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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府的管家一眼认出红姑,年岁稍长一些的都知道主人对红姑的长年倾心,自然是热情相迎。黄家家境殷实,屋宇摆设极有气派,家中门人亲戚也是多的,个个笑脸相对,惟缺黄天赐不在家中。
红姑笑问:“公子莫不是又去拜访哪位佳人?”
管家也笑,笑得有点尴尬:“红姑娘说笑了,公子虽一向喜欢在外游玩,这两月来已很收了些性子,最多不过是在附近散步,今儿一早就出去,说是去府后的青秀山散心呢。”
红姑拉了二姑娘的手说:“对了,青秀山风景甚好,你还没去赏过罢?横竖这一时半会儿天赐回不来,不如我们也去游一游。”
二姑娘任她拉出去,走出门口,二姑娘冷笑道:“红姑你好没自重,这个不比沈光,十成有九成是嫁得出去的,你送上门也就罢了,还要送到面前么?”红姑拿巴掌掴二姑娘:“小妮子敢如此埋汰你姑姑?我只说带你去游山,谁说是去找天赐的?”二姑娘闪身躲过那巴掌,嘴里仍是刻薄:“姑姑年纪虽大,待嫁之心不见得就强过小妮子。急着见黄公子明说就是,何必拉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垫背?”
二人说笑之下行至青秀山下,见峰峦叠嶂,满山青树转为深浅不一的赭色,道铺碎叶,林阴处草上的霜未褪尽,带上一点白筋。日头照不进来,林子是湿冷的。二姑娘抱怨:“这么个鬼天气,散心能散出好心情么?”红姑抿嘴笑,轻车熟路往山头上转。二姑娘又是冷笑连连:“哗!敢情你一早就知道往哪里寻人呢!”红姑反嘴道:“你当姑姑没人要,随便找个不知根知底的就嫁么?十几年的朋友也不是白做的。”
二姑娘只好闭嘴。
或许是红姑多年来并未有过闺中密友可谈心,这一路上有了二姑娘相伴,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毫无顾忌,二姑娘说话原直接,红姑不以为忤,反而自己常常没大没小,有时倒让二姑娘不知如何应对。
好在二姑娘有双好耳朵,没话对的时候,也能耐得性子什么都听。
黄天赐是在转过一块山石之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他站在崖边的冷风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二姑娘乍一见到那泠然的身影,心头不禁一颤。岁月不饶任何人,但对于其中的一些偶尔会偏爱,令他们身体永远修美,面目永远温润,而黄天赐又兼有那家财万贯的好日子滋养,所以年逾中年仍保有令人意外的俊朗少年的皮相。二姑娘在见到黄天赐的第一眼时,突然间明白了红姑为何会在放弃十年不忘的沈光后第一个想到他。
这个人,眉眼如女人般柔润,于是少了江湖人的咄咄戾气,然而他挺立那处,从头到脚男人味儿十足,那是一种很奇怪的阴柔的男人气质,二姑娘想了半天,却只能想起一个词来说这感觉——风流。
红姑一定是迷恋这种风流气质的,刨去她的种种眩目身份,也不过只是个有怀春之心的女人。这优雅男子到中年仍能一见便让二姑娘心中怦然,可以想知年少风发时又是何等光彩,男人喜欢女人,无非是看中德容,而女人若是倾心于男人,也多半慕其才貌。二姑娘眼中看见黄天赐乍见红姑的惊喜和红姑寻见黄天赐的欣喜,明白过来这二人其实是相互倾慕已久的,道上虽传说黄天赐对红姑是一边儿热,焉知红姑虽没到动情的地步却有没有稍稍动过心呢?
风流是令人迷惑的,而它也危险,对于想有踏实感觉的女子而言更是如此。红姑是个理性的女子,作帮主的孰重孰轻量得清楚,孰得孰失算得明白,这样的女子会迷住一样东西可不会因此而失去警惕,所以就算动过什么念头,她与黄天赐之间也总有一道槛,二姑娘想,那道槛大概叫信任。
现如今,信任不再重要,踏实也无足轻重,大概不会再有什么横于他们之间。
然而当二姑娘向前见礼时,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从黄天赐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点忧郁隔绝的气息令二姑娘稍感不安,她想:我们来之前,这个人在想什么呢?
那一定是与他们的到来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因为见到红姑的喜悦又是另一种气息,和那迅速隐藏起来的忧郁是泾渭分明、互不侵犯的。
崖边道中的叶子有化霜后的湿气,二姑娘踩上去滑一滑,黄天赐伸手扶住,二姑娘谢过,看到黄天赐从袖中露出的腕上有红色点点。
红姑问:“天赐,心情不好么?怎么站在崖头吹风?”
黄天赐言语稍显闪烁:“只是想稍稍体会一下冬之肃杀。”
“那末可体会到什么?”
“天高地厚,人之缈缈。”
忽然人与人之间似也有了一丝冬之肃杀。
二姑娘说:“我怕冷,先回黄府去罢。”红姑过来执手:“这青秀山还有许多好去处,让天赐继续散心,我们去别处转转好了。”黄天赐一楞:“不需我陪吗?”红姑笑道:“你此刻并无心思陪人罢?我们只是随便走走便回去,不必你陪了,反正有话可以回去慢慢说。”黄天赐并无异议,只说道:“我过一会儿回去,陪你们吃茶聊天。”
两下里告别,走了几步,忽听见黄天赐在身后叫红姑,红姑回头看,见黄天赐面上表情奇怪,喃喃说道:“若你那时允我求亲,说不准我们现在相见会不同。”红姑心中怦怦乱跳,红了脸快步与二姑娘离开。
往山下绕的路上,红姑问:“他怎么对我这样说话,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二姑娘狡笑,并不搭腔。红姑佯做怒状道:“你这丫头,有什么话明说就是!”二姑娘笑得愈狡,只道:“此男绝色也!”红姑脸红,诘道:“不要取笑与我,适才见你初见他的样子,不也是心头有鹿乱撞吗?”“初见罢了,那样的人物却不是我能记挂的。”二姑娘忍笑答道。红姑大奇:“为何?”二姑娘收了笑,眼光闪烁,思考片刻后答曰:“那样的人,迟早死在女人手上。”
红姑仍不明白二姑娘所指,二姑娘却不再解释,只把话题拉开,问道:“既然是好容易找到了,为何不陪黄公子在山上多聊聊?”“我猜他有心事要自己独处,”红姑说,“况且你让我与他聊些什么?”二姑娘恍然:“也是,总不好你向他开口求亲。”红姑默不作声。二姑娘于是说道:“若红姑不介意我是小辈,这个红娘自然是我来当,回去我会视情向黄公子明说。”
红姑一扫面上的欢色,心情并不开朗:“现在想想说不定是一厢情愿,想我已是要死之人,天赐怎会娶这等不吉之妇?”
二姑娘眼光飘往远山,随口答道:“他会允的。”
红姑一楞:“你为何如此肯定?”
二姑娘只淡淡一笑。
她们渐渐走至山下,抬头看,上面正是黄天赐站着的崖头,依稀还能看见他穿白衣的影子。
二姑娘故作讶异地问:“莫不是你故意引我走这条路好多看他几眼?”
红姑怒道:“挖苦长辈也要有个限度。”
虽做着口舌之争,二人还是禁不住向上望。
这之后过了数年,每当二姑娘在冬日里眺望远山时,总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那一日看到的一切。
那是一只白色的大鸟,优美而轻盈地跃入空中,风将它的羽翼吹得鼓起,却不能令它抟扶摇而上,于是它便往下落,落到离她们头顶两丈高的山石上,这景色是如此诡异不凡,令崖下的两个女子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却忘了从喉中挤出一声惊叹。
头上传来一声闷响,几点红色的东西溅下来,溅到红姑的脸上。
片刻之后,呆傻的红姑发出一声绝望地尖叫,向那山石奔去,然而二姑娘却死死将她抱住了。
“二姑娘,放手!”她大叫,声音骇人。
“不放!”二姑娘也是厉声答道,手箍得紧紧。
“再不放我就不客气了!”红姑的声音已是尖叫。
二姑娘的声音越发冷:“你也知道不让帮中兄弟看见你最后的样子,就不能成全你心里的那个黄公子吗?”
红姑浑身如筛糠。
二姑娘稍稍松臂:“你会见他的,但不是现在。你且回黄府去叫管家,我去看他。”
松手,红姑瘫坐在地上,半晌,她抬头说:“二姑娘,我腿软。”
二姑娘将长裙下摆稍系起,轻声道:“那你且坐这里等我一等,我陪你一起回去。”语毕,手抓山边的杂树枯草,几下子攀上头顶的山石。
黄天赐静静卧于石上,无声无息,二姑娘探探他的脉,抬头看看崖顶,那样的高处下来,是没有生机的,他不给自己留后路,一点中途后悔的机会都不留。二姑娘稍稍翻开黄天赐的领子,看见颈部的红疹一片,她轻轻叹口气,抽出帕子覆在那张曾经是绝世风华的脸上。
红姑再见到的黄天赐是躺在殓床上的,白色的帕子遮住他洗净的脸,红姑揭开帕子看了一眼,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黄家人哭得很厉害,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公子会从崖上跳下来,那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举动,公子的生活富有舒适,该有的都有了,应该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才对,何以会突然不想活了呢?言语之中,慢慢透出对红姑与二姑娘的疑心,到最后,竟有人提出是否该报官的话来。红姑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黄家人待客的微妙改变,二姑娘却是明白的,思忖一番后,把管家请至一边说话。
管家态度也不似先前客气,二姑娘装作不知,只看四下无人时悄声问道:“管家,我且问你,黄公子的红颜知已中,可有青楼女子?”管家面有恼色:“二姑娘这问话实在无礼!”二姑娘正色道:“我也知此举不妥,原本也不想问,但眼下事关我与红姑的清白,还是请正告之,黄公子有无最近病亡的青楼知已?”管家愠色未除,又添疑色,见二姑娘神色肃然,也不敢轻慢,犹豫片刻小声答道:“有是有,但这又有何关系?”二姑娘舒口气,缓一缓又问道:“那黄公子可见过病中的这位知已?”“想是见过一面。”“可有听过那女子最后如何,公子又说了些什么?”“听闻那女子病重后不再见人,公子一面之后也不曾提过,只是长吁短叹至今。”二姑娘闻言向管家施施然行了个大礼,道:“管家,我二人清白全在你手上,请问适才为公子装殓时可细看过他的身体?若未注意到什么,请再看过。那症状尚浅,若看过还不明白,我在这里等你说话。但切记,无论看得如何,不要向任何人说起。”
管家听这话,似悟出一二,立时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的想了片刻,面露不确信之色,拔身回房去,不久出来,见二姑娘还在廊下等着,抢上几步纳头便要拜,二姑娘不受,一把拖起道:“我知你的意思,我是医士,并非三姑六婆之辈。你只须让我明日带红姑离开,其他不用操心。”管家一呆:“此刻谣言正起,为何要仓促离开?”二姑娘叹口气:“我自然会给你理由的。”
这一夜红姑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过,恍惚中似看见天赐走上前来,正要说话又突然变成殓床上苍白的尸身,不禁又是悲从中来,天快明时突然十分清醒,推开门想去灵堂,却看见门口站立二姑娘,双手于胸前抱着行李,沉声说道:“走罢,与我上路去。”
红姑心中十分的不是滋味,开口责道:“你怎可说出如此无情的话来?”
“就算有情的守在这里,你有时间守过头七吗?”二姑娘的话比冰冷的晨风更令人心寒,“如果你已认这里是归宿,我不勉强你走,若还想完成心愿,还是认了你与黄公子有缘没份,抓紧时间继续上路罢。”
“但我总该为他守灵,于情于理不能就此走掉。”红姑有伸手推开二姑娘的冲动。
“丧事一开始,你以为还走得掉么?管家亦觉得我们此刻走掉最好,他已在前门安排好车夫,至于礼数方面的事,他会为我们向黄家解释清楚。”二姑娘站在门外去往灵堂方向的路上,并无让开的意思。
“管家怎会有如此僭越礼数的想法?”
“我与他谈过你的事,除了嫁人改成回乡前访友,一切如实相告。”二姑娘直言不讳。
“你!”红姑脸色大变,“真以为我不会出手抽你吗?”
“恕我直言,红姑,黄公子虽好,你对他动心却未必动情,他抛你自尽,你已守他一夜,再走就不能算狠心。对于一个忠仆,知道主人心爱的女子至死也要来看他一眼已是极大安慰,成全这女子回乡的最后愿望也算是替主人尽心,你何不领了别人的好意也成全了自己?”
红姑盯着二姑娘的脸看,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陌生。
“你和我,倒底是谁更不在乎人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