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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儒哈哈人笑道:“刁成,你该知罪了。两枚玉环,显见确证,你尚有何说?即不然,再将戎氏母亲传来,一讯立明是否。但是这宗事件,本县也无暇深究。戎家亦是个读书门第,何苦又将那女流牵引到案。在本县的意见,你妻子既与守礼有奸,又为守礼骗至家内,想你这妻子也不能要的了。何况你与戎氏年貌相殊,本非良匹。本县当面判与守礼为妻,叫守礼拨田五亩交割与你,以为迎娶之费。一则,他们既彼此有心,就是你将戎氏带回,他心已向着守礼,难免异日不生别的支节,二则,你也可脱去那谋占的声名,岂不两全其美。至于你在乡间混名刁恶,足见平素欺凌乡党彰明较著,本县理应讯实究治。姑念你妻子已屈秦姓,又没有对头来指实你的恶迹,若据守礼之言,你必说他栽害冤枉了你。若日后有人告到本县衙门,那却要从重提办,定不稍贷。你从此须要小心些儿!”两旁看的人同声喝采,咸夸处置得宜。
小儒一席话,说得刁成顿口无言,仍要叩求。小儒吩咐差役,撵了他出去。又唤上秦守礼聊为申饬数句,叫他立结,限三日内拨田五亩,交与刁成。又命当堂领了戎氏回去,“即移到城中戎氏家里,奋志攻苦,以求上进,不必在乡间居住,恐刁成不服,暗中算计你夫妇”。守礼与戎氏双双在堂上磕了无数的头,小儒叫他们退下,具张领戎氏的切结上来。又问了几宗别的案件,才退堂入内。
从龙道:“这起案卷,倒很有情趣。姓秦的与这妇人是宿愿顿酬,未免苦了刁成,忙了一场妻子仍属他人,所幸还得了五亩田,可以自慰。小儒讯断合宜,这宗事惟有以谈笑处之最妙。”王兰道:“我倒很佩服,小儒是个拘谨人作事,如今有了权变,想必做了官,连性情都可改的。”三人鼓掌大笑。
伯青叫连儿持帖通报,连儿到了号房。少停,里面叫请,三人步进内署。早见小儒笑吟吟降阶而迓,彼此说明了均是便服,见了面不过长揖而已。小儒道:“你们好呀!今日才至,我倒盼你们好久了。”王兰道:“如今小儒非比往日,抚字催科,为民父母;不同我辈闲曹,任情放荡,是以不敢轻造尊衙,诚有为也。”小儒笑道:“伯青、在田你们听者香这张油嘴,到那一年方改。不说至交朋友,许久不见,要叙叙别后景况。他一见面即百样挖苦人,可该不该?若说你是闲曹,正是玉堂金马,班列瀛池;我辈不过一行作吏,五斗折腰,真如仰首云天,望尘莫及。”
伯青笑道:“二位不必斗口,皆是旗鼓相当针锋匹敌,两无优劣各具所长。我肴小儒的学问权变,而今大有作为。即如适才堂上讯问刁成一案,处置极合人心。我辈若为牧令,遇此案件,断不会发落得这般爽快。”小儒道:“此案伯青何以详悉?”从龙道:“审问刁成时,我们立在堂下观望,直待到发落清楚,才进来的。”小儒道:“怪不得者香见面即挖苦我,原来看着我审问刁成一案;倒要请教,此案如此理结,不知可能折服众心?我辈既系至交,何妨直说。”伯青道:“并非戏言,此案非如此了结不可。”
小儒问南京风景近日若何,与小风等人可好?又说到“慧珠姊妹现住在红文巷里,内子时常接他们到衙门中来盘桓,昨日还在我这里。早知你们来了,该留他等过了夜去”。从龙道:“今日是不及了,我们准于明早去访畹秀。”回头对王兰道:“不如把行李发到衙门里来住,一来可与小儒谈谈,二来较外面客寓清静多呢。”小儒接口道:“理应搬到衙门里来,岂有反住客寓之理。”随即传话,叫人去发行李;一面打扫内书厅,让众人居住。又摆了酒席洗尘,着人去请甘老师爷过来同饮。
这甘师爷名誓字又盘,扬州府学生员,今年七十三岁,是一位老名宿。小儒到了任,即备帖亲去拜他,延入衙门课读两子,并一切笔墨等件,宾主甚为契洽。少顷,甘誓已至,与众人行礼。见他庞眉皓首,道貌岸然,音若洪钟,目如朗曜,皆肃然起敬。甘誓知道他们是一班新贵,又是有名的才子,亦谦伪自抑。众人入座,席间无非讲究些古今考据。甘誓口若悬河,滔滔雄辩,从龙等人格外佩服。
小儒道:“你们可晓得本月下旬程制台五十寿辰,我巳请又盘先生作篇寿序。你们来得正好,就屈者香代我一书,省得又要央求别人。”王兰道:“那却不能,我连年抛荒已久,腕底生疏,必然写得不成行款,不如你自书为妙。”小儒道:“不必谦让,簇新鲜点词林的人,不能写字,真是奇闻。我如果比你写得好,倒不致得榜下县了。而且终日案牍劳形,何暇握管,倘然写得不成款段,反是大笑话。者香,这件事是替我做定了。”从龙道:“不难,不难!小儒把润笔费放从丰些,者香断无不行之理。”王兰道:“你要蠢俗到什么地步,开口就是钱。我倒不如保举你写罢,省得你妒忌。你同我说笑罢了,可知道座中有老前辈在此,岂不为又盘先生所笑!”甘誓道:“者香兄,此言差矣。文人笔墨生涯,纵然较及锱铢,亦系应分,非市侩争利可比。就是小弟作这寿序,敝东润笔也是不能少的。渚君既不笑我,我又岂敢笑诸君乎!”说得众人大笑。饮到更余散坐,甘誓先行辞出。然后众人又坐了一会,小儒亲送到内书厅,方才回后。
次日清晨,小儒上府衙参谒未回。外面送入早点吃毕,伯青带着连儿,同了从龙、王兰向红文巷来。问到聂家门首,见双扉紧闭。连儿上前叩门,里面答应出来个女婢,开门见是伯肖等人,即忙回身入内,对着楼上道:“大姑娘可曾起来,祝少爷同王少爷.二老爷来了,都在外面呢。”慧珠,洛珠时梳洗已毕,对坐闲话。忽听女婢传说,二人立起扶着楼窗,问道:“你说那个祝少爷王少爷,可是南京下来的?”女婢道:“咦,难道有几个祝少爷么?自然是南京来的。”
慧珠、洛珠闻得伯青,王兰果至,皆喜出望外,即同下扶梯。到了前堂,早见伯青等人正与王氏、二娘说话。慧珠不见伯青,时时挂念,既见了而,惟觉——阵心酸,泪痕双堕,连那久别的寒暄难道一字。伯青亦系如此,惟有四目凝注,彼此心内无限衷肠,都不知由那一款说起。倒是洛珠与王兰各问了近好,邀请众人入座。茶罢,还是伯青先问慧珠道:“我们昨日午后到了此地,因在小儒衙门里小饮迟了,所以今早才来看你。闻得小儒说,你们常到衙门里去,方夫人很同你们合式。小儒又暗地叫人照应你家,我看比在南京还安净些。”二娘接口道:“我们此次到扬州来,多蒙陈老爷照应。世上人极势利的,因为方夫人每月叫他姊妹们进去几次,外面即争说我家与县里往来,左邻右舍无一个不来趋奉。陈老爷虽然做了官,见着我们还是先前那样和气,真真难得,将来定要高升极品的。”又叫女婢吩咐厨房里“备一席酒,今日请客呢!若是有人问及,你们即说祝少爷是我家至亲,从南京下来的,不可露出破绽,叫旁人看不起我们”。说着,同了王氏到外面张罗连儿,又至厨房里指点一切。
从龙道:“畹秀,柔云,除了到小儒那边去,平时长昼无聊,却作何消遣?”洛珠道:“我们闲时仍以吟咏自娱而已,虽闻得城外有几处名胜,又不便去游,前车可鉴,恐又引起意外事来。倒是方夫人常遣人来接我们去,一住几日,我们昨日才由衙门内回来。芳君等人,近日想必在秦淮画肪笙歌,是乐够了。不比我等避难此地,大门边也不敢出。尚喜有个方夫人处走走,不然真要闷煞。”伯青道:“芳君、爱卿也不像从前了,除却我们去谈谈,旁的人概不招接。今年河上,他们还没有游过,皆因你们走了,也无甚兴趣,他们未尝不怕人寻事。”王兰道:“说了半会,我倒忘却一件新闻没有说。”遂把二郎与小黛醉后已偕连理的话,说了一遍。洛珠点首道:“却也怪他不得,他母亲穆氏是个钱串子,久经存意要小黛接个贴己的人,让他弄钱。还算小有志气,不肯乱来。好在楚卿未婚,将来小黛可以从一而终。不是我说,芳君、爱卿是我们自幼相处的,却做不出这疥癞事来。”
慧珠问问伯青近日光景,又劝他“早早进京,、谋覆前程。虽然你得失全不介意,堂上父母甚为悬望”·。众人皆点头称是。见二娘进来道:“席已摆齐,在花园亭子上。”慧珠起身邀着众人,由楼下东边小耳门内走过,即至花园。迎面一座草亭,四面飞檐悬牖,颇为轩敞。亭外各色花木皆有,又堆了几块玲珑小石。众人走进亭内,见当中悬了一额,颜曰:“红文阁”,是慧珠亲笔写的。因地名“红文”,即以“红文”名之。
众人挨次入座,席间所谈,无非别后各事。又说到小儒审问刁成一案,慧珠道:“昨日在衙门里,听得方夫人说,小儒白到任后,日夜不闲,专访民间疾苦。据说很办了几个有名土棍,上司大为契重,秋间保举卓异,说是把小儒列在第一名,可望升知府呢。”伯青道:“小儒为人素来持重,办事认真,却合有司官的身分。据你所闻,小儒纵不升知府,直隶州是用定的了。”谈谈说说,日色已没。小儒打发双福,押着数顶大轿,来接伯青等人,说:“晚间席已备了,还请了本地几位乡绅作陪,务必请老爷们回去。”伯青等无奈,起身作辞,约定明早过来,慧珠姊妹直送至门外。
众人坐轿到了衙内,席已摆齐多时。小儒与几位陪客,专守候他们入座。三人趋步上堂,先与众缙绅见礼,然后向小儒道:“我辈既属至交,何必定作此客套,小儒兄未免见外弟等了。”小儒道:“诸位贤弟是初到此地,愚兄岂有不作个东道主人,既如此说项,仅此一次,再不多渎便了。”众人谦逊入席,家丁上来斟酒传肴。席间,又说起程制台寿期在即,甘誓道:“程制台的出身我却不甚清楚,是以寿文迟迟未成。若徒用些泛语,也无意味。”从龙道:“这程制台是由广东军功发迹,彼时我随前任李都转往剿粤寇,他还是个知县,在荆州将军营里办理文案。我与他会过好几次。”甘誓喜道:“既然在田兄前后尽悉,这就妙了,少停倒要请教。”众人饮至初更,诸缙绅作辞回去。
小儒叫人烹了好茶,与众人解酒。甘誓又问程公出身,从龙道:“他本籍徽州府人,单名是个尚字。因屡试不第,挟资入都,援例得了个知县,分发广东。到省未久,粤匪作乱。上谕着荆州将军率领驻防旗兵,前往会剿。这将军在京时与他相善,一到广东即将他调入营内,专司文案。程公为人本来能干,又得将军竭力保荐,到肃清时,他已由知县擢至道员,署理广东盐运使司。据闻在任很做了几件出色的事,疏通河道,以利盐漕,本省商民无不感仰。未及一年,已升至本省抚军。适值张彬休致,旨下着程公调补两江,算起来不足三年,由知县升至督抚,他官运是极好的了。”甘誓道:“原来程制台还有这些事件,我只道他是个捐班,无大奇处。如今寿文不难下笔了,明日即可告成。倘有遗漏之处,尚祈在田兄指正。”从龙连称不敢道:“使我辈得瞻老先生词藻,可谓万幸。”
小儒又问刘蕴近日在南京若何?伯青道:“他自从削职回来,步门不出。我疑他愧于见人,那晓得他妻子曹氏终日与他吵闹,说他功名革去,是自作自受,可恨连我的命妇都带掉了。将刘蕴心爱的几个妾,一起撵去。把他关在一进楼上,三餐都不许下楼来吃。前月闻得刘先达得了足疾,病假告准了,大约月半前后即可回来。眼见这一分人家,是不能振起了。”小儒喟然道:“大凡人切不可时存害人的心肠,姓刘的在南京也算一家巨族,因他父子存心不良,妄作妄为,连年弄得颠颠倒倒。刘先达若再死了,这分人家,还怕不是一败如灰么!”
王兰又说起二郎自与小黛定情之后,“常州也不回去,又不想进京供职,一味挥金如土的混闹。我等苦谏成仇,现在连小黛劝他都不甚相信。甚至小黛同他怄气,故意不理,想激恼他,谁知任你怎样,他丝毫不改。我看他囊内所余,行将告罄。若没钱使用,那穆氏不比别人,定要反脸的。将来楚卿有大气怄呢!”小儒道:“楚卿是落拓过的,怎样一经得手,故智复萌,真真不像个聪明人的行为。我倒要写封信去切实规劝,或者可以挽回,也不愧当日成全他的一番意思。”从龙摇手道:“我等现身说法,尚且不信。何况你一纸空函,断然无用。你却不得不作此一举,我尽我心罢了。”众人谈说已至二鼓,各回房歇息。
来日早间,伯青等方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