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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要到抚台衙门审问,每闻人说抚台衙署威风凛凛,令人胆落,真是出生入死的地方。到了堂上,怎样说得出话来,不如死了倒干净。被伯青、从龙再三劝说,包骨到了苏州,断没苦吃,但放宽心。若是死了,显见我们情虚,而且也不值得。慧珠等无奈,只得应允了,心内终觉忐忐忐忑忑的。
祝道生—得了此信,忙与尤鼐商议。这件事明知苏抚帮了伯青的忙,自古钱可通神,索性备了几千银子,先打发人送别苏抚处,托他暗中助力,随后也只得动身到苏州候审。抚军王公接到道生的银子,笑道:“这畜生白知理曲,却先以贿赂通我,不如收了他的再作计较。”这里伯青等人,一起一起的到齐。从龙、王兰也同到苏州候信,都在衙门附近住下。里面挂出牌来,次日早堂听审。
到了次日,伯青等坐了轿齐赴衙门。听得点鼓奏乐,两旁吆喝,抚台升坐大堂。先将伯青传上,问了前后情节,又把二娘等唤上细问。见慧珠,洛珠出落非凡,断非祝府佃户之女,心内早巳明白。再将道生传上,问道:“无论聂家是祝府佃户,是娼家,你无故打到他屋内,又耸出你丈人尤鼐送县究办,地方上事与你何干?逐娼驱妓自有地方官承问,你好为多事一层,难逃其责。聂姓惧你声势搬逃,也可罢了,又唆你丈人禀知制台,以致闹出打旗牌,夺令箭的事来。你既身列儒林,理应闭户读书,以图上进才是。”一席话,把祝道生问得哑口无言,心内着急道:“这老儿既收了我银子,如何又这样问法?”想了半会,回道:“多事一节,副贡生自知理屈。但祝编修匿娼侮公,也有应得罪名。”二娘爬了几步,叩头道:“人人明见,小妇人家实系祝府佃户,人人皆知。这祝道生在人人台下,仍然一口咬定是娼家,要求大人作主,代小妇人洗个清白。祝道生诬良为贱,亦该有罪。”抚台哈哈大笑道:“祝副榜认了多事,祝编修侮公一事也是有的。至于娼家不娟家,本部院毋须细究。你们都候覆奏便了。”即令众人退下。
抚台退了堂,将所审各词汇入奏折,请旨定夺。忽见外面投帖进来道:“鸿胪寺云大人拜会。”抚台忙命升炮开门,迎至二堂。彼此见礼入座,各叙了寒暄。从龙欠身道:“晚生请假回河南祭扫,道过南京,闻得祝编修一事。其聂姓委系祝府佃户,因生得两个女儿颇有几分姿色,所以搬到城内居住者,意在觅个好人家匹配。不料副贡生祝道生,认做娼妓,硬行至他家调戏;又行凶打毁多物,聂姓气极与他争闹有之。祝道生即唆耸他丈人尤鼐,送县究办。聂姓是个小民,自然畏惧躲避。尤鼐又禀了张制军,反闹出若干枝节事件。祝编修一时失于检点,夺取公件,殴辱差官,咎固难辞;然而祝道生以良作贱,九鼐听信一面之词,轻举妄动,亦属咎无可宥。今日晚生闻老人人讯办得中,不胜佩服。”抚台道:“在田先生目击斯事,定系确切。小弟已将他们所供言词入奏,请旨定夺。在小弟愚见,祝编修的功名难保了,除此而外毫无关碍,碰他们大众的造化罢。”又说了一会闲话,从龙方告辞回寓,将抚台的话对伯青说知。
慧珠泫然道:“为我家事,反累却伯青功名挂误,叫我有何面目再见世人。”伯青慨然道:“畹秀此言差矣,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容。你家的事,譬如我的事一样。人生遇着知己,就将性命相与他也是值得的。而且人生得失自有定数,大丈夫死且不惜,何况一微名耳!畹秀切不可存此意见。”从龙点首道:“好在明岁太后万寿之期,伯青的功名恭遇覃恩,尚有指望,不过暂为抱屈。想伯青平时是个旷达人,好个得失有数,真至论也。”
众人耽搁了数日,抚军批折已回:“据该抚覆奏属实,副榜祝道生以良作贱,而盐法道尤鼐复听信伊婿谗言,不问真伪,擅自送县究办,均属以势凌人。尤鼐着即革职离任;祝道生着革去副榜,押令回籍;江宁知县吴福只知逢迎上司,有忝临民重任,着以县丞降补;编修祝登云擅打旗牌,夺取令箭,鲁莽从事,目无法纪,着即革职;两江总督张彬遇事刚愎,胡涂已极,着加恩原品休致;聂慧珠等虽非娼妓,亦屈冶容诲淫,着地方官即行驱逐出境”等云。抚台又把一千人证提案覆讯了一堂,各自释放。伯青亲赴抚台处道谢。他因事已结清,慧珠等安然无恙,自己的功名虽去,倒反坦然,又邀着众人在苏州游玩了几日,才一齐买棹回来。尤鼐得了信,气的发昏,交代了新任,连夜带着他女婿回苏州去了。制军与江宁县也各自交代清楚。
伯青与慧珠商议道:“南京你们是不能住了,怕有人出首,你们反为不便。我想小儒在扬州做官,倒不如搬到扬州去住。一则是你们旧游之所,二则小儒也好照应你们。”慧珠亦愿意到扬州去,小凤、小怜不愿同行,把小黛接了过来一同居住。伯青与慧珠约定,深秋定到扬州会晤。王兰亦与洛珠言定,偕伯青同来。众人又宴聚了数日,慧珠等收拾登程,伯青、王兰直送到十里之外犹恋恋不舍。反是慧珠等逼着他们回城,各各洒泪分手。
祝公因儿子功名失意,不好十分埋怨他;又怕他烦恼,惟有早早代他完姻,择定九月两家迎娶。暂且不提。
却说冯二郎本欲回常州一行,自从见了小黛,时时记挂在心,无事即往小黛家谈谈,彼此甚为合契。这日已是六月十二,正是小黛的生日。二郎预为备了一席丰盛酒肴,送至小黛家内,又请了伯青等人,与小黛做寿。又亲自去约定小黛,未知小熊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庆寿筵醉绾同心结闹喜酒争补洞房诗
话说六月十二乃是林小黛的生日,及期二郎备了一桌盛席送去,早早约定伯青等人,又亲自到小黛家说明,又请小凤、小怜作陪。早间,众人陆续齐至。小黛打扮得十分齐整,先向伯青等谢了,然后众人方与他拜寿。小黛道:“今日贱辰,蒙楚卿美意相招,又承诸位辱临,我何克当!欲要推却,又恐楚卿怪我不懂人事。”王兰笑道:“翠颦这些话还是说给我们听,还是说与楚卿听?若论楚卿,理应替你做寿,你无庸谦辞;就是我们大众,亦应各尽寸情。若非楚卿首倡此行,我们却不敢擅专。难得楚卿今日请你,我们明日即仿例而行,轮流作个东道。你却不可不扰,不能独厚楚卿而薄我辈。我所以说你谦辞是白说的了。”
小黛笑道:“你们大家听这张油嘴,翻过来覆过去都是他有理,而且还取笑人。柔云姐姐才去了几天,你离了管手就这样放肆。我明日倒要写封信问柔云姐姐去,看你日后碰见他,怎么得了?”小怜道:“你这句话说错了,你说柔云姐姐不在此地有他说的嘴;我说柔云若在此地,他们天生一对寡话痨,百说百答,还不知说出多少刻薄话来呢!者香如今是根单丝了,不怕他口若悬河,我们齐着说他—个,也要把他难倒了。”王兰笑道:“所以子骞沉默,爱卿深含,也是天生一对。何以今日你忽然善言起来?想必子骞与你连日都有长进了。”小怜脸上一红,拿起扇子赶着王兰要打,王兰忙躲了开去,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少顷,席已摆齐,小贷要与众人安席,被云从龙再三止住。让小黛坐了首席,二郎主席,其余挨序而坐。惟有伯青因慧珠不在座中,又见他们;何说有笑,触动离情,怏怏不乐,只得强打精神谈说。倒是王兰全不在意,他向来挥洒自如,又因洛珠不过隔了一水之地,要去即去。众人多脱了大衣,只着单衫。
酒过数巡,从龙起身亲与小黛把盏道:“久仰翠颦清歌独步,今日合席并无外人,何妨赐教一二,料想楚卿不能怪我多事。”二郎笑道:“在田这句话奇得很,你请他唱曲子,于我何干?何必又带我一句。他能唱不能唱,肯唱不肯唱,我皆不问,”王兰道:“完了。在田,你不要想听翠颦的曲子了。楚卿口内虽说不问,却明明的递话与他,叫他不唱。”二郎道:“实在你难缠,我不开口就是了。翠颦,你好歹唱一支罢,免得者香说我递话。”小黛原不肯唱,听得众人所说都讥刺着二郎,向王兰笑道:“你倒不要这般说项,我肯唱即唱,不肯唱,任凭你明挑暗拨,我也不唱,我是回不过在田,若论你请我唱,我还不睬呢!但是我唱,须要你吹才行。”王兰道:“这件差事,我理当效劳。”叫人取过—支笛子吹起来,小黛唱了套《佳期》,真乃音韵铿锵,依宫合吕。闻其声者,莫不荡心悦耳,齐声叫绝!普席满饮一大杯作贺。
小怜也听了高兴起来,叫王兰吹笙,自己取过一面琵琶,又叫小凤弹起月琴,先央着小黛唱个小曲。小黛却不过他的意思,只得又唱道:
月明深夜据华浓,微风阵阵透过房栊。俏佳人闷欹锦枕把罗衾拥,犹记得昨宵身入巫山梦。执手多才,细说喁喁,最堪嗔隔墙僧舍晨钟动。
小黛斜坐在席前,一手取只牙箸在桌上敲板,垂眉低眼意态安舒,真令人睹之心醉神怡。唱毕,众人赞好不已。小怜把琵琶拨了几拨,接口唱道:
书成欲寄难相寄,欲诉分离,怕诉分离。我只好胡里胡涂的写几句,只劝你努力加餐,舟车留意。又怕你少年心性花前醉,误了功名,损了柔躯。我专望你泥金帖报,归马如飞,齐喝采状元及第。
唱罢,众人同声叫妙。从龙又央小风唱,小风推辞不掉,只得弹着月琴唱道:
秋风秋雨秋时候,引起愁人无限愁。小多才轻身远别关山走,未知你容颜今昔可能如旧。
把月琴虚拨了一拨,换了调唱道:
月色冷妆楼,梧桐夜影幽。闷倚阑干细数更筹,最凄凉胆怯空房独自守。
不语自凝眸,泪湿罗衫袖。油儿醋儿泼满在心头,叹终朝无时不把双眉皱。
唱到此处,把弦紧了紧,弹得如急风骤雨之声,又换了调唱道:
我不怨天不把人尤,只恨我命运儿生小生小钩辀。叹人生好似蜉蝣,怎捱得这别离长久。软绵绵自拥衾绸,恼寒蛩壁下壁下啾啾,逗得我一片离肠万斛愁,只落得短叹长吁长吁不住口。
把月琴又转入柔声,换调唱道:
天孙七夕会牵牛,他一年一度,今宵成就乐绸缪。可恨我有愿不能酬,屈指多才去,而今已数秋,好叫我凄凉孤零情难受。连朝忽忽又悠悠,三餐茶饭懒入口。我的天呀!怕只怕多情到处迷花柳。
唱到此处,把月琴弹了套过门,又转入本调唱道:
纵然你功名得意,锡爵封侯,只恐怕归来,有个人消瘦。
众人齐声痛赞!惟有伯青睹景伤情,又听了小风的曲词,涔涔欲泪。出座背着手,借看壁上字画为名,偷将手帕拭泪。梅仙早一眼瞧见,起身把伯青扯入座道:“我也唱个小曲,与你听听。”
众人道:“小癯如能赐教,则更妙矣。”伯青也勉强道:“好!”
梅仙在小怜手内接过琵琶,先弹了几声,遂唱道:
无端离合人难计,说与情痴切莫痴情。行合时,离别转眼心如刺;行离时,一朝聚合天涯至。离离合合,只行心知。寄语多情,那有这不离的事。
众人叫好道:“小癯所唱,真乃大彻大悟之语。”伯肖听了,亦破愁为笑。复又欢呼畅饮,行令猜拳,直至三更方敞,皆系人醉而归。小凤、小怜亦醉,到后面睡觉去了。
惟行二郎酒量本来平常,加以屈意小黛,一颦一笑都觉可人,心内喜悦非常.那酒如流星赶月一般,杯杯不辞,到口一吸而尽。众人见他酒兴甚豪,齐齐劝饮,不觉玉山颓倒,瘫在椅上沉沉睡去。问候的家丁上来推唤几次,皆茫然不知。穆氏道:“冯大老爷醉成这般模样,怎么能行走,就是轿子也不好坐。二爷们不如先回去罢:明日大早来接他,我这里有人伺候。”众家丁个个欢喜道:“拜托你了。”一哄而散,也有去赌钱的,也行去玩耍的,好在主人不回,落得放荡一夜。
穆氏回身低低向小黛道:“儿呀,把冯大老爷安置在你房中歇罢。”小黛羞得彻耳通红,怒道:“母亲说那里话,怎样把女儿开起心来。”穆氏笑嘻嘻道:“我的儿,为娘怎好同你开心,想做娘的一生—世,只望靠着你。你心性又高傲,稍次的人你又不肯理他。我看冯大老爷人既休面,腰里又足,所往来的尽是一班豪华公子。你石聂入姑娘相与个姓祝的,闹出事来姓祝的连功名都不顾,—心一意门结交他。儿呀,你也要有个人作靠背方好,俗说手掌儿怎样看得见手背儿呢,况且你与姓冯的件件合契,将来你的终身,为娘还指望依托他。”
穆氏—席话,说得小黛俯首无言,心内早经活动,想道:“我与二郎也算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