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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华愣住了:“这却为何?”
文恺之冷笑道:“宗家生意遍布天下,情报无所不在。这连云岭一向是皇家私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对,但这和沈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文恺之好笑起来:“你还真是身在迷局,不识庐山真貌了。连云岭既是皇家私地,你那位沈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那样莽撞行事的人,她为何带着叆叇弟子在此堂而皇之地住下,你连这其间的缘故,也想不到了么?”
宗华为之一凛,久久不语,半晌,颇为垂头丧气地长长叹息。
文恺之微笑道:“你是少年才俊,更兼富贵风流,何患无妻?”
“好小子!竟取笑我。”宗华笑捶了对方一记,虽然是受伤在身并加以节制,这一记也够文恺之跳脚了,“你又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我没听见你文大人光降期颐的官报呀?难道是看见了那个姑娘,不顾一切地跟下来的吗?”
文恺之是不顾一切地留下来,而起初来到这里,则另有原因。但这一点也无需予以纠正了,他微笑着算是默认下来。
宗华服药后小歇,文恺之独自徜徉在湖边。忽然之间,嘴被掩住,一个人把他拖进了其后的林子。
“啊……”来人稍微撩起一点蒙面巾,文恺之忍不住一声惊呼。
来人压低声音道:“好小子,你好大胆。主上为你急得立即动身返京,几乎惊动了所有暗线。你倒在此享受美人恩。哼,国事家事朝堂事,这就都不管不顾了吗?”
文恺之苦笑:“我……会返京谢罪的。”
“你没把主上的身份泄露出去吧?”来人目光炯炯,逼视着他。
“当然没有。只不过……”文恺之嗫嚅道,“我的身份可是没能瞒住。”
“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了救那个白衣小姑娘,把身份和皇甫总督挑明了,这倒无妨,只不过关系到主上之事,你可一字别乱说。”
文恺之道:“主上……又下来了?”
来人在蒙面巾背后发出一点低而沉闷的笑声:“所以他才喜欢你嘛,都是一路的……”
来人生生把“货色”两个字咽下去。文恺之偷偷一笑:“你该寸步不离跟着他才是,我不会闯祸的,主上可说不定。”
“我跟着他有屁用!”蒙面人几乎要发作,又忍住了,“再说,我也有别的事。此处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目送那蒙面人出奇高大的背影消失于视野,文恺之才觉得冷汗流满后背,山风吹来,冻得瑟瑟发抖,他微微苦笑:
“好一句国事家事朝堂事!……这家伙,要把这么一句话对娘亲一说,我还有活路走么?”
傍晚时分,一切的忙忙碌碌才算有了头绪。但刚一宁定,又有小弟子一头冲进来:“外面有很多人过来了!”
这么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自然极易惹起恐慌,只有沈慧薇微微笑,道:“别慌,应该是第二批援助人手到了。”
果然一语中的。原来她听宗华说他是第一批,就知道还有后来者,便嘱咐方珂兰和许绫颜出山相迎,这两人年龄虽不大,但机变无双,武功亦自不弱,就算遇到什么意外,也能有应对之法。
第二批叆叇弟子,为首者居然是萧金铃。
所有熟知萧金铃性情的人无不惊诧万分,只因萧金铃决非那种碰上困难会冲在前面的人。
只吴怡瑾心中明白,而且隐隐感到紧张。
剑神之死这个消息,即使不是由李堂主等人带了回去,也已经日渐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在情在理,作为剑神的妻子,在这种时刻,都应首先站出来的。
但是她来了,只怕麻烦也接踵而至。
吴怡瑾是见过这位师娘的,师娘的样子颇不和善,听说剑神要带着徒儿游荡天下以长见识,更同丈夫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以至于师徒俩一萧一剑半夜悄悄逃走。吴怡瑾隐隐有些怕她。
剑神的未亡人,理所当然受到重视,连白帮主亦忍着伤痛亲自出来迎接。
吴怡瑾踟蹰了一会,上前拜见:“师娘。”
“你?”萧金铃眉头微微一跳,眼光凌厉无比地扫过来,冷哼,“他的小徒儿?”
吴怡瑾垂首道:“是。”
萧金铃冷然沉默片刻,突道:“你倒是穿得一身白,不过怕不是孝服吧?这时节,还计较着好看与否?”
吴怡瑾决计料不到她会挑这个茬,一时张口结舌回答不出。白帮主瞧得分明,笑道:“你可是误会了这孩子,从她师父过世以来,还不是忙着为我这把老骨头忙活了?唉,金铃,想不到你我如今一起成了未亡人,真说得上同病相怜了呢!”
一语惹起萧金铃无限哀怨,两人倒果真面对面同病相怜起来了。吴怡瑾趁此机会,才悄悄地起来,退到后面。
两个女孩子走了进来,都是一袭紫衫,前面那个分明是谢秀苓,后面的女孩才十三四岁。这个女孩和谢秀苓长得颇有几分相似,所不同的,谢秀苓以往傲慢的神气里带着几分躲躲闪闪的惊慌,而这女孩,却如千年冰岩上的严冰,浑身散发出冰冷的光芒。——是的,冰冷,以至于吴怡瑾一看见她,就微微打了寒战。
“你不是说谢师姐陷害白帮主?怎么……我师娘不知道吗?”
沈慧薇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迷惑。谢秀苓居然似乎是毫无拘束地走进来,她也感到不解。
但她在临走之前,因担心谢秀苓武功较高,丁堂主等人万一遇见意外便难以应付,曾以重手法封住了她的经脉,使其暂时失去了武功。仔细看去,谢秀苓被封的经脉仍然未曾解开,走进来的步姿,有些摇摇晃晃。
吴怡瑾又问:“后面的是?”
沈慧薇道:“是谢师姐的同族堂妹,谢红菁。”
“哦!”吴怡瑾心头猛地一颤,连面色也有些变了,迟迟不能言语。
“怎么了?”
“……”直觉上,谢红菁的那个身份带给她异常的不安,可是,怎能把这种心思轻易宣诸于口?
白帮主也注意到了,笑容里有了些微冷意:“秀苓,你还敢来见我?”
谢秀苓双膝一跪,泣道:“请师父容我辩解!”
“你还有何话可说?”
谢秀苓嘤嘤哭道:“师父,如今一切都不利于我,弟子蒙受的不白之冤,想来也是无法辨白的了!只求师父容许我一个清白的死就是了。”
吴怡瑾眉头微蹙,对于这样的装腔作势极不耐烦,却不无忧虑。毕竟谢秀苓还是白帮主的徒儿啊!她扭头看了看沈慧薇,一下子呆住了,那个原本爱笑的人正拼命地咬着唇,很努力地忍着。
“喂,你还笑什么啊?”
“我……”沈慧薇憋得满脸通红,几乎就要放声大笑,断断续续地说,“我觉得这个装腔作势的样子很好玩啊!”
吴怡瑾为之气结,立刻想到了第一次与她相见时,因为忍不住发出笑声,以至于险些被人家发现。
“这有什么好笑。”她气恼地道,“你等等再笑行不行?人家明明是针对你的。”
“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呢……”
她也知这时不宜笑出声音来,索性不看也不听,伏在吴怡瑾肩头,弄得吴怡瑾又麻又痒,她本来乍见师娘愁绪满怀,这时也不禁好笑起来了。
谢秀苓果然借着这个话头慢慢地说,把自己说成无辜,把沈慧薇逃出第一次追捕说成是阴谋安排,而自己无意中看到真相惨遭酷刑。更把宗府遭难,里应外合的罪名推得一干二净,连沈慧薇把叆叇带入深山藏匿,也说成是别有用心。说得呜咽抽泣,楚楚可怜。
沈慧薇忍笑,一面却听得清清楚楚,暗暗心惊。谢秀苓是内奸这一事实,叆叇上下包括白帮主和宗华也确实都是听了她“一面之辞”而认定,而她并无与此相应的证据,应当说,谢秀苓是抓住了要点。
只不过谢秀苓有一件事情并不知道,那就是在她昏迷以后,叆叇的最高掌控者,曾经出现过。
所以,只要她说不清楚这一点,白帮主就确实无疑地知晓她是全盘在撒谎。尽管如此,沈慧薇仍然为“谎言怎么可能编得这么真”而心惊不已,更不用提吴怡瑾,她是在为好朋友忧心如焚了。
白帮主静静听着,仿佛是渐渐相信了她的辨白,叹了口气道:“阿慧你怎么说?”
沈慧薇这时的神态基本恢复正常,坦然道:“弟子听凭帮主明决。”
白帮主道:“你说秀苓是内奸,需有证据才行。其实,我宗家突然遇难,秀苓也一样遇到追杀的,是她及时通知华儿,华儿也才能及时逃走。”
宗家遭难,走脱的惟有宗华以及白帮主的一名小徒儿刘玉虹。这其间的原因并不难猜,谢秀苓不忍心向宗华下手,而那名小徒儿则是间接的受益者。然而这个原因,如果宗华不开口的话,沈慧薇却不想申辩,因而她只是沉默。
宗华也在座,面色惨白,只是张了张嘴,又缩了回去,心如乱麻:“秀苓,你倘为活命,求我也好,求娘也好,看在往日情份,未始不能容你痛改前非,重新为人。可为何要把这一盆污水,生生泼向别人?”
谢秀苓低头抽泣,眼神像满含着水气的轻雾,飘飘荡荡地落在他身上,落到他心里。他颓然无语。
白帮主道:“你无话可辩?”
沈慧薇沉默着。
“怎么?”白帮主不觉恼火,“你什么都不肯讲,还是什么都讲不出呢?”
“帮主……”
“如果你拿不出怀疑秀苓的证据,那么你就必须承担诬蔑同门的责任!”
宗华忽然大声道:“母亲!我以性命作证,慧薇所言无虚!”
白帮主气得面色都变了:“慧……薇……?你……你……你凭什么以性命作证?”
“我在逃亡途中危殆,抱一线希望发出求救信号,若不是她及时赶来,孩儿说什么也无今日。”
谢秀苓微微抬了抬头,却不敢贸然插话。白帮主道:“你但说无妨。”她这才低低地道:“宗公子,我听说你族堂叔伯索取宗家机密,一直没有得逞吧?”
宗华竟不与她说话,只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吧,母亲。慧薇从未向我提过有关宗家的任何一字。她一听说母亲的下落,一刻也未耽搁,就立刻赶到期颐来了。若非如此,也不容有些人出尔反尔。”
白帮主抬头向天,思索了片时,轻声道:“苓儿,你过来。”
她抚摸着谢秀苓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咱们师徒俩有缘,从你十二岁入帮时,我一眼就看中了你,由衷地喜爱你。我向不收徒,是为了你才破例的,这六年来,我们朝夕相伴,几乎寸步不离。我没有女儿,心里早把你当成了亲生的女儿。女儿有错,做娘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当真怪罪的,总能原谅几分。你也是从小没了父母的苦孩子,想必你对我,也是真心实意的吧?”
谢秀苓哭出了声,道:“师父!”
“但我爱你宠你,却似乎宠坏了你,激发了你的骄傲气焰。作为帮主的徒儿,你一向就以未来帮主自居,与姊妹们相处不和,颐气指使,唉,我一向都是知道的,只怪我怜爱过甚,没在这一点上好好地教你。你之有今天,我也要负起一半责任,教我怎么忍心处置你呀!”
谢秀苓越听越是绝望,道:“师父!你、你就真的信不过徒儿,却信她?”
“我怎么信你呢?”白帮主凄然道,“我儿子的话,或许是感情用事,我能够不听。但是,有一个人的话我非听不可。”
“谁?”
“我们的祖师爷!”白帮主终于缓缓地说了出来。
沈慧薇微微一震。抬出那个人来,的确是最强有力的事实,甚至他的指证,连证据也可以不需要。这一点沈慧薇并不比白帮主更无知,但是,若要她抬出那个人的名头才能帮助自己的话,她宁可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愿意的。
白帮主显得更加激动了,半跪下来抱着徒儿,泪眼迷朦:“傻孩子,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不认罪吗?你还要错到什么时候啊?”
“师父……”
谢秀苓脑子里昏昏沉沉,刹那间乱了方寸。然而师父温柔慈爱的声音让她有了一线生机,也许在这个时候,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忍得一时之气,以图将来。
她要说了,她要说了!
只有那个气质冰冷的女孩眼里,闪过了一抹焦急之色。可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苓儿,苓儿。”白帮主不住呜咽,抱紧了钟爱的徒儿的身体。
陡然间,谢秀苓纤细的身躯一阵剧颤,她挣扎着,似乎是想用手推开师父,然而推不开。白帮主缓缓地说道:
“好孩子,你好好儿的去吧。下辈子如若有缘,我愿与你再为师徒,必将好生教你成人,以弥补这一世我养而不教之过!”
“呜——”谢秀苓嘴里发出一阵模糊的悲鸣,但已经没有力量再行挣扎。白帮主停下来,凝视着自己的徒儿。鲜血从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子中间涌了出来,浸透了白帮主的衣服。紫衫女子慢慢地垂下了头。
厅堂上一片死寂。谁都没有想到,白帮主袖内藏了一把短剑,她在抱住徒儿不住痛哭回忆亲情的时候,下狠手刺死了那个犯了罪责的少女,大家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谢秀苓身后的紫衣女孩自始至终站着,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无论是师徒俩抱头痛哭之时,还是眼看着鲜血流失贻尽的整个过程,她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