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一事实,尤其是在他正在步入青春期的年龄这一事实被忽视,对皇上来说,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假如继续把他作为一个在本质上与一般人根本不同的人来对待,那么,他作为一个人,几乎肯定将是失败的,而且也很难相信,他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君主。假如伴随他成长的完全是对于王位的憧憬,当他恢复王位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逐渐消逝时,就很难指望他会有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发挥一个人的作用。然而,假如他被培养成一个思想解放的爱国者或有教养的上流中国人——一个真正的君子,无论是作为一个君主,还是一名普通的公民,他都将使任何一个历史要求他扮演的角色为之生辉。所以与其整日地为他做复辟的准备,还不如培养他的能力,保护他的身心健康更重要。没有能力,即使恢复帝位,情况也可能变糟;而只要具备了能力,他说不定会在竞选中获胜,成为民选的大总统。”
“庄老师的话真是震聋发聩,可是要改变这皇上的环境,可比登天还难。你懂中国象棋吗?”
“懂。”。“象棋中的‘帅’和‘将’,就是‘皇上’的化身,他被一切重重包围着,他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其实只是一种——出宫,要么对方的‘皇上’和他‘对脸’,要么是杀棋,他自己被杀。可是规则既已定下,谁都没法改变了。”
“如果在现实人生中也没法冲破这种规则,那后果就太可怕了。”
“庄师傅,我会尽力而为的。”
第二天,庄士敦带了一本画报,在上课之前拿给溥仪看。
“这太好了!太好了!还有这样的杂志!”
溥仪很快地翻着,几幅画面吸引了他。庄士敦见他停止了翻动,问:“皇上看见了什么?”
溥仪把画报摊在桌子上。庄士敦见那上面是坦克、飞机和协约国的战士的相片,便说:“坦克是用铁甲钢板做的,上面那是炮筒,下面还有机枪,跑起来像汽车一样快,而里面的人却很安全,因为没有什么炮和枪弹能穿透它。”
“那么就没有办法对付它了吗?”
“当然有。它的履带可以炸断,它上面的盖子也能打开。”
“但是等到靠近它,早已命归黄泉了。这种东西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飞机,它可以往下扔炸弹,也可以用机枪扫射。”
“别讲了,这个我知道。”
“皇上,一个国家要强大,要不被人欺侮,就要有这种东西。”
溥仪神往起来,他要是拥有这一切,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溥仪正在出神,庄士敦给他一包糖果,糖果的纸张绚丽多彩,上面印的图案非常精美。而剥开纸后,更让人惊奇,各种形状都有,特别是一种透明的糖果,里面逐包藏着一点碧绿的细花。
溥仪把糖果放进嘴里,香甜满口,道:“洋人就是聪明。”
庄士敦道:“这都是中国的教育造成的。中国的学校到现在才开始有各种课程,而在二十年前,则只读四书五经,怎么会有发达的工业呢?没有工业,也就落后了。这小小的糖果,要制成它,须有很多的知识,比如这盛糖果的轻铁盒子,没有冶炼及机械制造技术,是造不出来的;这精美的包装纸,没有高超的印刷术是印不出来的;而这水果味道,是用化学方法……”
“停一下,”溥仪打断了庄士敦的讲解,道,“随我来。”
庄士敦疑惑地跟着他。溥仪来到院中的桧柏树前,放了一块糖果在树根旁,一会儿,蚂蚁滚成了疙瘩。
“连蚂蚁也爱吃这样东西。”
庄士敦笑道:“那当然,这是现代文明的产物。”
忽然,溥仪问道:“庄师傅,蚯蚓怎么分公母?”
庄士敦道:“若在英国的中学,这是要学习的一种知识,蚯蚓是雌雄一体的,非常特殊。”
溥仪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庄士敦感到莫明其妙,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溥仪便介绍了他当初养蚯蚓而被制止的事。
“在西方,你会成为生物学家的。不能成为达尔文,也能成为布封。”
“他们是谁?”溥仪擦干泪问。
“这个以后再说。中国,除了修身、治国、平天下外,一切其他的知识都被压抑了。而修身,则是服从专制,盲目地崇拜专制;治国,则把国家和皇帝混为一谈,爱国也就成了爱皇帝,忠于专制政府;平天下,也就是自己获取最高的权力——这是帝王,或替帝王打天下,自己取得更高的特权。在你们国家,帝王学习的知识被限定死了,就是普通的人,其所谓的建功立业之‘功业’,也就是帮助专制统治而获取的特权。权力高于一切,权力奴役一切。皇上,其实,人生可以有很多追求的。”
“可是我能追求什么呢?”
庄士敦一时语塞。
溥仪道:“我和其他师傅说一下,明天放假,你到养心殿来,带一些你的杂志——特别是画报。”
这还是庄士敦第一次到养心殿,太监把他引到养心殿后殿,他大吃一惊,见溥仪还在那里贪婪地看着报纸,对庄士敦的到来毫不察觉,对太监的屡次奏报听而不闻。偌大的房间,里面全是报纸,有中国的,外国的;有上海的、天津的、北京的,也有广州的、长沙的,洛阳的;有教会的,也有租界的;有政治的,也有文学的、商务的。
庄士敦问身边的太监道:“皇上天天在养心殿做什么?就埋在这些报纸堆里吗?”
“是的,万岁爷除了看报纸,就是喂狗,逗狗。”
“是吗?他逗狗我倒没有见到过。”
太监道:“自从主子及王爷不让万岁爷养蚯蚓、蛐蛐,万岁爷就逗骆驼和狗。”
“为什么他们不再管皇上了呢?”
“这个,庄师傅有所不知。咱大清朝从关外人关内,靠的是马上得天下,而勇武的体格习性,来自狩猎。在前代许多皇帝、特别是康乾时代,特别注重打猎,以此训练八旗子弟。对皇室子弟,要求的更严格,都是严旨让他们练习鞍马,不废狩猎。所以,至今宫中还有许多马匹及骆驼,至于狗,也是打猎必备的。玩狗是祖宗留下的传统,所以老爷子如今无论怎样玩,也没人过问。”
庄士敦道:“满清尚猎的风习我是知道的,至于养狗我倒是知之甚少,更不知道在这养心殿里还养着狗——多吗?”
“一百条多一点。”
“什么!”
庄士敦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充其量也就十几头罢了,没想到竟有一百多条。
“庄师傅来了。”溥仪从报纸堆里站起身来,“庄师傅,你刚才喊什么?”
“臣并没有喊什么呀——噢,是我惊讶于刚才这位太监所说的皇上养狗的事。”
溥仪道:“养狗和养鸟是旗人的嗜好,待会儿我带庄师傅去看看。”
“平时这些狗不放出来吗?”
“放出来。平时我带他到养心殿外时,庄师傅已出宫回家了。今天在养心殿,因为庄师傅要来,怕吓着你,特意让圈起来了。平时这后殿,从走廊到卧房到这书房,都满满的。”
庄士敦道:“皇上刚才看的是什么?”
“我已看了好几份了。庄师傅,你看这一份——”
庄师傅见这是一张《字林西报》,皇上指的那段文字是一位传教士记者写的关于中国极西部甘肃省的形势报道——“捐税增加,官员的腐败,促使人民渴望恢复清朝的统治。他们认为,尽管清朝的统治不好,但民国要比它坏十倍。我们不仅在这个偏远的角落听到了对清朝的怀念之辞,在其他省份,我们也了解到,那里仍然存在着希望清朝得以重建的情绪。”
溥仪原以为庄士敦会显出高兴的神情,没想到庄士敦会把报纸放在旁,脸上尽是不安的情色。
“庄师傅不同意报上的看法吗?”
庄士敦看着溥仪,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皇上,你看过《新青年》、《改造》、《曙光》上的文章吗?皇上知道陈独秀、胡适、李大钊这些人物吗?”
“这些人是新文化的提倡者,我看过胡适的诗,李大钊的关于俄国的文章及陈独秀对中国传统的批判和对现实的分析。”
“皇上看出什么来了?”
溥仪笑道:“我记得有人问胡适:”青年中国需要无政府,老年中国需要君主制,这种说法是否准确?‘胡适答:“无论哪个中国,都需要’太监‘。”说罢溥仪大笑起来。
庄士敦道:“这些人提倡的东西,肯定会对未来的中国有很大的影响,皇上应多思想一下这些人的观点。”
溥仪道:“那当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一份报纸道:“这是《曙光》,是他们的报纸,庄师傅看看上面的文章。”
庄师傅接过报纸,见皇上用朱笔描下的部分写道:“中国农民十之八九不识字,愚蠢得和鹿豕一样,真是可怜。什么自由、权利、政治,他们哪里懂得?他们就晓得把钱粮纳上,一边过他的苟且日子罢了。有时遇见城中人还要问问:”宣统皇帝如何?‘’现在是哪一个坐在皇宫里?‘往往也叹息痛恨地说:“这样年头怎么得了!等出了真龙天子就好了!’”你想,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张勋复辟,才能得农民们的心;只有张勋招义勇兵,他们还踊跃上前。若是给他们读什么新思想,哪还能够理会?所以我们要想种种社会运动都得农民的援助,就要先促起他们的觉悟。“
庄士敦放下报纸,见溥仪正得意地微笑着看他。
“皇上,你看到这样的文章很得意吗?”
“当然。”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只是在宫里做着皇上,很遥远的人也在想念我,仍称我为皇上,仍把我当成皇上。”
庄士敦站起来,走到皇上面前道:“臣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看这种报道,皇上应看到那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们要想种种社会运动都得农民的帮助,就要先促起他们的觉悟。‘新文化的倡导者们已经向农民们灌输民主、科学的思想,他们是要改变农民的思想,这一点皇上没有看到,却看到了自己仍在农民的心目中,皇上这样看问题,不是很可怕吗?这样,皇上会很危险的,会一步一步地走向对自己不利的境地。“
溥仪的脸上早没有了笑容,面色惨白,瞳孔突出,双手在不住地抖着。
“庄师傅是说我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这些新文化的领导者会从根本上摒除我?”
“是的。”
“我完蛋了!完蛋了!”
“皇上一向文雅,说出这种词汇,我非常惊讶;皇上应处事稳重,有高贵的血统,有坚韧的意志,刚才还满怀希望,突然间就认为自己完了,我感到很痛心,痛心皇上是这种意志薄弱的人,见识短浅的人。”
“我们不是完了吗?”
“我必须直率的说,复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因为皇上自己并没有力量,仅能靠那些军阀,而军阀的态度是最不可靠的,他们仅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土匪。但是,皇上不能据此就说自己完了。皇上仍然有实现自己伟大人格的道路可走,而目前,首先要使自己具备非凡的能力,皇上从报纸上看那些——搜寻那些复辟的消息是徒然的浪费时间,皇上的精力应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就是从复辟的这意义上说,皇上埋首于报纸中也无作用,陈太傅曾说,皇帝陛下圣德日新是最重要的。就是不复辟,皇上也可能以公民的身份竞选总统,就是竞选总统失败,也能靠自己突出卓越的才智品德,做出另一番事业,使自己成为历史上优秀的人物。可是皇上却总是走极端,要么在复辟希望的峰巅,要么在复辟梦破的谷底,这是很危险的。”
溥仪道:“庄师傅说,能力是最重要的,圣德日新是重要的,我如何做到这一点?”
“皇上要破除君权神授的观念,中国也有句古话: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皇上要获得生存的才能,获得超越时代的思想品德,必须走出宫中。我们大英帝国的威尔士亲王是我牛津时的同学,他的生活,与我的、所有牛津大学的同学的生活,都没有什么不同。战争期间,他成了一名年轻的中下层军官,和别的军人一样为国家服役,军旅生活与其他军人没有什么不同,这样,他才具备必要的能力。可是皇上却被腐败庸俗的官吏、仆人、太监们包围着,而每日里都在憧憬着复辟的美梦,这能够获得这个时代所需要的多少知识能力呢?皇上让我带来的画报我带来了,臣请皇上坐下来看这些画报。”
溥仪坐下来,庄士敦拣出几页皇室生活的照片,特别是王子的。
“皇上看这些大英帝国的王室成员,他们是和平民和睦相处的。而作为王子,从小要过和平民一样的生活的。”
庄士敦对那些照片一张张地解释着,一会儿谈话轻松起来,不时地发出笑声。
“王子若是和哪一个年轻女郎稍一接触,马上就有记者拍出照片,写出文章。这些记者是无孔不入的。”
半天过去了,溥仪觉得他获得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