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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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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慧薇默然。
谢秀苓,果然听见了这个名字。
白若素老谋深算,对冰丝馆被擒事件一开始就保持高度敏感。在此后所做种种,召回丁堂主,把谢秀苓留在她自己身边,都是为弥补这次事件可能带来的不利影响而做的努力。
然而,师徒情深,她纵使是想到了、防到了,却仍然不愿意相信,她的徒弟谢秀苓,恰恰就是其中最危险的一个因子。她的被擒,除了宗族的几个长老出力以外,谢秀苓也不会没有瓜葛。
而在看到与帮主那样亲近的人都离弃背叛以后,其他人更加没有了忠心的理由。
这几日,她也曾以言语向宗华试探地问过。宗华比较激烈的反应,让她看出那个少年对他这位曾经同行的“师妹”的强烈好感,遂放弃了进一步刺激他。
“徐夫人向帮主索取云英令,谁知帮主早就交给了别人。所以,才设下这条计策,由我假扮老爷子那边的人,引开姐姐。本来是想把你引到那边——”少女远远向下一指,“才开始发难的。不想姐姐好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
“啪。啪。啪。”
荒山空谷之中,拍手的声音无比清晰。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这个人身长玉立,入鬓的飞眉之下有一双深得看不见底的眼睛。他嘴角噙着暖洋洋的笑容,任凭心里涌动着冷于三九严冬的寒流,这看似温暖的笑容也不会稍稍减色。
黑衣少女脸上涂着雪白的粉,看不出任何面色的变化,但看见这个人,那张脸扭曲得似乎遇见了九幽地府的恶鬼。
“啊!啊啊!啊啊啊!”
她似乎已经不会说话,只是拼命地叫,全身拼命战栗,害怕到极点,恐惧到极点。
沈慧薇眼神陡然凝聚,一字字说:
“黄——龚——亭。”
黄龚亭外表与以往没有任何两样,在钱婉若死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叆叇总舵,仿佛那个女子的死,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潇洒万分地微笑着:“沈姑娘是我所见女子中,最聪明,也是最调皮的一个。能把我干娘耍到团团转的,这个世上只怕也惟有你了。”
人影还在不断冒出来。连续不断十几条黑影以后,紫衫女郎乘月而来,依然是那么闪亮、那么夺目,眉心一点银色,张扬绝丽,只是她的神情,比从前更是傲慢了百倍,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浑身上下无处不闪烁着能把人割伤的寒芒。
她伸出了手:“拿来。”
重围之中,蓝衣少女若不经意,只说:“谢师姐,帮主待你恩重如山,你这么做,扪心自问,不觉心头有愧吗?”
谢秀苓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哈哈大笑:“怪不得丁堂主总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果然如此!”——听到丁堂主三个字,沈慧薇眉尖微微一跳——“白若素明明宠你、信你,连云英令这样重要的信物都交给了你,还口口声声对我来说什么师徒,什么恩情!哼,她对你有恩是真,你可要好好地报答,我可不会妨碍你黄泉路上与之相伴。”
沈慧薇一惊:“你把白帮主怎么样了?”
谢秀苓笑道:“反正你不久可以见到她!”
十几条人影乍分却合,杀气迎面扑来。
在那个刹那,沈慧薇反手拔剑迎上,同时把黑衣少女往草丛里一推。少女在草丛里滚了两滚,再也不见动静。谢秀苓微感意外:“你杀了她?好狠毒!”
沈慧薇眼神陡然雪亮,一字字道:“叛帮之人,便是这个下场。”
她当然没有杀她,只是点住了那个少女的穴道,防止她乱说乱动,而使对方杀人灭口。——那些人,是不可能留这样一个为求活命左右摇摆的小女儿的生路的。
同时,用内力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这句话,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冷于冰雪的杀机,令做下亏心事的谢秀苓首先胆怯心虚。
此番黄龚亭带出来的人,除风、雷、云、电四大杀手以外,无一不是武林册上列名的高手。
收伏叆叇的筹谋时日匪浅,早在龙华会初见这个女扮男装的蓝衣少女之始,心下就隐隐有种直觉,这个人,是收伏叆叇最大的威胁。因而对于沈慧薇,他把定的宗旨是,能擒而用之,固为上策,不能,杀无赦。无论怎样,不能让她逃脱。
困在重围中的少女,脸上虽是难得一见的慎重,却无半分惧意。蓝色身形来回穿梭,快如惊电,瞬息万变。——龙华会上那个技惊四座、独占鳌头的女孩子,如今看来,当时根本就没有亮出真正的实力。
不断有人在她剑底倒下。
她的剑法清灵绝异,却又幻化莫名,重如开山,而又轻若御风,介于轻和重、稳和飘之间,无法以简单的一个语汇形容出来。
她和白衣少女的剑法是完全不同的。
叆叇所有弟子与她这路剑法大致是一路,在中原武林极少见到,徐夫人那样的眼光,也是认之不出。
惟独吴怡瑾与众不同,她走的是剑神一脉,讲究正气、清淡、从容,却又令人无法抗拒。即使那一晚生死相搏,依然是正正堂堂,纯白得如同她的人一般。
想到那个白衣少女,那个混混出身,直至今日三品大员的男子胸口如受重击,一股不知是酸是痛的感觉涌向心头。
那张惨淡苍白的面庞,那双漠然空洞的眼睛,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不可抑制的心痛与懊悔。——是的,懊悔。早知她那个师父对她会有如此的影响力,他宁可下更大地工夫、费更多的时日、用更多的精神,另外找办法得到她,也不忍让她突然之间饱尝这灭顶一般的人间离乱。
更糟的是,剑神本来中了剧毒,随时随地都可能毒发身亡,早知如此,怎么都是应该等他自行死去,而不是现在这样,他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不想的。瑾,我不想的。”
空山荒谷,齑战正盛,这个人却仿佛游离于战场之外,眼神恍惚,喃喃自语。重围中那道曼妙万方的身姿,拂着冷月清辉,似乎变成了那个绝世风华的人儿。
他颤抖起来:
“瑾,你别躲起来。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给我个机会,你要给我这个机会!”
“啊!”仿佛猛然间一醒,幻象尽去。他扬声大吼,手里蓦然多出一把两尺来长的刀,挥了出去。
黄龚亭从不轻易动手。他手下人数众多,根本无需出手;而若是等到手下敌不过的时候,他再出手,亦是于事无补。所以,他向来不出手,无人知他武功深浅。
但他这次动手,却是竭尽全力。刀锋颤动,雷霆万钧而来。不知是一腔私愤无处可泄,还是将眼前之人当成了心里眼中的那个人儿,得之而快。
这样的出手,沈慧薇压力顿重。
谢秀苓躲在一边看。
她一直不服气,尤其是对于她被两大杀手擒住而沈慧薇逃脱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认定是她狡猾逃脱,或风、雷事实上不及云、电。只有到了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真的不如她。
那一招一式,自己是熟悉的,她从白帮主处学来的剑式,和沈慧薇原是一路,但是,剑底所藏机锋,那无穷的变化瞬间使两人剑法有云泥之别。
师父,果然是偏心呵!——她咬牙切齿地想,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最后一丝师徒情,猝然割舍。
沈慧薇脚下一缓,背心上热辣辣的一掌印上,唇齿间顿觉咸味。
“她不行了!”谢秀苓看得清楚,尖声叫出来,“杀了她!她不行了!”
沈慧薇苦笑着,暗自伸手入怀,摸住了那枚平乱印。
生死本来无可留恋。她从来也没有那样的野心,去承当太多自己承当不起的事。
只不过,陌路相逢而把这个送给自己的那人,应该会是失望了吧?
那个凌厉而又和温和的男子,那双犀利冷锐得似乎能看穿天下所有人和事的眼睛,蓦然从心底跳了上来。
“不可以。不可以死……平乱印若是流落到黄龚亭之流手中,其祸不堪设想。”
陡然间,神智如寒水浸骨一般清楚起来。
右臂中了一剑,她咬牙,剑交左手,出剑的速度忽然变得缓慢无比。
她刚才的剑法是收放自如,举重若轻,但现在,却几乎虚幻到了无剑、无形、无质的地步。
只有微微闪烁的光芒,仿佛柔月俯视的大海,又仿佛无数点倒映在海中细碎闪亮的星辰。
而她的人,也仿佛在无形无质之间变得空濛、清幽、虚幻,只是剑光漾出的无垠碧浪里更是分不出彼此的波光。
杀手的剑,明明逮住了那袭蓝衣,向那体内一剑刺去。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剑从虚空穿过,一直到他身躯沉沉倒下,都始终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明明是刺中了她的啊!
确实是刺中了。沈慧薇也在流血,而且,那一剑似乎带着毒,一起进入了她身体内部。她伸手扶着肋下,暗自叹了口气。虽然是破除天、地、人三关闯出雪域,但毕竟是年轻,事实上她虽然勘破了天关,却无法对于那一层境界的武学运用自如。
否则的话,那就不应该只是她在虚实之间,而应是所有的人,这片山谷,这个峰头,都会陷入这样一种境地:恍若沉睡,恍若清醒。每一个人都想起自己心底最深处,从来不愿意触及,但是却无可遏制的回忆。
就比如现在,莫名而起的悲伤,忍不住洒一腔泪。帷幔深垂,宛如风舞乱花,她缓行缓步,穿堂入室,穿过那重重帘幕。那个模糊而混沌的声音,惊雷一般响彻。
她看了看黄龚亭。——一样的神色惘然,痴痴迷迷,却是在想着什么?——是想起和同胞手足杀死父母、逃难流浪的颠沛流离?还是混迹于地痞流氓,从一个处处挨打受欺的小混混,渐渐出落得机灵可人?抑或是那座深邃阴森的地底迷宫里,他以铁索生生勒断前任江湖首盟的手腕?
他微微眯起了眼,无法看清楚那张苍白的脸,宛如枝头的鲜花,猝然枯萎、飘零。那是谁的脸?谁的悲伤?那张脸蓦地焕出夺目的白光,同时伴随着一缕极低极细的声息。凭着以往的经验,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危险,硬生生向右挪开半尺,剑气从腰间的要害处擦过。
沈慧薇一霎那有种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一层修为施展开来,应该是使对方为梦魇所迷,可是,为什么自己也有了类似的恍惚?
她心头一跳,仿佛光阴、岁月,头顶的月色、吹过满山枯叶的凉风,全都凝固。
山坳尽头处,一团黑气腾腾的雾涌动不息,袅袅升向天边,扩散开来,好像天边被一层淡淡的墨色所掩盖。然而,又是透明的,山依然是山,天依然是天,只不过朦胧了一些,遥远了一些。
雾的中心,却接近于浓厚、纯粹的黑,仿佛是一团漆黑的棉花。——间或,有一点两点的白光,混合着某种含混的声音。
沈慧薇怔怔看着,面色苍白如死。
铮的一声轻响,疏影剑松手落地。
黄龚亭躺在地下,脑子里残留一点意识,模模糊糊地看看那片墨染过后的天空。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有如盛暑时节浮动的闷雷,隐隐约约,却又低声轰鸣,带着某种威慑的力量,使人的心无端感到恐慌。
跪下地来的少女一语不发,曳地的流裳轻轻摆动,跪在地下的身子却是不时颤抖。然而,她的神情,仿佛并非怎样的害怕,而是全身心地在抗拒,在压制着某种特别情绪。抬头看向黑雾中心的眼神,带着嫌恶……深深的嫌恶!
那个模糊不清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但是黄龚亭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整个人宛如梦游,任凭如何挣扎,就是使不出半分力道,无法动弹分毫。
黑雾中抛出来一件物事,沈慧薇伸手去接,然而,一接之下,又倏然松手,满脸嫌恶之色。
那一刻,月色忽然微微明晰,真切地流动在那个东西上面。那是一只手!断手!
黄龚亭眼睛倏然大张,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莫非就是九天魔帝?!”
这个推测几乎十成有九成准确!叆叇两任继位帮主都是女子,帮中又女风大盛,虽重用她们却又看轻她们,宛然是九天魔帝手笔。他虽是上代江湖首盟,一代枭雄,行事安排出人意料,说不定早就暗中筹谋创办了这个帮派,有难之时,可以作为躲避风雨的巢窠,一旦势力大成,便卷土重来。他既是暗中备办,当然没多久就把帮主之位传给他人,以使自己的身份变得鬼神莫测。
所以,他才会在叆叇帮初进期颐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派人送去根据真手仿制的铁手,正是风雨欲来的象征。
这个念头是如此惊人,忽然之间,黄龚亭仿佛被人用手扼住喉咙,透不过气来,就此人事不知。
“阿慧,你过来一些。”那个声音一变,居然透着苍凉,“我老了,都看不清你了。”
沈慧薇没有动,说:“这些人如何发落,请——师祖——示下。”
她沉重地几乎是窒息一般地说出“师祖”那两个字,伪装出来的镇定于瞬间击溃,她浑身战栗起来,声音里面,忍不住一腔泪。
这是那个人。这是那个人!救她命,传她艺,却一脚把她踩在地下,害她一生!两年来,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耳边萦绕的就是这个恶魔的笑声,他令人不寒而栗地叫着:“阿慧……阿慧……”
她不要听见,一生一世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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