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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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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远远传来坚决的、负气的、高扬的语音,剑神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头,却对跟上来的女弟子说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事到如今,你走不走?”
吴怡瑾道:“师父,飞蛾扑火是死,但是当它选择自保,在它死的时候,也许心里充满了寂冷与后悔。”
剑神容色寂寥地笑了起来:“好孩子,即使你如今要抽身,也不可得了……师父……也有事要拖累于你。”
吴怡瑾想了想说:“是杀血婴?”
“对。”答出这一个字以后,剑神长久的沉吟,仿佛是在考虑如何措辞,“我发过誓,非诛杀血婴不可,却没成功。对方的力量出乎我意料的强大。”
“师父,血婴真的很残忍吗?”吴怡瑾皱眉说,“我看她只是八九岁的小孩,虽然有心机,不过……”
“不是那样,你听我说。血婴是武林中一个禁忌,它往往带着诅咒而生,会使家破人亡,一概血亲俱因之丧。这个不祥的血咒倒底是真是假,无人可知,但只要血婴降生,其所在的地方必然会发生一场浩劫,这一点却向来不曾落空。这是由于血婴体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若得提炼,即可修炼人鸟一体,天然嗜血。邪教得之,用它来炼成血鸟,便成为绝世魔物。所以,它生来就是正教欲歼、邪教欲得的对象。因此武林中每降生一个血婴,一场弥天大祸即由之起。”
吴怡瑾欲争辩,看看剑神的脸色,又忍住。白衣男子眉峰微聚,一向清冷寂寥的表情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无可述说的伤痛,混合着凌厉杀气,仿佛有什么撕心揪肺的事情,事隔多年,清晰如昨日。而他的思绪也已经从徒儿面前,回到了昨日之日……
“她是我的师妹……有一次我们发现血鸟横行害人,忍不住出手歼除。一场恶斗,虽是将之除去,师妹也因此夭亡。二十年来我的思念和仇恨,都无尽绝,只因她虽死了,我仍苟活,而且,那只血鸟也是她生前亲手所杀,我竟无仇可报。直到那天晚上,血鸟孽迹重现,竟然又有人在炼制这伤天害理的东西,才觉得生而有望,诛之后快!”
吴怡瑾恍然:“只怪徒儿心软,没能杀了血婴。”
剑神点头:“血婴修炼之时,必须以出生未到百日的婴儿精血作为补充,无论炼成之前或之后,都将会伤人无数,苍生涂炭,罪恶滔天。你杀了它,固然是为我报仇,也是替天行道。”
为我报仇?!——吴怡瑾脸色忽然一变:“师父?”
“血鸟是由江湖首盟徐夫人所养,而此人,对叆叇也似乎心存不良。……雪儿,”剑神语音一顿,全说了出来,“就是从她府中救来。雪儿一到冰丝馆就有人追杀,接下来离奇失踪,被诬凶手,这一切我想均是出于她的谋划,也为控制叆叇,也为除掉我这眼中钉。你早晚需和此人对面相决。我曾先后三次闯过其府中的地下迷宫,虽未全破,也有顿悟,这张地图,希望能对你以后有用。”
吴怡瑾不接,反而退了一步,颤声道:“师父,你这是、这是……”他神色决绝,有交代后事之意。可是吴怡瑾从未想到过、也不愿意想,她的师父,被世人喻为“神”的师父,有朝一日,也会来直面人生最悲痛的一幕。
剑神一怔,随即微微笑了起来:“何必如此?我只是先把事情告诉你,并没有别意呀。倘若我有点事情,比如出去游山玩水什么的,也还是一样要你代我做。”
吴怡瑾咬着牙道:“不,师父……我不要听这些话……我只和师父你一起去闯地宫,杀血婴!”
她转身的瞬间,眼睫上有晶亮的液体一闪而过。


“堂主有命,冰丝馆所有人等,在前厅集合。”入夜时分,吴怡瑾听到这个命令,才把集中于灯光前那幅地图的注意力收了回来,诧然扬了扬眉:
“什么事啊?”
“我不知道。堂主命令啊,大概……是关于那个狼人吧!”来叫她的小女孩最多只有十二三岁,一脸稚气童真。吴怡瑾忍不住在心底里叹气,真是想不通,为什么留驻在冰丝馆的人,二十岁以下的从未走动江湖的少女会占到了总数的六七成?——派这样一批人,做留驻期颐、发展帮派的前锋,岂不是玩笑开得大了点吗?
冰丝馆一向以来,对治下弟子的管理都是极为松弛,以至于大家在一处,叽叽喳喳,顾自讨论、说笑,杂乱无章。这一切总算在李堂主开口以后安静下来:
“剑神在哪?去请了他没有?”
一个小弟子回答:“我找过了,他不在。”
吴怡瑾一怔,师父又不在。他去哪里?再一次潜入那个地宫吗?但是如果照他所说,冰丝馆情况危贻的话,又怎么可能在此时再度离开?
李堂主极不满意,却只叹口气,说:“我叫大家来,是想共同商量一下,外面风声对我们是越来越不利了,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沉默。
然后,是胆怯的、细微的声音带着疑问冒了出来:
“狼人行凶,那个应该不关我们的事吧?”
“就算是要抓狼人,我们没有养过呀……”
“养是养过的……”
“不过,还是和我们没关系呀!”
李堂主叹了口气,看她的表情,对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也是头痛非常,简直不知道如何处置才好。
李堂主的目光在吴怡瑾脸上盘桓良久,指望这女孩儿自己出来说些什么,但是她显然毫无这个意愿,终于忍不住道:“怡瑾,你看这事——”
陡然间,人沸、马嘶、号角、鼓喧,以至漫天火光,仿佛凭空冒出,像波浪一样一浪叠起一浪,遥远地惊天动地地轰鸣而来。守在厅外的弟子惊惶叫起:
“不好了!不好了!官兵!密密麻麻的官兵!”
吴怡瑾一手扶住长窗,看了出去。火光耀天,扑了进来。屋顶,犄角,花墙之下,黑压压冒出一队又一队弓箭手,快速而有序的,将冰丝馆团团围困。
长窗一抖,无风而开,外面的声音清清楚楚送了进来:“奉节度使黄大人之命,叆叇帮涉嫌与号称剑神者包庇串谋豢养伤人野兽,穷凶极恶,多伤人命,为江湖大患!全体捉拿!反抗者当场格杀!”
厅里一下炸开了锅,尖叫一团,半夜惊醒的人们四下逃奔。
“狼人!狼人!果然就是因为狼人!”
“我就猜会有这一天的,天啦,我们怎么这样倒霉!”
锣鼓动地而来,一阵紧似一阵,紧紧压迫到每一个人心上。一个小姑娘受不住压力,当先哭了起来:“我怕!我怕!这比上次他们冲进来抓人还要可怕!”又有一女孩叫:“我也怕!不如我们……我们投降吧……”
李堂主也是一样的彷徨无主,颤声道:“投……降……?”
吕月颖笑道:“上次是查无实证,所以才会轻松放了回来。这回不同,我们可真的有人养过狼人,铁证如山,光是口头叫投降不会有用的。师父不见了,有徒弟嘛,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看人家什么担待了。”
煽风点火的小丫头一说完,笑嘻嘻地躲在李堂主后面。
吴怡瑾叹了口气,向外望去,刀枪出鞘,强弩上弓的声息在空气里反弹出阵阵尖锐之气,如雷吼声一遍遍重复:“……全体捉拿!反抗者当场格杀!”
“怡瑾!”李堂主吞吞吐吐地道,“你说、你说怎么办?”
吴怡瑾静静地说:“夫人刚才就有这个意思了,您照做,我没有意见。”
她终究是年轻,忍不住愤懑,还是刺了她一句。——身为堂主,祸患之际,不想着如何带领大家消灾弥祸,只想着能推出一个替罪羊去,如果没有官兵包围,这次“聚会”的结果,也就是把她送出冰丝馆吧?
李堂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个叫声还在持续着,反反复复,叫了一遍又一遍,仿佛猛虎存心要戏弄爪下毫无还击之力的无助小兽。她低低和人商量了一阵,派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管事女子出去,做商谈的前锋,也是打探官府之意。
那女子穿过长窗,跑出大厅,扬起两手以示毫无敌意,叫道:“叆叇帮找黄大人,有话要说!”
这大厅以外是一条青石板路,尽头处一道影壁,那女子已然跑到影壁之下,只要转出去,就是大门。
一枝箭无声穿下,将女子钉于地面。
官府用意昭然。反抗者当场格杀,却也不打算接纳束手就擒者。
忽然之间,厅上每一个人都似坠入看不见边际的无尽深渊。满室如冰。
死亡阴影笼罩了当场。
战鼓号角激烈奏起,置于期颐闹市的冰丝馆,仿佛突然置身于荒郊野外,千军万马对垒阵地。
“这……怎么会、怎么会到这种地步?”李堂主脸色顿变,喃喃自语。
一枝强弩叮的射在窗棂之上,把石破天惊的话语迅雷般惊破。
这成为一个进攻的信号,顿时飞箭如雨,密集射来。
李堂主连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怡瑾,你师父又恰于危难之际离开……”
语出一半,忽然迎着吴怡瑾冷于冰雪的眼光。她竟然说不下去了。
吴怡瑾悲哀地望着她。
此事落到这般局势,李堂主有不可推诿的责任。比如她不迟不早就在这时召集同伴,而使所有人陷入重围,光是这一点,便有莫大嫌疑。
但这个时候,来不及追究任何细枝末节。大厅里接到第一轮弓弩强攻。
一开始,免不了手忙脚乱。冰丝馆大厅是待客之处,只有桌椅摆设,就算全部拿过来当成防御工事,木器家俱也不管用。加上这厅中之人,有过实战经验的,多不过十之五六,遇到弓箭,首先尖叫,四下逃窜。
吕月颖姿势难看而夸张地摆动护身长剑,挡开几枝飞进厅来的长箭,装成张皇失措的样子,大呼小叫地抱头躲到最安全之处,暗自冷笑:“不中用的东西,一点小事,就怕成这样!”
罹难之祸她受过一次,再经历一次,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以她的能耐,夜黑风高,又是处于人群集居的长街之上,只要能闯出这间屋子,随便躲到哪里,就可以逃生。只不过,要逃的话,当然是场面越乱越好,但直到目前为止,官兵只采取了温和式的箭攻,必须耐心等待最佳时机。
白影一晃,一柄剑蓦然横在她颈中,白衣少女冷笑道:“重兵之中,你也未必能自善其身,如你不想活命,留你何用!”
吕月颖吓得大叫:“喂!喂!住手!”
她跳了起来,一下扑到长窗以前,剑光横空之处,竟没有一枝飞箭能穿越这阵防御。她犹自嘀咕:“挡箭就挡箭了,偏偏找借口吓我。谁不想活命呀,哼,把我弄到这前头来,我想活命,那还难啦!”
到处为弟子扑救、挡箭,以至于满头大汗的李堂主无意中瞥见这一幕,倒抽了口凉气:“天!”
那个女孩、其他帮派转投过来的女孩,一直以来,除了说说笑笑、口齿伶俐以外,从未展现过任何才能,竟然随手挥舞的一剑,可以挡开雨点般飞来的强弩弓箭!
冷汗顷刻间湿透了背心,身为堂主的她,识人之明,用人之术,乃至自身的武功造诣,没有哪一样,可与那两个小辈相比。


冰丝馆一带是徐夫人名下产业,除冰丝馆以外,附近几所都是建造得富丽堂皇的宅院,因期颐是通商之地,往来客流量大,亦不乏有名望身份的人,这些人一般不住在旅馆之中,而会借居单独的庭院,来往理事更为方便。
然而,因三天前黄龚亭和钱婉若的婚事起,这一条街上的宅院都以招待亲友为借口不声不响地被处理干净。这一晚,前后三五条巷子更是被严密封锁了起来。
黄龚亭躲在冰丝馆东面一座高楼。
“真是废物啊,几千个人拿不下一个人!”居高临下注视着火光处敌众我寡的一场围攻,他喃喃自语。
底下嗫嚅道:“大人,那个大厅只有一道入口,又不能放手伤人……”
黄龚亭皱眉道:“我何时吩咐过不能伤人?除了那一个,其他皆可诛!”沉吟有时,“形成僵持,容易生变。派五丁力士过去,另外再派几个得力的,轻微伤她也可,只要能擒住。”
底下一面照做,迅速传下命令,一面不无疑惑地问:“可是大人,刚才她们要商谈,分明是可以接受条件,为什么不听听呢?”
黄龚亭一笑:“那些笨蛋,投降得太早了些。为绝后患,有一个人非死不可。”
“是剑神?”
一语未了,黄龚亭倏然站起,眼睛紧紧盯着远方夜空之中——
一道白影,在浓重的夜色里看来,只是一道淡淡光烟,周围尽是刀影霍霍,箭雨纷披。但千军万马挡不住一个人,白影如踏影袭尘,轻鹤一般向东面高楼而来。
黄龚亭脸色微微一变,脱口:“剑神!”
他做事惯常十分小心,躲在此处的同时,至少在三座高楼上故弄玄虚,令人以为战斗指令出于别的地方。而他所在的楼上,表面看楼下只有寻常的官兵,整装待发而已。却在这寻常官兵里,设了不下八道屏障。
然而剑神竟似毫不受蛊惑地直朝目标而来。楼下的八道屏障,对他而言直如无物。所到之处,人影纷纷如草萎地。
“剑神!剑神!”
一片惊叫:“他在楼下了!——他上了二楼!”
黄龚亭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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