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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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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两个人也不是坏事。”剑神说,“别躲他们跟躲瘟疫似的,你终不能一辈子让老师父跟着你。”
吴怡瑾不依地叫:“师父啊——”
字尾长长,拖着在外人前从不流露的稚气和未经风霜的娇柔。阳光从叶间缝隙洒下的日色照得冰雪颜色微微透明,柔美双唇流泻一抹清新甜静的笑容,剑神微微沉醉,长此以往即使亘古久远也使得。但他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听她这样撒娇的语气,也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全心全意的慕孺情怀。
吴怡瑾到头来没能拗过剑神。
出发那天,她特地为雪儿换上一身白色戎服,绣金软靠,配上同色长靴。头发精心盘梳,点翠珠花,既干净,又俐落。
冰丝馆绝大多数人都很讨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尤其对她的一些习惯引以为怪。比如她只会用手足爬行,只会狼嗥,喜欢光着身子,不爱穿人类的衣物,动不动就跃跃欲扑,等等。
很多人断言吴怡瑾的这个“朋友”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兽。碍于剑神的面子,只是不好明言驱逐而已,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谢秀苓在出狱的第二天就和丁堂主一起被总舵发来的急令召了回去。不然,她若看见这个女孩的话,一定就会从她的奇形异相上面认出,这就是徐夫人前阵子使之困兽相斗的狼孩。
幸而她不在,吴怡瑾收养这个狼孩,才没有生出额外的轩然大波。
随着脸上瘀痕肿块逐渐淡化,不止是吴怡瑾,其他人也发现,雪儿其实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孩,眉眼之间秀气逼人。只是雪儿知道这个地方除了白衣姐姐喜欢她以外,她并不合别人的眼。因此,她时时刻刻地黏着,只要吴怡瑾稍一不在她视线以内,立刻躁动不安,而这种躁动,是一种凶恶与恐惧相混杂的情绪。吴怡瑾也习惯了被她黏着。
与她们同行的另有两个女孩:方珂兰和吕月颖。
吕月颖是前几天刚刚转投叆叇的女弟子,原先是冰心院门下。冰心院以年轻漂亮的女弟子为主,与叆叇帮颇为相似。不久之前这个帮派自院长以下实权人物相继死亡或失踪,即告解散。吕月颖由徐夫人亲自引荐过来,转投门下。
冰丝馆绝大多数人都讨厌雪儿,只有吴月颖鉴于自己出身不够纯粹,竭力讨好剑神师徒,并不嫌弃雪儿。而方珂兰也对雪儿有种出奇的感情,有时会和雪儿说说话(尽管雪儿从不回答)。
雪儿躲在车厢,吴怡瑾亲自驾车,那两个骑马。一行人向远郊而行。郊外人一少,便看到后面有一群人,花花绿绿名目繁多地跟着。
吕月颖吃吃地笑:“姐姐啊,你身后,总是跟一大群苍蝇。”
方珂兰夸张地左右四顾:“苍蝇,苍蝇在哪?我练就拍苍蝇神剑,正好拿来试试手。”
吴怡瑾微微一笑。
几人把马车停下,白衣少女把雪儿抱出来。接触到刺目阳光,雪儿很是害怕,紧紧扒着吴怡瑾,浑身僵硬。
吕月颖奇怪地瞧着那个女孩,问:“她真的不会走路啊?”
吴怡瑾微笑:“慢慢会走的。”
她们就在河边柳下坐着,叶垂金线,柳鸣蝉梢。吴怡瑾折了一把纤嫩柔软的柳枝,纤长的手指轻巧穿梭,编出了一个精巧玲珑的花篮,雪儿大喜,轻轻用嘴拱了两三下。
吴怡瑾笑着说:“这个东西是不能吃的,就是给你玩的呀,拿着吧。”
雪儿仍不用手来接,愣愣看着那只柳叶篮子,眼里聚起轻愁。吴怡瑾道:“没有人给你玩过什么,是吗?”
雪儿摇摇头,身子轻微战栗。
吴怡瑾明白了一点,说:“以前有人待你好,只不过找不到了?是你爹?你娘?……”
雪儿摇头,半晌,嘴里又逼出那一声:“姐……姐……”
吴怡瑾叹了口气,摸着她头道:“我早该想到了。你既有了名字,一定不是一直被人欺负的。以前的……那位姐姐,她一定待你很好吧?”
吕月颖和方珂兰在一个地方待不住,早已蹦蹦跳跳跑得远了,悠扬的歌声随风传来。
一干少年,陆陆续续,渐渐围拢上来。吴怡瑾态度之中,总有种自然而然的凛然味道,叫人不可亲近。少年们虽极力想要搭讪,却找不到话题,最终也只能跟在后面,窃窃私语。
一个少年骤然大喝:“剑神之徒,是否徒有虚表!”手中钩镰枪径直递来,动作简洁,来势如风。来人端枪手势极稳,显然是试探性的一招,吴怡瑾不予理会。
雪儿大叫一声,快捷无比地蹿出。那少年还未看清,一条人影已重重压上身来,连绊带摔地倒在地下,对方凶狠的眼睛正对着他的眼睛,口中横咬他那杆钩镰枪,这一瞬间真是惊骇莫名,少年惊骇大叫:“鬼!鬼啊!”
但见一只素手伸来,取下钩镰枪,白衣少女抱起压在他身上的人,柔声道:“雪儿,别淘气。”那少年恍若行在梦中,痴痴呆呆地爬起身,雪儿露出头来,朝他龇牙咧嘴低低吼着,少年一惊,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这少年是中州枪传人,武功向来受人称道,但剑神之徒连手指都没动一动,仅仅是她抱着的那个怪物般的女孩子已经弄得他狼狈不堪,出身武林世家的子弟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又忍不下这口气。有人跳出来:“剑神之徒,果然连身侧之人都非比寻常。小可不敬,还请多指教。”
这个少年使的是刀,大喝声中刀光如电奔驰而来,人卷在刀光里,已分不清是人是刀。这一招如雷霆霹雳决绝无回,吴怡瑾正在思忖,是躲避是非还是抢下兵器,这般纠缠何时了局,忽觉怀中人儿跃跃欲试,她心念一动,或者可以由此看出雪儿来历,手臂一松,放开了她。
雪儿经过这些天的休养,伤势大好,早就静极思动,如狼似虎地冲了出去。她先是扑向舞刀少年下盘,在他脚踝上咬了一口,自下而上,钻进对方怀里,手爪抓向少年腰间。
世上千万学武之人,都不可能采取雪儿这种攻击方式,非但那少年浑身大汗淋漓,险象环生,旁观诸人连吴怡瑾在内,都是看得脸上变色,心里怦怦而跳。吴怡瑾连声呼唤,但似已控制不住雪儿野性。
众少年之中,但见白影来回穿梭,行动快如鬼魅,简直无法看清攻击的方向,只得胡乱挥舞武器拼命防身,顷刻间已有几人被咬到,鲜血飞溅。这群少年里还夹着一批不会武功的文弱子弟,一边跌跌撞撞地后退,一面大叫:“妖怪!妖怪啊!”众人本就心慌意乱,听到这样的大叫,无不产生共鸣,四下逃蹿,一会儿工夫,逃得干干净净。
雪儿并不追赶,停了下来,仰起头来得意洋洋,目中若有邀功之色。
吴怡瑾呆了片刻,看着这个手足着地、口染鲜血的“人”,慢慢走上前,把她抱入怀中。雪儿听她不言语,惴惴不安起来,望着白衣姐姐的眼色隐有惊恐。吴怡瑾忽然微笑,双臂一振,把雪儿高高地抛上天,又接住了,然后飞旋起来。
温雅内敛的少女从未有如此的喜悦,雪儿先是一惊,随后也是咧嘴大笑。
忽觉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头顶,又是一滴。她仰面去看,惊愕地发现白衣姐姐竟在落泪!
“雪儿,以后你不能这样轻易发动攻击。雪儿,你是人啊,记着你是人。要在人世间生存,至少也要表现得像人,你可明白么?你速度虽快,可是没武功底子,倘若遇见高手,就会遭殃。若遇见不怀好意的人,更容易因看中你的攻击潜能来利用你。”
雪儿若有所思,认真地点了点头。
似乎感到背后总有那么一道清澈温雅、不离不弃的目光,吴怡瑾回过头来,看见了文恺之。
雪儿想不到居然还有一个人没赶走,怒气冲冲地低吼着,吴怡瑾不禁笑起来,说:“这个人,你恐怕吓不倒他。”
正在玩耍的两个少女忽然奔回,满脸惊恐之色:“那边!那边!”
她们指住远处的一个树林,不住发抖。那片林子在阳光下形成巨大的阴影,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要把人吞噬。一阵风过去,林木无声摇晃,好像妖怪深邃的冷笑。
“真是可怕。”吕月颖哆嗦着嘴唇,“我……我们刚才在那附近,那里面有一股力量!居然有股力量把人吸进去!”
方珂兰也说:“我还看见那里面有无数井,一口一口,就好像、就好像无数瞎掉的眼睛……但是带着无穷恶意。”
吴怡瑾微微皱了皱眉:“那会是什么?”
“不要去,那是魔法森林。”
一条修长俊朗的身影拦在她的面前,微笑着说:“很多年前,期颐只是一片荒地。此去西两百里有白帝山,据说神灵在此修炼过,如今荒郊虽然演变成为闹市,神迹还是不少。这片千年古木组成的林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人居然是黄龚亭。堂堂节度使大人,不带侍从出来郊游?
方珂兰问:“这片林子真的会杀人么?”
“会不会杀人,我不知道。”黄龚亭笑了起来,“但正如你所说,它藏有无穷恶意,走近它的人都会被吸进林子。一旦进去的人,就没有再出来的。”
“这么可怕!”少女一声惊呼,“既然是有害的东西,为什么不赶快除掉它呢?就在期颐近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只怕很多人被它吸进去了呢!”
黄龚亭微笑:“试过很多办法,火烧,砍伐,但是一概不灵。火一到它附近就自动熄灭。至于砍伐的人,进去了也就不再出来。所以后人不再想办法除掉它,只是加以警戒。进到这个区域,本来有官兵出来阻拦,不过吴姑娘既到此处,是我吩咐,不要拦你雅兴。”
吴怡瑾嗯了一声,压住浮起心头的不快,回头招呼:“既然如此,不必在这里玩了。我们走吧。”
黄龚亭愣愣看着那个曼妙万方的影子离开,浑身轻微颤抖,半晌,握紧的双拳里淅淅沥沥淋下鲜血,眼里是莫名的疯狂的光,仿佛情热如沸,又仿佛阴沉如山。整个人,一半在滚油里煎熬,丝丝缕缕焕发出狂热之气,一半却如在万古的冰窟里沉沦,那是个没有生气、没有明亮、绝望得使人窒息的世界。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一定是我的。”
宛若是地狱深处发出的绝望呼号。


钱婉若出嫁。
虽然只是节度使纳妾,显然双方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几乎所有在期颐的江湖人士都出席了女方冰丝馆盛宴。迎亲队伍大张其事,特意绕过四门,浩浩荡荡行进。
婚礼当天,整个冰丝馆欢腾如沸。李堂主、吴怡瑾、方珂兰等无形中成了忙里忙外接待宾客的主要招待人。
这场热闹从白天一直维持到深夜,由于与宴者多数都是江湖豪客,根本不管什么出阁之礼门户之见,难得近距离接触到期颐节度使那样的达官贵人,谁也不肯轻易放他走,灌了一杯又一杯。
黄龚亭身为江湖首盟的干儿子,与江湖人士并不疏离。他的大喜日子,心情也特别朗拓,来者不拒,见者有份,干了一杯又一杯,喝了不计其数下去,却只见他眼睛越来越亮,笑意越来越甚,毫无酒醉之势。群豪对于他的权势尚不如何心服,但这般海量,真是见所未见,那才真正是欢声如潮,佩服得五体投地。
与过度的喧哗截然相反的是后花园的宁静。秋凉新寒,流霜轻阴,别有失意人。
吕月颖心事重重地坐在园中竹亭里发呆。
就像做了一场梦……三个月前,她还沉浸在也是意气飞扬、跃马春风的青涩岁月里,所到之处,人人夸她娇憨可爱。转眼间师门零落,众同门风消云散,惟独剩下自己,被干娘徐夫人荐至此处。
“你是聪明的女孩儿。”徐夫人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里很分明地闪现着某种别有用心的光,“我相信你,无论在哪儿都会是干娘的好帮手。”
那双眼睛和那句话,时时刻刻未曾淡忘。
一时之间,悲伤和隐隐约约的恐惧感压倒了以往的纵情活泼。少年意气的矜狂,无形中化为愁山恨海。只是这愁,不知如何打发,这恨,也不知何处报还。
门外鞭炮烟花聚集而放,照遍了半个绚烂天空。终于到了新娘出阁的时候了。
回廊下房门打开,金碧辉煌的灯光从房里流出,新娘在众人簇拥之下姗姗出现。
今夕的新娘是一道令人目不暇接的华美景致。她身着红罗销金大袖缎裙,衣上所绣牡丹洒以金银粉,闪闪发光,裙裾长长曳于身后,宛如大片流霞。头戴珠翠团冠,垂下珍珠面帘,银光闪耀,在这一层如梦如幻的珠帘之后,隐约可见明光流盼。
两名小丫鬟执着大红灯笼在前引路,红色的光一直渲染到了吕月颖脸上,直至她眼内、心里。
如果在冰心院……她才是众星拱月的惟一一个吧?
可是在这里,她躲到后面园子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可是谁会发现她呢?
后园重又恢复寂静。但前厅的酒宴并没有完,热闹犹在继续。若群豪兴起,即使喝上个三天三夜,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园角轻响,紧接着人影一晃,剑神从外面走了进来。
吕月颖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了,好几次她似无主游魂般深夜于园中晃荡的时候,总会见到剑神从外面进。有时步履安详,有时神情匆促,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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