步跨上前院,赶在倪可衮谋杀了他新驯服的爱驹前,将马牵走。临走前还撂下一句。“你不会得逞的。”
倪可衮也不示弱。“不试看看,又怎幺知道呢。”他不示弱地朝他得意一笑。发动车子,开上通往倪家牧场的产业道路。
瞧他那副肉已到手的表情就让人不放心。
利海粟又转回旅馆,提醒罗老太:“罗姨,要记得喔,要卖旅馆的话,先联络我。”再三交代后,才比较安心地离去。
待客人都离开了,罗老太才喃喃道:“怪了,是谁说我要卖掉旅馆了?”对这小地方,她可还有别的打算呢。
首先她要……
第三章
梦与梦重迭在一块,不知是真是假?
车子开进山区以后,路变得愈来愈窄了。
小女孩坐在后座的位置,两只小小的手掌心按在半敞的车窗上,矮矮的个子让她必须跪坐在椅垫上才能看到窗子外的景象。
他们开进山里头了。
道路两旁是不知名的路树,枝桠由高而低地垂下,在车子前行时纷纷打在玻璃窗上,断裂的树枝弹进半敞的车窗里来,她连忙闭上眼睛,却还是打痛了她的眼皮。
然而她还是不肯把车窗摇上去。她探出一只手,采了一朵挂在树梢上的白色小花,放在裙摆上把玩着。
“爸爸,还要开多久?”她看向前头开车的男人。她的父亲。
“就快到了。”
五分钟后,她又问:“爸爸,我们到哪里了?”
“就快要到了。”她的父亲说。
驾驶座旁的女人笑道:“小舜知等不及了。”
她的父亲笑了笑,又说了一句:“快到了。”
小女孩沉默起来,视线又移向窗外的景致。
再过去的这段山路沿着山边蜿蜒而建,路旁是山崖。稍一不慎,车子可能就会开进山谷底。
随着车行愈往山内,她的心就愈是沉重。
“快到了”并不是她想听见的答案,事实上,她希望他们永远也到达不了目的地。
小舜知并不像坐在前头那两个大人一样,那幺样地想去阿姨的旅馆。
开慢一点、开慢一点吧……她在心里悄悄祈祷着。
希望路边的树倒下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希望山坡上的大石头掉下来阻止他们往前行进。
希望熊啊、豹的——如果这山里有的话——从林子里冲出来,让她的爸爸把车子倒退着开——
行进中的车子突然煞车停了下来。小舜知眼睛一亮。是有人听见她的祈祷了吗?
“怎幺突然停下来了?”女人问。
她的父亲指指前头道:“看,在那里。”
果真有熊?
小舜知害怕地将头挤到前座两个大人之间,随后遗憾地叹了口气。
是斑比。
“没想到这片山里居然还有野鹿。”大人说。
斑比妈妈和斑比弟弟站在路旁睁着大眼看着停在它们眼前的庞然大物。
舜知爸爸笑了笑。“以前来时,还看过野生的狸呢。”
大人又笑了一阵。“现在怎幺办?等它们自己走开吗?”
“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舜知爸爸按了两下喇叭,让那两只野鹿惊了一下,连忙逃进路旁的灌木丛。
车子又继续往前开。
而车后座的小女孩终于放弃了祈祷他们的目的地永远到不了。
因为没过多久,当他们爬过一座山头,再顺山势蜿蜒开到山谷时,一栋依山而建的白色建筑就在青山的陪衬下,映现在他们的眼帘。
坐在车子里,小舜知看见旅馆里迎出来了两个大人。
其中一个肖似她死去的母亲。
她立刻认出那是她的阿姨。但是她闹着别扭不肯下车。手里紧紧抱着她的彼得兔。
她幻想自己是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在英勇的王子斩杀掉喷火的恶龙前,她是无法离开她的牢笼的。
然而当她的父亲绕过车子,打开车门,大手牵住她的小手,她便被拉了出去,眼眶里泡着两坛眼泪。
再也受不了了。
她不要当爸爸的乖宝宝了。
在四个大人面前,她幻想她用力甩开爸爸的手,大声告诉他们:“她不要住在这里。”然后喷着眼泪掉头奔跑进住有魔女的黑暗森林里。
然而当阿姨走到她面前来,蹲下身紧紧地抱住她时,她睁大了眼,手中的彼得兔掉到草地上,她的眼泪是以缸计算地喷了出来,但她始终无法挣脱阿姨的拥抱。因为阿姨长得实在是太像她的妈妈了。
她转过头,看见她的爸爸和……新妈妈对她微笑。
然而她的心里却充满悲苦。
她知道他们把她带来这里的原因。他们要撇下她去度蜜月。
在妈妈死去后的第二年……
爸爸……是个骗子。
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忘记她,她必须待在这里跟阿姨住一辈子。他们不会来接她。因为那时候,新妈妈和爸爸就会有另外一个小孩了,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她的位置。
爸爸说他会永远爱着妈妈。
他说了谎。
所以她不相信他会永远爱她。
她也不相信他很快就会来接她回家。
她相信的是,她即将要变成没有人要的小孩。
她相信她以后的日子里都将不会有任何欢笑。此刻她真的相信她可能会因为哭泣太久而弄瞎了眼。
她的未来将是一片黑暗。
而她命该出现的王子不会骑着白马来拯救她。
故事最后,她会一个人孤单地死去。
身边只有她不会说话的兔子彼得。
站在阿姨身边,那个可能是她姨丈的男人将掉在地上的兔子捡了起来,轻轻地拍去布偶上的草屑。
他蹲在她面前,看她揉着红红的眼睛。
声音很温柔地说:“小女孩,不要哭。”
然后他将她的兔子还给她,她紧紧地将彼得抱在怀里。
*** *** ***
甘舜知流着泪醒了过来。
天色还暗着,一时间,室内的黑暗让她有点反应不来。
她看了眼床头上闹钟的萤光指针,还是深夜。
重新躺回枕上时,碰触到一具身体,她重新睁开眼睛,仔细一看,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回让男人走进她的房间里过夜。
看着男友安睡的脸孔,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没有掉泪。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如今的她不必再担心被所爱的人遗弃。她自己能找得到路回家。就算不能,流落在他乡好了,也能够想办法照顾自己。
长年以来,那种占据心头的不安,应该可以永远地丢开了吧。
身边这个男人声称她是他的挚爱,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找到她。
当他亲口对她说出那些动人的话时,甘舜知真的深深地被感动了。她一向容易被甜美的语言所打动。
原来她一直以为不会出现的王子还是出现了——虽然没有骑着白马——但是有他的保证,便够了。
毕竟她早已不再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孩,不会真的认为世界上有骑着白马拯救公主的英勇骑土。
而长大以后,她发现,其实她的愿望也很小。
她只不过是希望能有一个男人真心爱她,愿意陪在她身边,听她拉拉杂杂说一些有的没的,并且能在她作梦醒来后,抱着她听她重述之前的梦境。
她摇醒身边熟睡的男人,推着他的肩膀要他睁开眼睛。
在她刚刚做了那样一个梦后。
她必须看看他眼里对她的爱意有多深。
她需要倾诉。
摇了好几次,终于,男人醒了。
她告诉他:“我刚刚作了一个梦。”
“嗯?”爱困地。
她掐了掐他的肩膀,想使她倾诉的对象清醒一点。“我已经很久没有作过那种梦了。”她说。
“什幺样的梦?”打了个呵欠。
她不在意,用着困惑里带着三分梦幻的语调说:“我梦见了我小时候的事。你说奇不奇怪,我都已经那幺大了,不该还会想起那幺久以前的事才对……”
“你说是就是喽,有什幺好奇怪的。”眼皮沉重……
甘舜知蜷起身子,抱着双膝数着睡衣下摆的脚趾头。思绪顺着梦境消失的方向一路追寻。
甘舜知不喜欢那个梦的前半段,却很喜欢梦境后半段的部份。
梦的后半段,让她重新相信,终有一天,她的王子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那真蠢!”身边的男人咕哝着说。
甘舜知被泼了这一盆冷水,当下全身凉飕飕的,没了作梦的兴致。她试着看清楚躺在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房里很暗,天又还没亮。
她下了床找到一根蜡烛。不知道为什幺就是找不到电灯开关。
无奈之余,她只得将就点燃手中唯一的照明工具。
蜡烛点燃后,发出微弱的橘光。
她必须将脸凑近,才能看见床上男人的脸孔。
于是她移近、再移近。好不容易在她终于将蜡烛移近到能够照亮男人面孔时,蜡油却沿着烛台滴了下来。
热滚滚的蜡油滴到了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