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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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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呼撮,一匹全身雪白的高头骏马奔来,他拉着沈慧薇一跃而上,那马甚是高大,两人坐着并不嫌拥挤。没过多久,他们已在城外官道上驰骋,白马神骏,奔驰之速如腾云驾雾,向横亘于期颐西面的连云岭深处而去。一道道青葱高岭于两道插翼般到退,不上一个更次,两人进入深山。
沈慧薇如在梦间,轻声问:“你是谁?”
白衣男子不答,拿起她手,在手心写道:“钟碧泽。”三字横拓竖扫,即使手书也是张狂霸道,一如他人。钟是国姓,眼前这人绝不寻常。白马飞纵如风,情景变幻迷离,多问一句打破和谐之美,沈慧薇索性不再深思。
猛然间一派开阔浩渺,万千杨柳绕湖堤岸,风丝流云,烟渚柔波。连云岭深山,居然有着一个极大的天然湖泊!月光下山色空濛清奇,雄伟峻丽,沈慧薇不由得低声惊呼。
青树翠蔓,参差披拂之间,山庄悄立。白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停下,钟碧泽暂不下马,揉揉马鬃,得意笑道:“此马名叫雪狮子,平素脾气最是暴躁,绝不容一骑两人,今日可有些像我。”
“什么?”
“这就叫雪狮子向火,”男子低头而视的眼神里充满挑逗,“——化了。”
沈慧薇两颊火烧,忽然生气,双肘蓦然发力后撞,意乱情迷的男子“啊”的一声痛呼。沈慧薇从马上跃起,但才到一半,手腕剧痛,被钟碧泽一把扯过,怒气横生:“你干什么?”
沈慧薇叫道:“放开我!”腕间一抖,竟使出十分真力,飞身到了地面。
平地风波,钟碧泽恼怒不已,忽见她神色有异,踉踉跄跄着退过去倚着树干,俏脸通红,随即在月下转为雪白。他的恼怒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笑道:“我是一句玩笑,别当真嘛。”
沈慧薇眼中泪水滚来滚去,眉宇间似是怆痛万分,咬唇不语。
钟碧泽笑道:“行了行了,别耍孩子脾气了啊,我们也到了,进去吧,不想商量对策救你帮中之人了么?”
他说了两三遍,见沈慧薇不答应,也不移动身子,未免不耐,怒气在眼中一闪,道:“你倒底想怎么着?”
沈慧薇转了头,轻声道:“你是谁?我叆叇中事,未必便要你插手。”
钟碧泽见她泪痕未尽,语气已见昂扬,只觉好笑:“对对,沈大小姐你原是无所不能,何用旁人帮忙?只不过这事也关系到我,那是非插手不可,而且还要请你相助呢。”低笑道,“别闹孩子脾气啦,叫人看着笑话。”
山庄内有侍女迎出,沈慧薇脸一红,微微瞪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惊异,这些年来她对于无心调笑也很能安然,何以今夜发作如此之甚?
“你倒底叫我来有何用意?若是只管无聊,对不起,我告辞了。”
钟碧泽摸着下巴不住笑,说:“何必着急?既来之,则安之,来来来,先不妨香汤沐浴,而后美酒佳肴,你我慢慢谈。”
沈慧薇夺门而行,那可恨又可恼之人并不拦阻,在后懒洋洋道:“你这会子告辞干吗?回期颐自投罗网?还是回乡找你那无能帮主?无论到哪里都给黄龚亭一个下手机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妙极!妙极!”
沈慧薇蓦回头,视他半晌,这人接连语出惊人,先说“沈大小姐”,她身为女儿身,除雪儿和徐夫人以外无人知晓,他却从何得知?而说到“无能帮主”四个字,更是心惊,不能确定那“无能”二字究竟是随口道出抑或意有所指?她淡淡说:“这是我们叆叇之事,自有办法解决,不劳挂心。”
“你们的希望——白衣剑神嘛。”那厮满不在乎地说,“无非是匹夫之勇罢了!”
沈慧薇没有说话。
“就算江湖首盟徐夫人和节度使黄龚亭两人加起来也不是剑神对手,可他以一人之力,能保你叆叇与官府作对稳占上风站稳脚头?”
沈慧薇眉尖一耸:“怎么扯上徐夫人?”
钟碧泽笑了笑,说:“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
“三天之内你们帮中之人平安放回,是我赢了;否则算我输,我便把这座连云岭给了你。”
沈慧薇吓了一跳,嗔道:“玩笑开得太过份了吧?”
钟碧泽笑道:“不敢赌了?”
沈慧薇微笑道:“如果你赢了又如何?”
钟碧泽望着她轻嗔薄怒的模样,几乎忍不住一阵冲动,微笑道:“我赢了,你可得帮我办一件事。”
沈慧薇仿佛没听见他后一句话,抬头默默思索,低声道:“我有些明白了。”
“唔?”
“你是说——这一晚抓人,不是因为钦差大人暴卒,而是存心的,可他们是想把叆叇当成替罪羊,还是……”
“替罪羊早就准备好了,不需要你们。”钟碧泽断然道。
“是谁?”
“九天魔帝。”
龙华会快结束时,准备授予铁券丹书,就有这个闻声不见面的“九天魔帝”给满场带来狂风阴霾。如今又要把这案件凶手也归于他,这“九天魔帝”倒是个无所不在的百搭。沈慧薇不由得笑了笑。
“既然不为找替罪羊,那为什么还要为难叆叇?”
她面色渐渐凝重,目中惧极而惊的神色一闪而过,钟碧泽笑道:“想明白了么?——你们这个叆叇帮,出了这么大一场风头,可是一无来历,二无靠山,正如绝世明珠置于闹市,任何有力者都欲取之而后快。”
沈慧薇心下称是,不肯认输,笑道:“这事与你什么相干?莫非你也自恃有力者之一?”
钟碧泽哼道:“小丫头太也顽皮,刚打的赌还算不算数?”
“三天没到呢。”
“赌注可得先谈好。”
沈慧薇眨眼笑道:“你说吧,我听听成不成。”
钟碧泽折扇轻摇,意态悠闲已极,懒洋洋地自嘴里滑出这么一句:“帮我斗倒这两个人。诛黄龚亭,江湖首盟你可取而代之。”
沈慧薇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没在开玩笑:“这……不成吧?”
白衣男子若无其事:“怎么不成?一人难保其位,有力者居之。朝堂之上,和江湖中事无甚区别。”
沈慧薇道:“黄……黄大人是朝廷下旨颁封的节度使。就连江湖首盟也是受过御诏的吧?”
“胆小了?”白衣男子微笑着看她,眼里闪过嘲讽的光,随手取出一件信物,说,“朝廷久闻两者野心,早有诛意,无奈抓不住把柄。你若斗得倒他们,便是奉旨行事,第一个靠山便有了。”
那是一枚螭虎钮蓝田玉印,通体晶莹,四周刻以流云纹,印面阴刻篆体“代天承平”四字。钟碧泽恐她不知,告诉她:“这是朝廷钦赐平乱之印,你持宝在手,官府见而听命,有恃无恐。”
朝中帝后所用之玺共有六枚,其中用于治下平乱的代天承平印章叫做天子行玺,又称平乱印,持之拥有特权,用完后须得立即交还朝廷。
沈慧薇深感震惊,同时疑云大起:“你倒底是谁?”
钟碧泽微笑拍她肩头:“你要明白朝廷不想过多插手江湖中事,我除此未必能帮你多少,一切还需见机行事。若是败下阵来,那我也没奈何。”
沈慧薇吐了吐舌头,笑道:“要是我办成这件事,有什么赏赐啊?”
钟碧泽说:“你若是办成了,我便把这座连云岭送给你。”
“呀……”沈慧薇轻笑,“这座山岭是闹鬼啊还是中邪了,你老想塞给我似的。”
钟碧泽说:“你要这么理解也不妨,它若闹鬼,你敢不敢住?”
沈慧薇侧头笑道:“可是我需要那么大的地方干什么呢?再说,即使做成那件事,对叆叇亦是有益,那也犯不着送如此厚礼。功微而礼厚,必非好意。”
“呵……”钟碧泽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丫头,原来也没多大抱负。”
沈慧薇道:“我本来没抱负,与你何干?”
“叆叇千方百计要取得铁券丹书,想来是要到期颐发展了。却不知打算如何发展?成天借住在冰丝馆,还是买个泥砖石砌的小院子将就住哪?”
他见沈慧薇收下印章,大为欢喜,丝竹乐声适时传来,钟碧泽精神一振:“随我来。”一手扶着她手臂,大踏步向水边走去。
明月银塘,绿水清标,有雪衣纤影飘飘于上。钟碧泽低声笑道:“良宵佳夕,备丝弦乐舞,以待贵客。”沈慧薇含笑不语。良辰美景,佳人在侧,钟碧泽但觉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除了沈岚这个名字,你是不是另外还有名字?”
沈慧薇警惕道:“什么意思?”
钟碧泽笑道:“沈岚的名字固然可用于男,亦可用于女,却嫌不够温软,你是江南一抹烟云,更俏丽一点才好。若你没别的名字,我可要帮你起了。”
沈慧薇板着脸道:“我名字多得压死人,不劳驾了。”
“还有什么名字?”
她一口气说个不停:“沈兰,沈梅,沈竹,沈菊,沈温软,沈俏丽,沈江南,沈烟云……”
钟碧泽哈哈大笑。
蓦地人影从半空中急掠过来,黑压压一片,钟碧泽皱眉道:“川照?”
来人身量魁梧,在庭中一站如渊停岳峙,躬身行礼:“老爷!恺之失踪了。”
“什么?!”
川照脸色有点变,急道: “刚刚老爷离开,我也因为好奇,跟随……”他瞥了一眼沈慧薇,“风雷过去看看。我找了半夜,踪迹全无。”
钟碧泽发作道:“他不会武功,现场既已发现十杀手之流,你怎么可以轻易离开!”
丝竹顿止。川照无精打采地单膝跪下。
沈慧薇见川照目中精光四射,两边太阳穴高高突起,显是外家高手,怎会屈于仆从之流?但心头蓦地一酸,想到自己和这个身份原无差别。
钟碧泽发了一顿脾气,道:“你的意思?”
川照说:“老爷不宜暴露身份,眼下情势难定。恺之失踪,由我交代人来找,请老爷急速回京,以防万一。”
钟碧泽哼了一声:“你又能让谁来找?”
“宗家正在附近的玉台,距此不过三百里。”
钟碧泽也有返京之意,只不过要借旁人之口而已,遂向沈慧薇道:“不出三月,我必再来。你见机行事,倘强弱悬殊,暂且隐忍无妨。”
又牵过雪狮子道:“这匹马脚程甚快,留给你。庄子也暂归你用,望你早日正式接收。”
沈慧薇目送钟碧泽和那大汉川照另外骑了两匹青骢马远去,那虽也是腿长体健的良驹,但较之雪狮子可就差得远了,想来白马乃平常钟碧泽自用。她缓缓走到马旁,想起它的名字,脸又红了,怅然如有所失。

第五章 流光
瞬息之间,杀手退去,“老爷”去追那个男装少年,川照则追杀手。剩下文恺之独自一人。
月明如水,草虫啾啾,有着一份自出京以来难得的静谧与宁静。
落花澹定的少年,无比惬意地享受着这一刻逍遥。
他的老爷……那个傲然号称“寰宇主人”的老爷,随年龄越长,脾气却也变得越来越自任专横了,也不顾若消息泄漏会怎样的惊天动地,随身只带一文一武两个人,轻舟下江南。
文恺之淡淡想着,浮起一丝苦笑。他是文,虽然手无缚鸡之力,来去都由老爷决定,可是,就这样悄悄地跟出来,没有行到“谏劝而止”的本份(问题是他劝得住吗),回京以后不知要吃什么样的苦头,官方即使不过分追究,开祠堂请家法一顿竹板一月禁闭,是免不了的。
“天下文章”,有此二百年前承宗皇帝亲笔题匾,大离朝数百年风流菁华,似乎公认浓缩在了一个家族一个姓。文家簪缨世代,最为鼎盛繁荣时期一朝出过数十进士,近年族中凋零,惟长子文恺之五年前文场夺魁,以十三岁神童之名著于天下。
少年得意,跃马春风,万千隆宠在一身。由是,他文恺之的行为言语皆为规范,普天之下都在观望。稍微出格一点,没有人肯原谅。——多少人在眼红“天下文章”这悬了二百年之久的金匾呢!
他当然不知道“寰宇主人”甚至把平乱印也出了手,否则,那是拼死也要赶往深山进行“谏劝”本份,全无此刻流连赏景,步月吟诗的雅兴了。
他信步所至,渐也离开半山亭,心里是想着应该回到南面他们此行在深山里暂栖的山庄,脚下却不知不觉向着从未走到过的北边走去。——柔风拂面,清凉遍体,月明星皎,单身只影,恰是寻幽揽胜时。
想到老爷为那蓝衣的少年或少女颠倒不胜的情状,微微好笑。自他成人起,便熟悉了他睥睨众生的傲岸,从没想到过会有这样的颠倒。回想龙华会上那少年剑若惊鸿,飘飞若仙,确是举世绝俗的华美。但或许因为是男装之故,美则美矣,自己却无惊艳之感。——甚至有点不服气,——想当初跨马游街、御园领宴,他不也是果掷文郎,侧帽风流?
怀着淡然而漫无边际的冥想,他逐渐深入。江南的山,却有这样的深远和广袤,千重叠翠,风一道,水一痕,化入峰中皆无形,那山色峰峦,却有了润泽容颜与鬓发的烟水气息。
明月当空,悠远清幽,虫鸟清唱宛如天籁之声,风中拂过每一片叶子的婆娑,仿佛拂过七弦的泠泠琴音,清新扑人。
隐约间,有一丝特别的声音随风传来,尖锐,冷厉,忽远忽近。
这声音夹杂在大自然温存诗意的天籁之中是如此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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