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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人尔依-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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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刑人就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土司说:“对了,那个姑娘可不大喜欢你,不过你的眼力不错,我会把她给我的行刑人的,不过,只有等回来以后了。”土司又问,“你真正是想要她吗?” 
  尔依说:“想。” 
  土司说:“哦,她会觉得自己是最苦命的女人。”围着主子的下人们就一齐大笑起来。这时,队伍在不断聚集。火把熊熊燃烧,寺庙那边传来沉沉的鼓声和悠长的号声,那是喇嘛们在为土司的胜利而祈祷。尔依好不容易才穿过拥挤的广场,回到了家里。而且直接就走进了那有很多衣服的房间。正在想要不要穿上时,就觉得有人走进房子里来了。他说:“我的耳朵看见你了。” 
  不速之客并不作声,就那样向自己走了过来。尔依感到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同那个雨夜相比淡了一些,但对他来说,也是十分强烈的了。他说:“我要打仗去了。”话还没有说完,女人的气息连着女人身子的温软全都喂到了他的口里。行刑人一下就喘不过气来了。外面的鼓声还在咚咚地响着,尔依已经有了几次经历,就像骑过了一次马就知道怎样能叫马奔跑,懂得了怎样踩着汹涌的波浪跃入那美妙的深渊。很快,鼓声和喧嚣都远去了。行刑人觉得自己像一只大鸟张开翅膀,在没有光线的明亮里飞翔,后来,他大叫起来:“我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女人说:“我也掉下去了。”然后翻过身,伏在了尔依的胸口上。 
  尔依就说:“叫我看看你吧。” 
  女人说:“那又何必呢?就把我想成一个你想要的女人,你最想要的那一个。” 
  尔依说:“我只对土司说过。” 
  女人笑笑,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想要的人的。你还是给我报酬吧。” 
  尔依说:“拿去吧,你的首饰。”他又说,“我再给你加一件衣服吧。”女人说她想要一件披凤。尔依果然就找到了一件披风,还是细羊毛织的。尔依说,要是土司再不给我女人,你会叫我变成一个穷人的。女人笑笑。一阵风声,尔依知道她已经把那东西披到身上了,她已经是受刑的人了。果然女人说:“我本来是不怕你的,可现在我害怕你。尔依就用很凶的口吻说,照我话做,行刑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女人就换了声音说,好吧,我听你的吩咐。行刑人说,我要点上灯看看你,人家说我家的灯是用人油点的,你不害怕吗?那个女人肯定害怕极了,但还是说,我不害怕,你点灯吧。行刑人点灯的手在这会儿倒战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一个得到过的女人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了。灯的光晕颤动着慢慢扩大,女人的身影在光影里颤动着显现出来。她的身体,她那还暴露在外的丰满的乳房,接着就是脸了。那脸和那对乳房是不能配对的。她不是行刑人想到过的任何一个女人。而是从没想到过的。那天的事情发生过后,尔依白天去找那个想象里的脸时,从她身边走过时,还扔给她一点碎银子叫她给自己那三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换一点吃的东西。那几个崽子长得很壮,但都是从来没有吃饱的样子。行刑人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干净过一天的脸,说不出话来。而那件衣服叫她在行刑人而前不断地颤抖。尔依劈手扯下那件漂亮的披风。女人清醒过来,一下就蹲在地上了。尔依还是无话可说,那女人先哭起来了。她说,我人是不好的,我的身子好,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尔依说,再到箱子里拿点东西就走吧,我不要你再来了。女人没拿什么就走了。尔依听到她一出房子就开始奔跑。然后,声音就消失在黑夜里了。行刑人睡下后,却又开始想女人。这回,他想的不是那个姑娘,而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女人。他又想,明天我要早点醒来,我要去打仗了。 
  果然,就睡着了。 
  果然,在自己原来想醒来的那个时候准时醒来。 
  战争迅速地开始。这一次,没有谁能阻止这支凶猛的队伍奋勇前进。尔依的刀从第一天就没有闲着。对方大小头领被俘获后都受到更重的刑罚。土司说,我要叫所有人知道,投降是没有用处的。短短一段时间,尔依把所有刑具都用了不止一遍。岗托还叫他作了些难以想象的刑罚,要是在过去,他的心里会有不好的滋味,手也会发抖的。比如一个带兵官,土司叫尔依把他的皮剥了。行刑人就照着吩咐去做,只是这活很不好于,剥到颈子那里,刀子稍深了一点,血就像箭一样射出来。那么威武的一个人把地上踢出了一个大坑,挣松了绢子往里一蹲就死了。土司说,你的手艺不好,尔依知道是自己的手艺不好,他见到过整张的人皮,透亮的,又薄又脆的,挂在土司官寨密室里的墙上,稍稍见点风就像蝉翼一样振动。那是过去时代里某个尔依的杰作。可惜那时没有贡布仁钦那样被自己的奇怪想法弄疯了的喇嘛把这个尔依记下来。官寨里的那问密室是有镇邪作用的。除了那张人皮,还有别的奇怪的东西。好像妖魔们总是害怕奇怪的东西,或者是平凡的东西构成一种奇妙的组合。比如乌鸦做梦时流的血。鹦鹉死后长出来的艳丽羽毛。想想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吧。尔依确实感到惭愧,因为自己没有祖先有过的手艺。上司说,不过这不怪你,现在,我给了你机会,不是随便那个尔依都能赶上了这样的好时候。行刑人想对主子说,我不害怕,但也不喜欢。但战线又要往前推进了。 
  战争第一次停顿是在一个晚上,无力招架的白玛土司送来了投降书,岗托土司下令叫进攻暂时停顿一下。枪声一停,空气中的火药味随风飘散。山谷里满是幽幽的流水声响。一个晚上,他都坐在一块迎风的岩石上,望着土司帐篷里的灯光。他知道。主子的脑子是在想战争要不要停下来,要不要为自己的将来留下敌手。很多故事里都说,每到这样的时候,土司们都要给必定失败的对手一线生机。因为,故事里的英雄般的土司想到,敌手一旦完蛋,自己在这一大片土地上就会十分孤独了。一个人生活在一大群漂亮的女人中间,一大群梦里也不会想到反抗一下的奴隶们中间,过去的土司都认为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是没有多大意思的,所以,从来不把敌手彻底消灭。但这个土司不一样。他去过别的土司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所以,他决定要不要继续发动进攻就是想将来要不要向着更远的没有土司的地方——东边汉人将军控制的地方和西边藏人的喇嘛们控制的地方发起进攻。到天快亮的时候,林于里所有的鸟儿都欢叫起来,这样的早晨叫人对前途充满信心。土司从帐篷里走出来。雾气渐渐散开,林中草地上马队都披上了鞍具,马的主人们荷枪实弹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了。土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叫道:“你们懂得我的心!” 
  人们齐声喊:“万岁!” 
  土司又喊:“行刑人!” 
  尔依提着刀,快步跑到土司面前,单腿跪下。人群里就爆出一声好来。他们是为了行刑人也有着士兵一样的动作。 
  土司又叫:“带人!” 
  送降书的两个人给推上前来。 
  土司在薄雾中对尔依点点头,刀子在空中划出一圈闪光,一个脑袋飞到空中,落下时像是有人在草地上重重踏了一脚一样发出沉闷的声音。那人的身子没有立即倒下,而是从颈子那里升起一个血的喷泉,汩汩作响,等到血流尽了,颈口里升起一缕白烟,才慢慢倒在地上。行刑人在这个时候,看到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脑袋。他就是那个曾经放过自己一次的人。刀停在空中没有落下。那人却努力笑了一下,说,我们失败了,是该死的,你老不放下刀子我不好受呢。尔依的刀子就下去了。这次,那个脑袋跳跳蹦蹦到了很远的地方。土司说,你是个不错的家伙,来人,带他到女人们那里去。尔依知道,队伍里总是有女人。有点容貌的女俘虏都用来作为对勇敢者的奖赏。作为行刑人,他大概是被像战士一样看待而受此奖赏的第一个。那是一个表情漠然的女人,看到有人进来,就自己躺下了。这个早上,尔依走向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女人就像这个早上一样平静。尔依还是很快就激动起来了。这时,林子里的马队突然开始奔跑的声音像风暴陡然降临一样,一直刮向了很远的地方。尔依等到那声音远去,才从女人身上起来,跨上自己驮着刑具的马上路了。遇到绑在树上的人他就知道那是俘虏,是该他干的活,连马也不下,先一刀取下一只耳朵,说,朋友,我们的土司要看俘虏的数目,这才一刀挥向脑袋。他对每一个临死的人都作了说明。把耳朵收进袋子里,一刀砍下他们的脑袋,却连马都不用下,一路杀去,心里充满胜利的感觉。他说,我们胜利了,再遇到要杀的人,他就说,朋友,我们胜利了。一刀,脑袋就碌碌地滚下山坡。行刑人回回头,看见那些没有了头颅的身子像是一根根木桩。一只又一只的乌鸦从高处落下来,歇在了那些没有头颅的身子上了。那些乌鸦的叫声令人感到心烦意乱。时间一长,尔依老是觉得那些黑家伙是落在自己头上了。越到下午这种感觉就越是厉害。他想这并不是说自己害怕。但那些乌鸦确实大疯狂了。到后来,它们干脆就等在那些绑着人的树上,在那里用它们难听的嗓门歌唱。行刑人刚刚扯一把树叶擦擦刀,马还没有走出那棵树的荫凉,那些黑家伙就哇哇欢叫着从树上扑了下来。 
  乌鸦越来越多,跟在正在胜利前进的队伍后面。它们确实一天比一天多,失败的那一方,还没有看到进攻的队伍,就看见那不祥的鸟群从天上飘过来了。使正在抵抗的土司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可是,又一次派去求降的人给杀死了。 
  岗托土司说,这下白玛土司该知道他犯下的是什么样的错误了吧。 
  白玛土司确实知道自己不该和一个斗不过自己兄弟的人纠合在一起。于是把在绝望中享受鸦片的女婿绑起来,连夜送到岗托土司那里去了。这一招,岗托土司没有想到。他没有出来见见自己的兄长,只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说,杀。岗托家从前的大少爷说,我知道他要杀我,但我只要见一见他。土司还是只传话出来,还是牙痛病人似的从牙缝里咝咝地吐着冷气,还是那一个字,杀! 
  尔依没有想到自己的从前的主子就这样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心里一阵阵发虚,说:“大少爷你不要恨我。” 
  大少爷用很虚弱的声音说:“我累得很,给我几口烟抽,不然我会死得没有一点精神的。岗托家的人像这样死去,对你们的新主子也是没有好处的。” 
  尔依暂停动手,服侍着从前的主于吸足了鸦片。 
  大少爷黯然的眼睛里有了活泼的亮光,他对尔依说:“你父亲刀法娴熟,不知道你的刀法如何?” 
  尔依说:“快如闪电。” 
  “那请你把我的手解开,我不会怕死的。” 
  尔依用刀尖一挑,绳子就落在地上了。大少爷抬起头来还想说什么、尔依的刀已经挥动了。大少爷却把手举起来,尔依想收住刀已不可能了。看到先是手碰在刀上,像鸟一样飞向了天空,减去了力量的刀落到了本身生来高贵的少爷颈子上,头没能干净利落地和身体分开。本来该是岗托土司的人,在一个远离自己领地中心的地方,倒了下去,他的嘴狠狠地啃了一口青草。他的一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行刑人顺着他的眼睛看去,才知道是他那只飞向了空中的手,落在树枝上,伸出手指紧紧地攀在了上面,随着树枝的摇晃在左右摆荡。无论如何,这样的情形都不是令人愉快的。岗托土司从帐篷里钻出来,他用暗哑的声音对行刑人说:“你的活干得不漂亮。在他身上你的活该干得特别漂亮。” 
  尔依只感到冷气一股股窜到背上,前主子的血还在草丛里汩汩地流淌。那声音直往他耳朵里灌。弄得他的脑袋像是一个装酒的羊胃一样不断膨胀着,就要炸开了。他想这个人是在怜借他哥哥的生命呢。他只希望土司不要看到吊在树上的那只手。但土司偏偏就看见了。土司从牙缝里说:“我叫你砍下他的手了吗?” 
  行刑人无话可说,就在主子跟前跪了下来。他知道土司十分愤怒。不然不会像牙痛一样从牙缝里咝咝地挤出话来。他闭着眼睛等刀子落在自己脖子上,等待的过程中那个地方像是有火烤着一样阵阵发烫。但土司没有用刀子卸下他的头颅。而是悄声细语他说:“去,把哥哥的手从树上取下来。” 
  那棵桦树的躯干那样的笔直光滑,行刑人好不容易挣上去一段又滑了下来。人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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