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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跟爸爸长得一样!真像。像极了!……简直没法再像了!”
如此等等。可是实际上,我是像姥姥,像妈妈的妈妈。
那个女人仔细看了我好久,但没有说我像爸爸。她只是简单地问道:“是爸爸让你来的吗?”
“我父母不在家。他们出差去了。”
我本想强调一下,爸爸和妈妈是一起走的。但当着她的面我说不出“妈妈”这两个字,所以就说成了“父母”。
“他们要去很久吗?”
“一年半左右,”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撒了谎。接着又加了一句:“或者去两年……得看那儿的情况。”为了要掩饰自己的窘相,我详详细细地解释了起来:“正在这个时候,您来信了。我一早到信箱去取信,我以为是爸爸写来的,但却是您写来的……我读完信,就马上决定……”
这时我才想起,读别人的信是不应当的,就结巴了一下,不吭声了。但这只有半分钟的功夫,随后我感到越来越窘,便更加详细地解释开了:
“我和爸爸的名字一模一样。早晨楼梯上又很黑,什么也看不清楚。我起初没看清信是给谁的……再一看,上面写着‘谢尔盖·叶麦梁诺夫收’,就以为是给我的呢。后来才发现不是给我的,但是已经晚了……”
我把信递给了她。这封信我已经背下来了,因此它显得很旧,像揉皱了的档案材料一样。
“那么说,你也叫谢尔盖,是吗?”她又问道。“是为了纪念父亲吧?这是可以理解的。你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他吃了不少苦……特别是年轻的时候。你看,他多瘦啊。他一面工作,一面读函授学校。后来志愿上了前线。我不愿意他去,求他留下,但他还是走了。他受了严重的震伤。我给他治了好久……”
“您是大夫吗?”我问。
“是的……他曾得过严重的失眠症。只有运动能治好他。还需要有严格的作息制度,生活有规律……我跟他斗争了好久。现在他的睡眠正常吗?”
爸爸经常自豪地说,他跟个古代勇士一样,躺下就着,从来也不做梦。他有回开玩笑说:“现在的梦是什么样的?是彩色的还是宽银幕的?”但我不知为什么没敢把这点告诉她,只是说:
“睡得还可以。时好时坏……”
她在同我告别时,没要我向父亲问好,也没有说,让父亲回来时去她那里一趟。
“该怎么称呼您呢?”我走到门口时问。
“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她答道。而后又笑了笑说:“问得迟总比不问强。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刚才我们俩都有些不好意思……”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她过去是父亲的妻子。她虽然没说,但我敢肯定。父亲在这幢黄色的旧房子里的时候很瘦,患失眠症。业余在函授学校学习。大概这个女人帮助过他……他是从这里上前线去的,后来又回到了这里。她给爸爸治过病……可是为什么谁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我呢?为什么呢?就是常常同我交换秘密的姥姥也没有说过。也许,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吧?”
有一次,在我父母结婚纪念日那天,我曾听到爸爸为自己的初恋而干杯。也就是为妈妈……这么说,他没有爱过这个女人?
回到家里,姥姥正在读斯蒂文生或瓦尔特·司各特的小说(这是姥姥所喜爱的作家),我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
“是不是有时候一个人的初恋是到后来才产生的呢?……一个人已经结婚了,可是他却不曾有过初恋……有这种事儿吗?”
“对不起,这种事儿我已经忘了。等爸爸回来——你问他吧。”
“为什么要问爸爸呢?”
姥姥不知为什么一下子丢开了她喜欢看的惊险小说,平日要让她丢开可不那么容易。她严肃地瞧了我一眼,往常那种调皮的笑容也没有了。显然,那些事儿她全都清楚。
我望着墙上哈哈大笑的爸爸。他的脸上已经没有酒窝,脖子也不是那么干瘦,那么可怜了……
可是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亲口说过,我的爸爸是个很好的人。她亲口说的!……
5
第二天,我没有等到上学时才顺便去我们的旧信箱那里取信,刚一醒来,我就穿着背心裤衩跑到了楼梯上。我明白,不会再有两封写着谢尔盖·叶麦梁诺夫的名字的信了。但我还是好长时间没能把细细的钥匙插进玩具般的小锁里去,可是在这以前我是一下就能插进去的。我抽出了妈妈的来信。
这封信我已经不能边走边读了。我坐在澡盆里,不知为什么还插上了门。我开始一行一行地仔细地研究这封信,这是我过去从没有做过的。我现在对什么都加倍的注意。首先我发现妈妈的信同爸爸的信有明显的不同。大概以前爸爸和妈妈也是写得不一样的,只是我没在意罢了。现在我可发现了。
爸爸虽然也想家,但从来不写他惦记着家里, 想快点回来。他认为既然出差有一定的期限,而这个期限又不可能缩短,那么白白地使自己、使姥姥和我心里难过是不明智的。爸爸经常使用“明智”和“不明智”这两个词儿。
“白白地让自己和别人不痛快是不明智的,”他总说。
妈妈却常使自己不痛快。她信里写道,她天天做梦,似乎梦见我病了(和爸爸不同,她经常做梦)。她很惦记姥姥是不是因为身体盐分过多而犯了腿痛的毛病。妈妈发誓说,她下次再也不这么长时间地出差了。她过去也这么答应过我。
最近一次,在临出差之前,我听到爸爸劝妈妈:
“工厂那些设施没人照管是不明智的。那是我们的劳动产儿呀!”
“他也是我们的‘产儿’呀,”妈妈指着我反驳道。她难得不同意爸爸的意见,反驳时也是怯生生的,她自己都感到很奇怪,怎么会同爸爸争辩起来。
爸爸谈到社会义务,谈到我和姥姥都是大人了,都是可以信赖的。
姥姥朝我这边点点头说:“也许他是大人,但关于我自己,我可不敢这么说。”
“可我说的是你们俩!您不要让我们为难!”爸爸提高了嗓门。
他经常大声说话,而这样不知怎的很快就会使他在争论中取胜。
在这封信里,妈妈又抱怨说,她非常想家。她幻想着她和爸爸回家后的情景。
妈妈的这种幻想占去了整整一页半或两页信纸。
妈妈盼望,她和爸爸能使我养成早早地,在六点半钟就起床的习惯,我们三人在早饭前绕着院子跑步。她盼望着,到了星期天我们四个人,也就是同姥姥一起,去参观博物馆,去看展览……
妈妈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信里谈论这些幻想了。她的幻想在我们两地相隔时总是使我觉得十分美好。我准备天不亮就起床并且在院子里跑步(只要妈妈和爸爸快点回来!)。我准备去看展览,参观博物馆,尽管我和姥姥显然更喜欢看电影(只要妈妈和爸爸快些回来!)。
可是这一回妈妈的那些幻想,特别是她所说的“一切又会好极了!一切都会那么好!”这些话并没有引起我过去曾有的那种喜悦。一种奇怪的、陌生的感情使我不能为这些话感到高兴。我仿佛为一切又会“那么好”而感到有点儿羞愧。
“荒唐!”我一面驱赶着这种不愉快的、令人不安的感觉,一面坚决地对自己说。“真是荒唐!难道没有这个女人,爸爸就不能念完大学吗?难道别的大夫就治不好他的震伤吗?……”
邻居来洗澡间敲门了。我跑去穿衣服时脑子里出现的最后一个想法是:爸爸自己也会达到目的的!当然罗,会达到的,因为我亲眼见过,他怎样整夜整夜地伏在绘图板上绘图,怎样自学英语(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为的是今后能够阅读各种科技书籍。
我来到学校的时候,心情已经比较平静,对世上的一切又都感到心满意足了。
在最后一节课上,安东的物理得了三分。他本来全都会,但太心慌了。
“你最好在课后单独一个人向老师回答问题,那你就不会心慌了!”我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朋友。“你也不要走到黑板前去,就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回答……我向老师提一提,好不好?我就如此这般,说这是由于口吃的缘故……你的笔试答得多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没人拿眼盯着你!”
安东写作文和答卷子都比他在黑板旁回答问题要强得多。别人都以为,他是抄袭我的。这可太不公平了,因为事实上是我抄了他的。
那一天,安东的心情坏透了。这从他的脸上就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脸又圆又宽,所以从他的脸上什么都很容易看得出来。我决心再安慰安东一番,我说:
“咱们看电影去吧!”
“谢尔盖,请原谅我……可我不能去。今天妈妈不值夜班,在家。”
他的妈妈是电话员。
“真是个怪人!你什么也不懂。咱们跟姥姥去看晚场。就说她身子太虚了,咱俩一块儿陪着她。你懂了吗?”
“谢尔盖,请原谅……我不好意思拒绝你,可是妈妈在的时候……”
“你就坐在她的身边吗?这就能使她开心吗?”
安东在想着什么心事,甚至没有回答我的话。他说:“我简直不知道怎么给她看记分簿……”
“那就别给她看。你告诉她,说拿去检查去了。送到市教育局去了。”
“我不能欺骗她。她已经够受的了。”
“什么‘够受的了’?”
“妈妈说过,‘要是你也不成材,我就去投河。’”
“你家已经有谁没成材吗?”
“她不过是这么认为……她一辈子都不走运。我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事……使她高兴高兴,可是我带回家的却尽是些不愉快。我总是搞成这个样子。”
我同安东交朋友已经有两年多了,但是一次也没上他家去过。大概他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他也没邀请我去过。
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妈妈,可是这一天我却设想她有点儿像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
于是我也想为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做点使她高兴的事。然而我却连她遇到了什么不幸也没问……没敢问。也许当时我不过是忘了,因为我一直在问关于爸爸的事,虽然爸爸并没有遇到任何不幸……
我不希望爸爸去帮她的忙,因而我撒谎说,爸爸要一年半以后才回来。不过我个人也能帮她!替爸爸帮!……
她的信已经不在我这儿了,但我能背得出来。像常有的那样,我时而记起这几句,时而又记起了另外几句话。“如果你不来,我也不会生气。因为归根结底,你并没有责任这样做。而且你有权像上次那样,不想来就不来……”最初我没有注意这几句话,可现在记起来了。那是不是说,她已经给爸爸写过一次信,约过他一次,但他没有去呢?她为什么约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的舒里克又是什么人呢?
我打算保护她!可是她信中写着,没有人欺侮她。也许她只不过是需要有个人听她谈谈心事吧?……
要保护一个人,自然比只是听人谈谈心事要难得多。但是保护一个人并不需要有什么权利,甚至不必征求他的同意。如果你要“听人谈心”,那就首先得要别人信得过你,愿心听你讲心里话。
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肯不肯同我谈心呢?我不知道。
6
然而,当我走近那幢黄色的两层楼房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又忘掉了她的不幸。我只是想怎么才能比较委婉地打听到,什么原因使她同爸爸分手的。关于这一点怎么问呢?是否这么问:“你们因为什么不在一起了?”这句话使我感到很不自在,因为我很难想象,爸爸除了同妈妈在一起以外,还能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不如干脆这么问吧:“你们因为什么离婚?”或者是:“你们因为什么分居了呢?”但所有这些话我都觉得很难说出口,也很不习惯……
“您同爸爸吵架了吧?”我问。
她笑了笑说:
“没吵嘴也没打架……只不过结果就是这个样了。要知道,我比谢尔盖年岁要大得多……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突然高兴地想到,妈妈比爸爸整整小七岁。大概在一刹那间我的脸上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这种高兴,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稍带惊异地扶了扶眼镜。为了要弥补自己的过失,我带着显得十分过火的同情大声问道:
“您遇到什么不幸了吧?”
她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有答话,只是走到一张照片跟前,上面是个三、四岁的男孩,穿着海军服,帽带上有两个银字:“勇士”。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当这件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