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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林放了强人,又下舱来,笑向五官道:“发放他去了,只是太便宜了那狗贼。”五官连忙让郑林上坐道:“郑哥,你我从此是患难朋友了,切不可如此的恩公称呼。若以今日而论,我受你救命之恩,又怎生称呼呢’;你若不弃嫌我,由今日起我们即以兄弟相称为是。”郑林本来爽直,也不多逊便答应了。此时五官的跟人喘息了半会,也挣扎进舱来伺候。郑林道:“你们可到我那边船上去,随便拿些吃物过来,我忙了半夜,肚内饿的很。”五官忙道:“我们船上有现成的酒饭,晚间因身上不爽,没有吃着。你们看可被糟蹋了没有?若没有糟蹋,快暖了来郑大爷吃。我觉得也要吃点子呢!”跟人忙去预备酒饭,少顷捧了出来,安好座头,郑林坐下,虎咽狼吞的一阵吃得罄净。五官只用茶泡了半碗饭。两人吃过,洗了手脸,天已大明。郑林叫五官歇睡片刻,“不然劳碌狠了,你身子又不健壮,少停要嚷病了。我亦过船去走走,停刻再来与你叙话”。又叫两只船并排帮着同行,看他们开了船,方过船去。
五官亦觉身子刚倦,即和衣睡下,闭日养神,心内却着实感激郑林。又自喜去岁除夕救了他,原来是伏下今夕救自己的根了,真所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如今有他同伴,我也不怕了。郑林回到自己船上,将夜间的事与姚氏说明。姚氏亦喜道:“难得此地遇见恩公,又解了他的急难,真乃天从人愿,稍尽我们报答之心。”郑林也歇息了半会。早巳午饭时分,郑林起身跨过船来,见五官亦起来坐着,吩咐跟人整治酒菜,又叫去请郑林。
忽见郑林过来,笑着起迎道:“郑哥来了么,我正欲着人去请你。适才船走惠泉山经过,小弟叫他们上去沽了一瓶上好的惠泉酒,又备了两样精致肴撰,我们弟兄们乐他一乐,以补昨夜的不足。”郑林亦笑着称妙道:“难为你想得到,土语:不饮惠泉酒,空在江湖走。我们既至此地,也要尝一尝惠泉风味,不枉走这一趟。”五官即唤跟人摆上酒菜,两人对坐豪谈畅饮。
五官又问及郑林何以至此?郑林先举起酒来,仰着脖子一口吸尽,放下杯子道:“说电话长,自蒙老弟与金大爷赠我川资,即同着妻子儿女投奔我岳父。到了任上,我岳父母终日思念他女儿,托人带了几次信,都没有寄到。正要打发我们舅爷亲自来寻我,恰好我与他女儿去依靠他家,又带了几个外孙同来,甚为欢喜。及闻我说列近年穷困,几乎全家都成饿殍,幸遇金柳二位慨然赠济,方能前来。他老夫妇听了狠狠哭了一场,不舍他女儿自小娇生惯养,那里受过这般苦处。便对我说,既然来此,且安心住下,我自有安排,都要设个长久的法儿,让你夫妻们好过活去。我岳父本是行伍中有名的老手,闲时与我讲究些技艺,不时又叫我到城外跑马射箭,怕我坐懒了筋骨。三月内忽然奉到本省总督来文,因去冬我岳父巡缉洋面获盗有功,推升了浙江黄岩总镇,即忙着料理去赴新任。我岳父说:‘此去浙省道路鸾远,你夫妻们不便同往。我前月已托人进京代你捐纳下南河千总,我再绐你五百两银子,携了家眷回家归标去罢。你这一身本领,在河营内宰见出色。多余的银两可置办些田产,又有千总一分粮米贴补着,你夫妻们不愁没养活了。倘或一年半载你的官运通顺,得补了实缺,也不忱你家世代将门之后。我再写信去,请河营内诸位至好朋友照应着你。’我送了岳父母动了身,即带着家小趱赶回来,投营效力。趁此年富力强,正好干立功业,重整祖父家声,也替我岳父母挣口气,不负他老人家提拔我的一番美意。想不到昨晚走至此地,得遇老弟,又值老弟有难,天使我稍尽寸心。我正欲一到南京,即先寻老弟,向当道诸公求两封书札归标投效,较之生疏疏的去投营好得多呢!不知可有那般福分,托天地祖宗庇佑,略展我生平志向。”说着,又一连干了几杯。
五官听了,喜得起身称贺道:“原来郑哥得了官,正是丈夫立身之基,将来专阃拥旄,翘首可待。今日先奉敬一大杯以作预贺,小弟也陪干一怀。”即亲自斟了洒送过,郑林立起饮了。五官亦陪了一杯,又坐下道:“郑哥恐初入河营没人照应,小弟回去与小癯商议,请总督陈公写封私书致意河督。况且郑哥有这一身惊人本领,再没有上司不另眼看待的。”郑林听五官—口应允,欢喜非常,先道了谢。真乃酒逢知己干杯少,对吃到饮宇时分,五官已觉醺然欲睡。因昨夜遇盗,不敢多饮,又吩咐早早的在那人烟稠密所在泊了船,两人进过饮食。郑林知五官害怕,也不过船去,好在一顺泊着,两边都可照察。即叫五官睡下,自己轻装扎束,拿了兵器坐在舱门口,又点起一支通宵大蜡,暖暖的烫了一壶酒,自斟白饮的消磨永夜。
五官安安稳稳直睡到次日天明方醒,见郑林仍然坐着,心内好生过意不去,忙一骨碌爬起,揉着眼睛笑道:“我昨夜真个睡糊了,半点儿都不晓得,怎生带累郑哥守了一夜。”郑林笑道:“这又算什么呢!我向来走道儿,夜夜都是如此。我知道你昨日吓狠了,不守着你是睡不稳的。你又不惯辛苦,千夜没得好睡,眼睛抠搂了倒难看。好的白日里,随我爱睡到什么时候儿。”说着,推开水窗,见天已大明,即叫起船户们开行,自己便和衣倒在五官榻上睡了。
郑林因夜来不曾合眼,酒又吃多了,放倒头即呼声如雷。五官料难再睡,穿齐衣服,起来盥洗已毕,坐在篷窗口看来往的船只。郑林直至午错方醒。由此每夜郑林守着不睡,五官自得了郑林作伴,放心大胆的睡觉。
不一日,已至南京。郑林别过五官,收拾行装同着姚氏儿女进城,约定明日在小癯家会晤。五官亦料理上岸,来至梅仙家。梅仙接着问问一路情景,五官即说那常州遇盗,幸有郑林相救。梅仙听了,着实叹息道:“当日我原说此人终非久困,不意此去即得了机遇。路上贤弟又赖他解危,可谓救人自救。”五官又说及郑林托他求小儒信致河督,冀有关顾。梅仙道:“这也不难,明儿我们先去见了伯青,托他转达分外妥洽。伯青很惦记你呢,倒望你回来好多时了。”又摆出酒来,代五官洗尘。
次日清早,五官换了衣服,同着梅仙望祝府来。到了府前,寻着祝安,梅仙即问伯青。祝安道:“往总督衙门去了,适才闻得陈火人奉旨内用,我家少爷赶着去道喜了。还闻云大人、王大人也升了。”梅仙、五官亦忙与小儒叩贺,方知陈小儒奉特旨擢用吏部尚书,两江总督仍着程尚调补,云从龙特授南河总督兼理漕河事务。恰值杭抚又告病回籍,所遗巡抚一缺,即着藩司王兰署理。该督抚等均着速赴新任,毋庸来京陛见等情。
小儒见他两人来了,即留住他们吃了晚饭去。伯青扯着五官到一旁坐下,说不尽彼此别离衷曲。又问五官,此番还是常住南京,还是仍要回去?五官道:“京中的房产我皆变卖了,又无亲戚故旧,,我回去做什么呢?你若留我我即住眷,你若厌烦我即回京去。”伯青笑道:“听听你这话可怄人,我巴不得你住下,可以朝夕相聚。你倒说我厌烦你,我为什么要厌烦呢?可不是没得说的话,不过怕的东府里王爷不容你久住在外,我不放心才问你一声,你反用这话来怄我。”五官道:“我出京的时候已禀明王爷,一时不能回去。他老人家也晓得,我出来是不回去的了。”
又说到郑林的话,伯青点头道:“这郑家的行为,使人可敬。据你说来,却是一个英雄。好在如今在田已调了南河,明日等他到了南京,我亲自去拜托他提拔郑林。他又非外人,可以不用小儒的信。”
小儒亦与梅仙说些闲话,见伯青、五官两人唧唧咕咕的说笑。
不了,便笑说道:“你们也好谈完了,不要一边亲热一边冷落,分明现出两样情形来,叫人心里受不得。”五官听了,一笑走开。梅仙红着脸道:“你也打趣我,你要嘲笑他们,何苦借我踏一脚呢?”伯青也笑着走拢来,即告诉小儒,五官在路遇着郑林的话。小儒亦叹赏不绝道:“此人真是个血性男子,凡有血性者,遇事必能果敢,不避艰险。在田若收之麾下,定得其力,不独专为报答私恩上起见。改日在田到此,伯青倒要记着说声。”
说话间,已摆上酒来,大众入座。小儒早巳吩咐,是来道喜禀见的,一概回覆登簿容谢。众人即脱去大衣,换了便服,传杯畅饮。席间,五官言及田文海,如何被刘蕴冤魂捉去。伯青说及柏成,如何勾通船户,盗窃自己衣物,现在犯了案,永远囚禁。小儒道:“足见事事皆有天理,若没了报应,世间的恶人更要多作威福呢。”
伯青又想起小怜的事来,忙与小儒商议道:“前日我问过爱卿,他虽没有话,看他的意思已经应允。我正筹划没有妥当人送往山东,不若叫他随着你同行。况且嫂夫人此次也要入京,沿途更有照应。”小倘道:·“这却是一举两便,明儿可叫他搬到我衙门里来罢,内子也很欢喜他们,免得临时行色匆匆。爱卿没有走过旱道,必至丢了这件,忘了那件的。若搬到我这里来,白有人照应着,不要他费半点儿心。”伯青喜道:“那可不是更好了,我明儿即去通知爱卿。”众人饮到薄暮时分方散。伯青约五官到他府里去住,比在小癯家早晚见面,便当的多呢。五官答应着,说定后天一准搬移过来。
次日,郑林来会五官,即带了他去见伯青。又叫郑林备了手本,到总督辕门上求见。小儒因昨日五官说郑林如何英勇,即命传见,很问了多少话。叫他停两日,“待云人人交卸过抚篆,来接南河的印,那时你再归标,云人人也是极爱人材的。人凡居官的人,无论尊卑,文职以治民为务,武弁以练兵为先,结实做去,不遗余力,朝廷白有升赏,上司自然器重”。郑林连声应是,告退下来。专守云河帅到此,再去谒见。
隔了一日,小怜搬进衙门,方夫人叫他在上房歇下。小儒连日忙着结算交代,及未完事件,只候程公来接过手,方可起程进京。
伯青白接了五官同住,和他终日谈说些故事,梅仙又常进府。伯青倒把想念慧珠的心,丢下了一半。这日;正坐书房与梅仙、五官闲话,连儿来回道:“云大人由苏州到了,此时已往总督衙门内去拜会。大约少停即到我们府里。”伯背闻说,忙叫连儿再去打听。未知伯青见着从龙有何话说,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讦阴私设谋等蜂虿得贵子佳兆叶熊罴
话说云从龙奉到恩命,调补漕河总督。过了一日,新任苏抚已至,从龙交卸了抚篆,即收拾携眷往南河来。先打发陈仁寿夫妇回转南京,方随后缓缓的登程。一路迎送,不须细说。
这日,早抵南京,上岸来拜小儒、伯青等人。伯青即说到郑林一事,托他照应。从龙道:“你们保举的人自然不错,他又待五官有此一番好处,我理应破格成全。明儿可着他先来见我,好量材使用。”又问慧珠近来如何?伯青道:“再不要提他了。”便将慧珠矢志修行的话,说了一遍。从龙摇头道:“我不意畹秀竞如此大改性情,平日他和人淡淡是有的,也不致忽然绝决到这般地步。没是伯青不留心,说出什么无意话儿,冷了他的心了。”伯青道:“真正要冤屈煞人,我那里还敢得罪他,况我与畹秀忝在知己,即是无心说错了话儿,他也不能记憎我,而且我并没有说错什么。此时求他同我好好说句话儿总难,他的隐情心事,我也猜摸不透,惟有听之而已。你如不信,明日背地里问着小儒就知道了。”从龙见伯青说着火有凄然之态,亦不便再往下问,即用别话岔开。说了半会,作辞回船。
次早,郑林得信,忙来叩谒。从龙见他一表非凡,是个英雄气概,大加赏识。问及家世,先代皆是武职出身,颇有勋劳,便命他随行听候差遣。郑林拜谢退出,白去料理不提。
小儒早同方夫人计议,备帖去请程婉容与小凤过来盘桓,又请了伯青夫人江素馨与小怜陪客。他们皆是旧时姊妹,见了面悲喜交集,各叙阔别。小凤问及慧珠,小怜将前后细情说了。小凤道:“我来时犹欲去见他,劝说一番。现在闻你所说,他竟是丝毫不可移动。纵去劝说也是无益,徒然惹他烦恼,我也不去见他了。好在他已将我们昔日的姊妹付之度外,我不去,他想也不恼。”
小怜道:“我看姐姐不去的很是,见着了空被他奚落一阵,倒犯不着。犹记我搬到这里来,去见他作辞,又借着别的话劝了他几句。他反生起气来,说:‘你们是有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