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雪儿不再往前走了,她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窒息一般地张大了嘴,大口呼吸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她望着沈慧薇,脑海里别无意识,只是疯狂地想:那是沈姐姐!那是沈姐姐!为什么沈姐姐看着她,却不理她?为什么她不像从前那样笑嘻嘻地过来抱着雪儿、哄着雪儿?难道——沈姐姐不要雪儿了?
那样傻气,而充满了纯粹的表情流露在脸上,沈慧薇疑惑顿消:“雪儿!”
她快步地奔向那个孩子,张开双臂。然而,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雪儿身体的时候,女孩子有了异常的反应,几乎是恶狠狠地推开了沈慧薇,向后跳开,眼睛里渴盼的光也迅速冷凝、愤恨起来!
不,不要沈姐姐!——想想看,她把她无缘无故地丢在那个野外的地方,害得自己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重新受了多少侮辱,那噩梦般的一切,都是因沈姐姐中途弃她而去的结果!
沈慧薇在她的眼里读懂了一切,心头猛地一颤,忽然不顾一切地把她抱住。
“对不起,雪儿,对不起……”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任凭雪儿激烈地反抗、尖叫、拳打脚踢,只是紧紧地抱着。雪儿的动作逐渐缓和下来,挣扎的幅度也减小了,最终脑袋一低,趴在沈慧薇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呜咽之声不似她这般大年龄的孩子,却如同受伤的小兽,她“再生为人”以后多少次都不敢再发出这样野兽一般的哭号,但是有沈姐姐,她知道无论自己是什么,兽也罢,人也罢,沈姐姐都会一模一样地爱护她。
沈慧薇的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恍惚间她和雪儿从大漠荒山相遇,一路相伴的情形翻上心来,恍若隔世。“谢天谢地。”她道,“雪儿,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我以为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犯下的这个弥天大错!”
一抬头,接触到吴怡瑾洞察恍然的眼神。
“原来,雪儿口口声声叫的姐姐就是你。”
沈慧薇奇道:“雪儿会说话?”
吴怡瑾道:“她说她叫崔艺雪,有一个姐姐,管她叫雪儿。”
“崔艺雪……”集市上摸葫芦挑的名,雪儿竟然一直记到现在吗?
“可是,你又怎样见到雪儿?”
吴怡瑾伸手轻拍雪儿的背,道:“师父把她从地宫里救上来的。刚救出来时,雪儿吃了很多苦,已经不行了。若不是你让给我的朱睛冰蟾,未必能活得下来。”
沈慧薇一怔:“你盗朱睛冰蟾,是为了雪儿?”
吴怡瑾黯然摇头:“是为了师父……但师父让给雪儿了。”
她简短地说起经过,通过雪儿,这两个原本一见如故的女孩儿,仿佛更加有了默契相通的心意。吴怡瑾说到雪儿在坟地里发现她,居然会冲出去为自己找救兵,沈慧薇不觉震动:
“雪儿,你真的成人了啊!”
雪儿不再哭了,却撒娇似的扭动身子,一个劲儿往沈慧薇怀里钻,只剩下毛茸茸的一头白头发在外面微微耸动。吴怡瑾惊奇地瞧着,倒有些好笑,道:“雪儿和我从来没有这样亲热过。”
这时候包括那对难后重逢的母子,都已经不再忙于倾诉离情,大伙儿都好奇地围上来瞧着这奇特的情形。
成湘笑嘻嘻地搭腔:“就你这样子,不言不语,不说不笑的,还指望别人对你亲热?”
吴怡瑾瞪他一眼,冷不防雪儿从沈慧薇怀里跳出来,突然蹦入她的怀中。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推,生生忍住了。旁观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沈慧薇撑不住也笑,惟有吴怡瑾努力地板着脸,可浓浓的笑意终究自目中流了出来。
剑神亡后,这是她头一次真心的快乐。成湘大乐,拍了拍雪儿的背:“小丫头,还是你有本事!”
宗华也过来了,笑着问道:“这小姑娘是谁?”
沈慧薇重又把雪儿抱回来,道:“雪儿一个是孤儿,也是我的妹妹。”
宗华会意地点点头,微笑道:“天底下所有那些受难的、困苦的人,都可为你兄弟姊妹,手足至亲。”
沈慧薇笑出了声:“这说得过了,太不敢当了。”
宗华道:“一点没有夸张。”
沈慧薇不理这个岔,问:“你怎样会来?”
宗华道:“我不放心你,带了一批人过来,想着万一能帮你一点忙。”
原来当日沈慧薇依照那个黑雾中老人的吩咐,有意放走黄龚亭,却把谢秀苓带了回去,交由帮中公决。料定黄龚亭经此一吓,短时间内不会再向叆叇下手,沈慧薇便决定独自赶来期颐,但宗华不放心,抽取了叆叇部分精英,分作两批赶来进行支援,他是第一批。途中刚好遇到文恺之带领的官兵,他们本是世交,一谈起来,得知彼此目标相同,便一起过来了。
白帮主看着两人,说得这般亲密,而宗华甚至似乎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刚从牢里出来、身负重伤的母亲了,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但仅仅是这一点也就罢了,宗华此刻所亲近的人,又是她万万不愿意让他亲近的,当下沉着脸喝道:
“华儿!”
宗华这才回过神,赶紧扶住了母亲,两人一起跨上马背,仍向沈慧薇问道:“我们往哪儿去?”
沈慧薇道:“期颐城外连云岭,是属于私人性质的。即使官兵亦不得随便进去,我们可暂时在那里安身。”
宗华道:“这使得吗?”
沈慧薇微笑颔首。
白帮主皱眉,忍不住又喝叫一声:“华儿!”
这一次叫得过于明显,分明是有意阻止二人说话,——不止宗华和沈慧薇,就连吴怡瑾、成湘、文恺之等人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沈慧薇脸色猛地苍白下去,咬住了唇,道:“请帮主与各位随我来。”
负气之下,她连座骑也不要了,抱着雪儿展开身法带领先行。转身的刹那,吴怡瑾看到她的手飞快地擦过眼睛。
沈慧薇把叆叇弟子带到连云岭中钟碧泽的山庄,此处地处幽僻,外界不容易找到,一旦进入,便发现别有洞天。山谷宽阔辽远,碧波荡漾,仿佛在这片世外桃源,从来不经秋冬,春色长驻。叆叇子弟们陡然来到了这个纯净的乐园,无不心神开阔,连日来的劳顿和被官府缉拿的疲惫亦一扫而空。白帮主几次问起这片世外仙境的由来,沈慧薇只说是朋友借住。
吴怡瑾暂时没有跟去山庄。文恺之遣返官兵,央她与之同行。白帮主对此也表同意,因为她觉得叆叇日后要名正言顺地留在期颐,对于总督这样的人物是不能不多加亲近的。宗家虽然与绝大多数的达官贵族交往颇深,但一来宗华重孝在身,二来宗家争权的事端未曾了局,在这种敏感时期,是不宜出面的。
皇甫总督年迈苍苍,已有七十九岁的高龄,再过一个月,就是他八十岁的寿辰。然而,作为武人出身的皇甫总督,依旧是神采奕奕,笑声宏亮。他对跟随今科状元同来的少女异常感兴趣,文恺之更有意无意处处表现出殷勤体贴,以行动来表明他对这个少女的情谊,也通过这种方法,来表明他对叆叇所持的态度。
但与总督的热情待客相比,吴怡瑾却是极其冷淡。看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想起他有个女儿,是黄龚亭的正室夫人。而黄龚亭,是害死她师父的元凶啊!明知这般联想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可是她无法不让自己任性行事。直至文恺之提起有关叆叇事宜,方才引起了注意。
“节度使大人几次三番无故为难叆叇,更是大开杀戒,如狼似虎,下官认为,着实不妥。”
文恺之和皇甫总督打的是官腔。他在朝堂上的官职并不高,但是作为“天下文章”和深受皇帝宠爱的天之骄子,即使是一方霸主,也须卖几分面子,总督不无尴尬地笑道:“这个么……文世侄,有关江湖方面的事情,老夫一向是不插手的。”
文恺之板着脸道:“可现在不是那么纯粹的江湖之事。叆叇并非那种目无法纪的帮派,它也是通过朝廷认可的龙华会才进入期颐的,下官认为节度使大人并无随意处置的理由。无辜遭难,良民受屈,大人岂得不问?”
“我听说是因为叆叇收养了为患世间的狼人,龚亭为怕给本城百姓带来更大祸患,这才下令截杀。”
文恺之冷笑道:“休说这纯系捕风捉影,并无实据,即使真有其事,为一狼人所犯七条性命,截杀冰丝馆数十名叆叇弟子,大人不觉得这事有甚于杀鸡取卵,舍本逐末?”
总督道:“老夫未曾亲历此案……”
文恺之语气忽然放缓下来,微笑道:“大人不曾亲历此案,那就好了。节度使日前还带兵围剿叆叇总舵,下官正自惶然,以大人的英明刚正,怎会下此不法之令?”
总督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个小子……真是做得忒过份……”
谈话点到即止,二人略坐片时,即告辞出门,根据沈慧薇事前画的草图及一路留下的记号前往山庄。吴怡瑾叮嘱道:“你暂住连云岭,这些日子可别四处乱走。”
文恺之不解何意。吴怡瑾道:“多谢你为叆叇费心。皇甫总督和黄龚亭这翁婿二人是不是一路尚且不知,但你今天这番谈话,却是一定会传到黄龚亭耳朵里去的。”
文恺之立刻喜气洋洋,如春风拂面,道:“你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吴怡瑾不答。
其实她早在发现雪儿遭擒之后,这份担心一刻也未消除。即使在地宫寻找帮主的过程之中,她也未曾放弃过一切机会,到各个暗室寻找他的下落。如果不是中途相遇,也许她早就冒险重返徐府了。
对文恺之,这句话的意义却远不是那样简单,一直以来,他已经习惯她的简约淡漠,尽量避免主动招呼他,如果非要叫他名字不可了,也总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却原来,自己为她做的一切,她不是感觉不到。
“世妹,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别说是些许言语,就算要我再把性命还给你,也是情愿的。”
他热辣辣的目光注视得吴怡瑾两颊发烧,只好侧转了头,微微惊异,这样大胆而明确的表示,不像是那个书呆子温存的性格。
临近那个山谷,文恺之脸上便浮起了说不出的古怪的复杂表情,他当然认得出这是他那“老爷”所住的山庄,也很清楚“老爷”对于那个蓝衣少女的青眼有加,可万万没想到沈慧薇带大家来的竟是这里。如此重要而机密之地,倒底是他允许她过来的,还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为找一个栖身之地草率行事?
山色清奇,长空如洗,微风中挟着叆叇年轻女弟子们银铃般笑语,裹着花木清香时时拂过身体。吴怡瑾精神为之一振,数月以来埋头于人事、离乱的苦恼仿佛随之飘散。文恺之时刻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这一刻忘形的喜欢,霎时把这个山庄倒底是不是允许外人住下的顾虑抛到了九天云外。
沈慧薇是所有人当中最为忙碌的一个。白帮主身受重伤,水牢里长期浸泡,伤处受到感染,成湘小腿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而且伤口里也带着毒素,宗华日前所受的内伤没有好透,经一路风尘,又有趋重的迹象。而全帮现有的人当中,惟一通于医术的只有她一个。再加上众子弟吃穿住行,所有的繁杂事务,都要一一安排,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方好。
吴怡瑾一到,义不容辞地开始帮助做事。两个人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天,却仿佛熟悉已极。那个少女那样疏淡的性格,任何人都会感到有些距离,惟有沈慧薇不然,笑嘻嘻地把她差来遣去,毫不客气。吴怡瑾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懊悔不该经不住磨,把自己的小名告诉了她,不过一柱香时分,她叫着“瑾郎”、“瑾郎”的已经传遍山庄内外。
吴怡瑾羞红了脸,悄悄地抗议:“我很久不用这个名字啦。”——“瑾郎”的叫法是从前还没有正式名字时,父母随口叫的乳名,只是个模糊的读音而已。自从父母过世,就没有人如此称呼了。师父总是叫“瑾儿”。但是沈慧薇顷刻之间就把这个乳名及其随之所带来的回忆都挑上心间。
文恺之插不上手,去找宗华聊了会儿,忍不住说起了心上的女子,满目欣然。宗华却是长吁短叹的不痛快,经再三盘问,才吞吞吐吐地说了一点实情,他在扶灵期间,与师妹谢秀苓共处,情投意合。没想到一场风波,虽说是化险为夷,可是阴影却在其间落下了,——这片阴影,由于沈慧薇把谢秀苓生擒回总舵,指她为奸细,而显得尤其巨大阴森。
他语气中不无矛盾。对谢秀苓旧情犹在,但是受到沈慧薇的救命之恩,他直觉上似乎更加信任后者。然而对于贵族少年来说,舍弃或取决于任何一方,都是极端痛苦之事,特别是,又看出了母亲的态度,分明对沈慧薇极有保留。
同样沉迷于一种不可自拔的感情,文恺之相当敏锐地猜出了他真正的取舍,和真正使他不安的原因。在心内盘算了片刻,告诫道:“那位沈姑娘,我也见过,无疑是可信的。只不过留一点距离,未始没有好处!”
宗华愣住了:“这却为何?”
文恺之冷笑道:“宗家生意遍布天下,情报无所不在。这连云岭一向是皇家私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对,但这和沈姑娘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